當所有參與的審訊人員離開後,室內忽然變得十分寂靜,可謂一根針落地都能聽得見聲音。
王風坐回椅子上,他在這上面已經坐了5個多小時,幾乎可以用一動不動來形容,他們仍靜靜地坐著。有那麼十幾秒的時間,沉悶的氣氛絲毫沒有緩解。
雖然審訊已經持續了幾個小時,所要的口供已經拿下來,自己完全可以離開審訊室,但因金放的一句話,王風還得在這裡堅守。
一絲疲勞也不可避免地襲上王風的大腦,但王風還是強打起精神去應對,沒有任何選擇的機會,也許他真的有什麼話對自己講,卻不想讓其餘的人知曉。
王風往後動了動,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以讓自己坐得舒服些,已經在這把椅子上端坐了數個小時,人的生理是有極限的,王風承認自己雖然已具備了冬天不冷夏天不熱的不懼怕寒暑狀態,但自己終究是人不是神。自己也需要休息,也需要緩解身體,恢復體力,有人的所有慾望,可是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是自己從警以來最重要的一個日子,在自己對面坐著的是一個殺人狂,錯過了今天,將不會再從他的嘴裡得到任何想要得到的秘密,這秘密也許關係到很多人命運,這是自己的預感,但願他能說出點值得自己如此辛苦的東西。
午夜時分,李局出於關心,曾經派人想要替換王風,這是一個領導對屬下的關心,是十分正常不過的一件事,但金放並未答應,他仍然是那副只要換人,他就一句話都不說的態度,弄得李局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王風重新進入自己的境界,兩人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較量,意志的較量,對此,王風沒有絲毫的動搖。王風知道,只要自己離開,他真的不會在講得如此順暢麼。
而另一方面,王風與他也在進行著另一種無聲的對抗,這是只有他們之間才懂的默契。靜養功夫與毅力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一個沒有毅力的人,是枉談靜養的。
「我可以問一下你的門派嗎?」他以這樣的提問方式,進入他們今晨的正式談話。
王風無言。
「如果你不願意告訴我也可以不說,其實我的心裡也多少猜出了一點點,只是想印證一下而已,看看我的判斷是否有誤。」
「武當派。其實你已經知道了,不是嗎?」王風反問道。
金放:「是的,我已經知道了,這是一句典型的廢話,但我還是想證實一下自己的判斷。」
王風:「你很敏感,所以你的判斷能力很強。」
金放:「這有什麼必然的聯繫嗎?」
王風:「有,一個不是很敏感的人,是無法去判斷自己想去證實的事情的,從心理學角度來說,敢想才能敢做,想是做的前提,做是想的後果。這與一個人的心理暗示有關,你是怎麼判斷我的麼派的?」
金放:「是你那一掌,以及在那一掌上殘留的勁力,總算與我猜想的對上了號。你打我面部的一掌應該沒有用盡全力,是這樣的嗎?」
王風:「是的,我有瞬間想將你擊斃,勁力已經全部積聚於掌上,但我突然想到自己是警察,決定你生死的不是我,而是審判機關,他們會根據你的罪行,給你一個公正的判決,定罪與量刑不當,還有檢察院給你撐腰,你可以上訴,請求重新審理。我實在沒有權利結束一個人生命,哪怕他像你一樣罪大惡極,罪惡深重,這是我做人的準則,也是我的職業決定的。不要認為我對你有任何同情心,這是對一個習武者的巨大諷刺,如果站在另一個角度,你是邪惡的,我則是正義的,我們是兩個極端,站在正義這一面,所以我才會毫不猶豫地對你下重手。」
金放:「正義與邪惡,說得好,但我今天不想在討論什麼正義與邪惡的問題,我們可以討論討論功夫,你的那一掌打得很厲害。」
王風:「怎麼個厲害法?」
金放:「我不得不承認你的功夫比我好,平日裡我們師兄弟幾個也經常切磋一下,我也是一個不服輸的人,現在我才知道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王風:「學無止境,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金放:「當時那一掌打在我的臉上,外力傷在表面,對我還夠不成任何傷害,但那一絲氣息卻留在了我的腦筋裡,這使我產生了瞬間的迷幻,我敢肯定,這決不是武當派的內家功夫。我在看守所裡想了很長時間,但都沒有結果。如不涉及你們門派的秘密,我很想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功夫?會使人以瞬間的迷惑,甚至使人進入夢境。」
