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很安寧。
這種安寧不同於江南林苑的人工雅致,亦非宏偉山圖的天地壯闊,更不是深山老林的幽深寂靜……僅僅只是天地自然的和煦溫潤,卻足以讓人安心歇息,調養生息,藍的天,白的雲,綠的草,紅的花……不時還有清風扶過,不遠處,小河丁冬,樹葉摩挲,似乎生機盎然。
這裡並不安靜。
一群人三三兩兩地躺倒在草叢之中,幾乎埋沒了身影,卻不時傳出一些低低話語,其中充斥著歡欣的疲憊,小河中不時有水花濺起,同時夾帶著透明的愉悅,而這一切是夾雜在聲聲清脆的歡笑之中,不一會兒,一條巴掌大的魚兒自水中躍出,它不停擺動的尾揚起串串水珠,折射出太陽的七色光芒,旋即,一雙手掌在空中*,抓住了那條不斷扭動身軀的魚。
「瞧!我抓到了!」少年緊握著那條魚,還不時側過頭去躲避魚兒不安掙扎時飛揚的顆顆水珠,最終,少年不得不將魚死死地抱在懷裡,以防這條魚蹦達出自己的掌控,少年跑上岸來,滿臉的興奮。
從草叢中站起一個漢子,他一把將少年手中的魚奪過,笑嘻嘻地道:「好小子!你怎麼知道我中午沒吃飯的?哈哈!」那漢子說完也不待少年回話,轉身便走,少年也不惱,他繞過這漢子,從這漢子身側撲將上去,又將魚奪回抱入懷中,只聽這少年嬉笑道:「李大哥,你要吃魚以後儘管說,不過這條可不成。」「嗯?」那李大哥微微歪著頭,「你小子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草叢裡的人紛紛站了起來,有人笑罵道:「就憑耀明『的鬼主意』——呵!至於為了跟你學點拳腳而被掏空家當麼?」那被稱為「耀明」的少年聽了這話,老大不喜,可不待他反駁,那李大哥已逕自陷入沉思:「也對啊……」
「你……你們……」耀明撅起嘴,倔強地撇過頭去,眾人哈哈大笑,其中一人正色道:「這條魚啊,一定是給……」
恰在此時,一雙*的手從旁邊伸過,將正在垂死掙羆蜂藋{牓i氖種星崆嶠庸銬慌緣囊碤v行┘繃耍骸敖悖街神蕍覛葑芫q黈棸さ云妤U崴檔潰骸胺潘o惶跎@釩傘!倍倭艘歡你內p讎y絛樴彯e拔頤怯趾緯1.人m腋#俊?
霎時,所有人都默不作聲地看著這個女子往河邊走去。不一會兒,那魚在水中扭扭身,精氣神足的游遠了。沉默片刻,女子轉過身來,伸手攏了攏鬢間的秀髮。
這是個溫潤如玉的女子,她雖然稱不上「絕色」,卻讓人瞧著便覺得舒心、安逸。她早已過了韶華之齡,卻也並令人覺得滄桑。「諸位,滿人派來了使者,此刻正前往府衙。」女子淡淡道,「待事情一了,我親自下廚,讓諸位大快朵頤。」
眾人聞聽此言,均不再嬉戲,各個臉上滿是警醒。那李大哥微微皺起了眉頭:「寧馨,這究竟是……」寧馨搖了搖頭,輕聲道:「我們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夠了。」李大哥展眉一笑,竟是說不出的爽朗:「我李永瞎*什麼心啊!」他一揮手,向其餘漢子喝道:「走!」霎時,剛剛還十分熱鬧的地方,只剩下了寧馨、寧耀明姐弟二人。
耀明看著離開的十來個漢子,滿眼的羨慕。他喃喃道:「姐,你說我什麼時候才能像他們那樣上場殺敵啊?」「會有機會的。」有誰低語。
良久,寧耀明才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的姐姐在發呆。耀明好生奇怪:這還是那個打小精幹的姐姐麼?寧耀明順著姐姐的目光望去——那是城門的方向,而城門外,是滿人的大軍。
「姐,我們會贏的,對嗎?」耀明極輕極輕地說,彷彿害怕打碎易破的夢。寧馨不發一語,姣好的眉漸漸皺起。耀明尤不甘心,極力說道:「我們不是還有大炮麼?現在那些滿人不是被我們擋在了城外?否則,那些滿人怎麼會派人來遊說督鎮?」
寧馨仍是不發一語,只是極輕極輕地歎了極淺極淺的一口氣。
華燈初上。
曾經引得太白一句遙歎的揚州城此時人心惶惶,如何還能使人煙花三月渡船而下?揚州城外,清豫親王多鐸率大軍圍攻。雖暫得大炮之利,卻又能撐得幾時?
寧馨推門而入,見到督鎮還在忙著公務。
「大人……」寧馨看著督鎮史可法愈發消瘦的身子,只覺得一陣陣的難過。她輕輕地走過去,從史可法手中輕柔而堅定地拿下那只批改公文的筆。
「馨兒,你……」史可法搖了搖頭,「你怎麼也變得不懂事了?」他站起身來,在房中踱了幾步,望向寧馨:「只要一日城未破、身未死,我便一日是朝廷命官。」
寧馨柔柔地笑著。她轉身從一直侯在門外的丫環手中接過食盒,靜靜地道:「大人好歹得用些飯。」
史可法直待寧馨將所有物品都擺放好方才入座。自始至終,他都小心翼翼地與寧馨保持著距離。寧馨也不多說。於她而言,兩人就這麼平平淡淡的,便已是很不錯了。驀地,史可法長歎一口氣。他放下碗筷,望著寧馨,久久無言。當寧馨以為時光會再一次白白流過時,史可法開口了:「馨兒,你是個好女孩。」
「我知道。」寧馨微微一笑,「您已經說過好幾次了。」
「可你……」史可法又歎了口氣,滿是無奈。
「大人,您不知道,這段日子以來,您已經老了不止十歲了。」
「是啊!」史可法站起身子,「可你還年輕,你又何必……」他的話被寧馨打斷了——她伸出一隻*的手掌虛掩在史可法的嘴前。寧馨仍是笑得那般柔和:「我從來沒有向你要求過什麼。」
史可法轉過身子,沉聲道:「我也無法給你什麼。」頓了一頓,他續道:「現在,我甚至無法給你安全的保障……」
「不,你有。」寧馨的聲音也沉了下去,「你給過我選擇,只是,我放棄了。」好一會兒,寧馨才接著說:「早在當初你從那些匪類手中救下我和耀兒時,我就打定了主意……」繼而,寧馨的聲音漸漸明亮起來:「你不是已經讓李永帶著耀兒突圍出去了嗎?這已經夠了……」
「這怎麼夠?」史可法仍然望著門外,看向街道——那裡,已經湧現了攻城而入的清兵,「累你這些年來隨我奔波、耽誤了你那麼多青春時日,我……」入城的清兵越來越多,揚州城開始沸騰——透漏著不安、透漏著惶恐……史可法垂下眼簾:「現在,還累你枉送性命……清兵大概會屠城的……」史可法已經越來越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該說什麼、想說什麼……好一會兒,他才接著說:「如果當初我不是提出『聯虜抗寇』,或者……」他頹然道:「我什麼也沒做到……甚至還讓清兵騙開了城門……我……」
終於,史可法覺出了一絲不對勁——馨兒怎麼不說話?他轉過身,看見寧馨仍是那般微笑著站在那,可一絲血跡自她的嘴角流下……史可法直覺眼齜欲裂,他慌慌奔過去,左手將寧馨攬腰入懷,緩緩坐倒在地,右手緊緊握住她的手,只想將她正一點一點流失的熱量通過兩隻緊握的手來補充……
寧馨微微閉著眼,輕聲道:「我……握住你的手了……」忽地,她一陣劇咳。
史可法只覺心痛欲碎,幾乎泣不成聲:「你真傻!你……」
寧馨輕笑道:「你瞧,我並不妨礙做忠臣的……」她的聲音好輕好輕,史可法幾乎聽不清了:「一隻以來,我好想握住你的手……原來你的手是這樣的——乾瘦……好暖和……我只想——『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史可法喃喃念叨著。他聽到清兵闖入府衙的聲音,可這又有什麼關係?他的一隻手與寧馨逐漸冰冷的手緊緊握在一起,而另一隻手摸向了掛在牆上的劍。
「嗆」的一聲,長劍出鞘!
清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長劍揮向它的主人……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