王風:「是一種很古老的功法,是我師父任武當掌門時,在藏書樓的一個角落裡發現的一本書,當時他看到書時,上面已落滿了灰塵,好奇心作怪,他就順手拿出來,研究了一陣子,沒有什麼發現,只是一本普通的擒拿方面的書籍。後來他給了我,這本書的名字叫軒轅真解。」
金放:「這本書不簡單,絕不像你表面上所見到的那樣,我輸得不虧。至少讓我知道了中華武術的博大精深。這本古書與你有緣,也許還會幫你度過難關。我承認,你的運氣比我好,我的師父就從未如此待我完,他深深地歎了口氣。
「我不恨你,雖然是你抓到了我,本來我應該恨你才對,但我就是恨不起來。古語說,天做孽尤可恕,自做孽不可活。我已犯了天怒,是我自己惹的禍事,人是需要擔當的,所以我現在還很感激你,如果不是你抓到我,我還會一路逃下去,也會一路殺下去,我已經走火入魔,很難控制自己了。自從我逃亡那刻起,我就有這樣的感覺,我已經無法回頭。假如人生的路可以回頭從走,我也許會選擇另一條路去走,我會找一個固定的工作,找一個賢惠溫柔的妻子,生一個可愛的孩子,過幸福美滿的生活,儘管普通人的生活很平淡,但我還是會選擇這樣普通的生活。總不會惹得如今的境地,天怒人怨。靠殺人來洩憤,非我所願。」
借助昏暗的燈光,王風看見他的眼裡有淚光閃動,這應該是他善良的一面,而非邪惡的一面。
「小的時候,我是一個孤兒,是師父將我撿回來,並教我功夫,可以說我的一切都是師父給我的。但我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也是師父一手造成的。我喜歡我師妹,妹也喜歡我,但師父卻生聲將我們拆散,師父硬是逼著她嫁給了我師兄,一個我不喜歡,她也不喜歡的人,就因為大師兄掌管著我們北武林門下的產業,對於師父來說,師兄比我更有用。仇恨,就從這一刻開始。
而我一怒之下所殺的所謂的妻子,也是師父和大師兄安排在我身邊監視我的人,她也不容易,對於師門來說,她只是一個利用的工具。其實,我們都很可憐,我們都被利用的工具。她是,我也是。嘿嘿嘿。殺得好,殺得好。」
他的臉上又浮現了出了一絲陰森的笑意,這是一種只有殺了人後才有的快感,這一刻,他又成了魔。
王風相信,他已經是一個心理有問題的犯罪人,即使讓他生存下去,他也是一個殺人的工具。他已經是一個無可救要的人。人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是放下屠刀也難以成佛。
王風無言,卻認真地聽著他講。
金放:「你是不是以為我是在編一部武俠小說的情節?其實這一切都是真的。這是一部現代版的武松殺嫂,只是我殺的是自己的妻子,一個工具。她喜歡那個男人,但她喜歡錯了對象,她可以不喜歡我,沒有愛情就沒有喜歡,但她不應該在嫁給我後去喜歡別人。」
王風:「這是殺她的唯一合理的理由,看來你心胸並不開闊啊。」
金放凝笑著道:「開闊?怎麼開闊,我是男人,我不習慣跟另一個男人分享自己的女人。哪怕她之前跟多少人上過床,我都可以不在乎,但她現在跟了我,就不應該水性揚花。這是我的底線,她越過了底線,她就得死。」
王風:「很殘忍,你可以選擇離婚。」
金放:「離婚,我想過,但我離不了,師父是不會允許我離婚的,他是一個極要面子的人,在派裡,老鬼說一不二,說不清的意見他都聽不進去。」
王風:「你師父真是一個很武斷的人,我有點信你說的了。」
金放:「這個門派毀了我,也毀了很多人,可以用不計其數來形容。雙修之法,嘿嘿,那幫老傢伙們糟蹋了多少剛剛入門的小女孩啊。」
王風:「千年來,你們派一直堅信只有雙修才是正統,把我們這一派說成是邪門歪道,採補之術,坑害無知的門徒倒在其次,主要是這種思想害人不淺。男人功力深,就會採陰補陽,女人功力深,就會吸取陽精為己所用,這還不是邪術,何為邪術?」
金放:「但這個功法也有好處,就是可以明目張膽地找女人,可以不負責任地到處玩女人。在所有師兄弟中,師父唯獨不教我內家功法,只是讓我學點捏家氣功的皮毛,我學得東西多半都是自己偷學了。我問過師父,為什麼不教我真功夫,他說我資質不行。其實他是怕我們超過他,奪了他的權,威脅到他的掌門寶座。他一心將自己的本領傳給了大師兄,是想將掌門之位傳給師兄,這一點,我很多年前就看出來了。我就是他養的一條狗,需要的時候,給點骨頭啃啃,不需要的時候,一腳踢開。」
見他越說越激動,王風說道:「你說了這麼多,都是對師門的埋怨,但他必定是你的師父,是他將你養大的,這一點你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否定的。就像我和你的師門一樣,有著千年的爭鬥,最後誰都無法說服誰,也就一直延續到現在。我也算是孤兒,父母親去世得早,從小就在師父的教誨下長大,有些東西是無法抹去的記憶。傷心的、幸福的,都忘不了。」
「看來我們真的很有緣,一樣的身世,一樣的成長經歷,但走的路卻不一樣,你選擇的是爭正義的路,而我選擇了邪惡的路。有個比喻,更恰當,我是老鼠,你是貓,我們天生就是敵對的,嘿嘿。」他的笑比哭還難看。
「最後,還得由你來抓我,替我結束這罪惡的生命,今生我們注定是生死冤家,但願來世我們能做一對生死患難的好兄弟。」
「你相信有來世嗎?」王風問了一句最傻的話,雖然都是道家一脈,但兩個門派一直相鬥不休。見他說到來世的話,才有此一問。這也是王風一直追溯的一個謎,是關於生命更深層次的意義的。
王風也希望有來世,可以在來世去找那個自己最愛的女子。記得那次,自己也是這樣傻傻地問過師父這個問題,可是師父也無法給自己一個圓滿的答案。師父給自己講生命的輪迴,是想讓自己明白道家的說法與佛家不同。
王風是一個什麼書都看的人,知識十分旁雜,甚至是什麼觀點都懂。他更希望有來世,那他就可以跟她在同一個輪迴裡相遇,但這個概率有多大?
人有六世輪迴,在一個輪迴裡相遇真的很難,所以王風在心裡祈禱,來世他們一定要在一個輪迴裡。
很久以前,王風就知道一個最基本的道理,男女相愛,最重要的不是什麼來世,而是今生,珍惜在這個世界的緣分,才是最根本的。
楊君曾問過他這個問題,他問她為什麼問這個問題時,她說不為什麼,只是感到好奇就想起來問他這個問題。他也是這麼告訴她的,珍惜今生最重要。
最為諷刺意義的是,現在的他更希望有所謂的來世。
「我相信有來世,我們道家講長生,我卻不信。所以從我殺第一個人時,我就想盡早結束今生,因為我祈求有一個光明的來世,但我知道我是做不到了,我殺了太多的人,也許我會被打入18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但我還是有這樣一個夢想,來世,我要做一個好人,做一個大大的善人。」
他的眼裡有一絲神采在飛揚,是一種絕望後忽然又產生的幻想,那裡面的意思只有他自己才能懂。
金放:「冒昧問一句,你殺過人嗎?」
「殺過。」王風毫不猶豫地答道,神思卻已飛往那炮火硝煙瀰漫的戰場,生與死只是瞬間之事,剛剛還活潑亂跳的鮮活的生命,剎那間就遠離這個世間。
他很驚訝地問道:「你是警察中的狙擊手?」在他的印象中,警察只有狙擊手才可以有機會殺人。
「在戰場上,我殺的是敵人。」王風淡淡地說道。聽到王風的回答,金放的眼神中有瞬間的明亮一閃即逝。
金放:「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王道士那個關門弟子,是師父說的下一代裡最出色的人。我落到你的手裡,不怨。」
王風:「看來你們對我的瞭解很詳細啊。」
「對抗了這些年,互相不瞭解怎麼成。我找到答案了,那瞬間的氣息是一種死亡的氣息,是一種只有真正殺過人的人才有的氣息,你也是一個叛逆者,軒轅真解,好功夫,呵呵。」他點了點頭,好似恍然大悟一樣,然後是莫名其妙地傻笑。
王風:「」
幾秒鐘後,他突然說道:「對不起,我想休息了。上午的時候,如果我的心情好,我會告訴你一個秘密,當然,相破解秘密,就得付出代價。」
「好吧。」王風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了審訊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