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花季的風 正文 第六節 少年事
    那是埋在記憶深處,處於遺忘和懷念之間的曖昧地帶,屬於少年的事。

    1.她和她

    她和她在少年時遇見。

    她剪利落的短髮,面容削瘦,不愛笑,不愛說話,一臉桀驁。

    她梳一條馬尾,臉型微圓,天真而姣好,眉眼裡有不可抑制的甜美。

    其實那實在是很俗氣的開始,落在書店同一本書書脊上的兩根手指,女孩子的一個相視而笑。僅此而已,沒有前生,未及今世。

    她們也在日後想起那本書,《月亮背後的少年》,說的是一個沒有痛覺的少年,他對自己進行解剖,研究,終於成為一個出色的外科醫生,也許小說到這裡還是一個勵志故事,可是後來,少年愛上了一個女孩,於是他終於知道了什麼是痛。

    我們痛了才發現,原來在愛。

    新學期的第一天,她發現,她們被分在同一個班。

    那一年她們十六歲。

    她們三年同桌,一同奔跑,一同唱歌,一同聊天,形影不離,說到她,人們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個她,就像雙生子。

    2.曳

    姚曳一直覺得她是一個被選擇的結果。

    那時是高中開學第一天

    她與一隊女生一起站在Y中的走廊裡,暴烈的陽光把人的眼睛照的無法睜開,莫名地一陣疼痛,姚曳伸出手去揉。

    「你這樣不衛生的,吶,給你。」一口糯軟的吳儂軟語姚曳只看見伸過來一隻手,膚色白皙手指纖細修長,遞過的是一方素色的條格棉布手帕,那手不確定地搖了搖,再逕自將手帕塞到了姚曳手裡。

    姚曳抬了頭,那女生瓷白的皮膚,眼角眉梢都是笑,臉龐圓圓的,帶一點嬰兒肥,竟是十分眼熟。

    「我叫蘇黎,黎明的黎,你呢?」女孩站在陽光裡,只剩下默白的影子,邊緣毛茸茸的如蛾的翼一樣,彷彿要融進光裡。

    「姚曳。」姚曳順勢拉過她的手,在她的手心一筆一劃地寫自己的名字,她的手掌小小的,關節秀氣纖巧。

    姚曳想起一個傳說,只要在一個人的手心上畫圓,那個人下輩子就會再次與她相遇,那如果在一個人的手心上寫下她的名字,那麼,那個人下輩子還會記得她嗎?

    女孩蘇黎拉這個略微有些沉默的少女,說「那麼。我叫你阿曳,好不好?」

    那年的風刮來,樹葉細碎的在頭頂響,蘇黎白色的裙擺綻開一點點漣漪。

    小黎,如果,那一年,你沒有伸過你的手,我們是不是就不會成為好朋友?那,以後的事,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3.清晨

    Y中位於本區東北角,從家到學校,坐公交大致需要二十五分鐘,學校規定每天早晨七點十分開始早讀,六點時,鬧鐘是必定要響了。

    那個時候,姚曳一個人躡手躡腳地起床、洗漱。收音機裡播的是評書,二月河原著,播講的那位是誰卻總記不起名字,是一個嗓音渾厚的女聲。高中三年,姚曳聽她從《康熙大帝》一直講到《乾隆大帝》。

    快出門時,父母的臥房裡傳出些聲響。姚曳爸爸睡眼惺忪地打開房門:「姚曳上學去啦?路上當心。」

    然後是姚曳媽媽睡意朦朧的聲音:「小籠包在桌子上……」

    從家裡到車站還有段不到五分鐘的路程。因兩邊都是住宅區,路上車輛寥寥。S市政府近兩年大力推廣綠化工程,馬路中央與兩邊遍植綠化,弄得青草鬱鬱,灌木森森,寧靜的清晨甚至能聽到婉轉的鳥鳴。

    姚曳邊走邊在心裡默背課文,回憶昨天學的數學公式。草坪上有白衣的老者在打太極拳,廣場上扇起扇落,成群的阿婆在伴著音樂健身鍛煉,有人步履輕快地從姚曳身邊跑過,花白的頭髮,白色的背心,藍色的運動短褲,比起人行道上背著碩大的書包,沒精打采彷彿蝸牛的學生更顯硬朗矍鑠。

    公交沿途路經諸多學校、工廠、寫字樓。上下班高峰時,大小白領和學生苦兮兮地擠在一個車廂裡。偏偏現今的學生個個課業壓力深重,背後那個滿滿的書包不知不覺又佔去一個人站立的空間,更顯擁擠,往來乘客個個苦不堪言。車站邊賣早點的攤位也開得早,還未走近就能看到站牌邊蒸騰的白色煙霧,颳風下雨,終年如此。每天六點不到開市,四五點就得起來和面、拌餡、生爐子、裝車……若再住得遠一些,恐怕就得起得更早。在這個生活節奏日益加快的城市裡,無論是買早點的還是賣早點的,要討一口飯吃,彼此都不容易。

    買了兩份煎餅、兩杯豆漿,一杯淡的,一杯甜的,姚曳剛踏上車就聽到一聲精神十足的招呼:「早啊!」

    車門左手邊,雙人座的第一排,蘇黎在對他招手,眉眼彎彎,燦過朝陽,眼珠子裡是她手中的早點。

    「乖,叫一聲姐就給你口吃的。」在她的笑容裡把多買的那份早點遞給他,姚曳在蘇黎身邊坐下。

    車輛啟動、靠站、又啟動。人漸漸多起來,沿路的市場、小店漸漸開張,蒸籠的白色水汽在半明的空中凝結成一片,霧茫茫的。有市容監察來處罰街邊隨意擺設的蔬菜水果攤,精悍的攤主抓起地上的包裹拔腿就跑,竟超過了行駛的汽車,搖晃的車輛內一片驚歎聲;後面坐著的那個同校同級的女生似乎暈車,乾嘔聲一陣陣傳來,周圍的人也跟著她一起難受起來;「上車的請買票……」售票員在擁擠得連縫隙都沒有的人群裡來來往往,姚曳看著她倏忽如游魚的身影,不由異想天開,這些售票員是不是都是屬蛇的?

    身邊那個吃飽了,現在正在酣睡,頭顱就擱在在她肩上,蘇黎的白制服外頭套著藏青色的外套,襯著校裙的顏色很好看,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圈淡淡的陰影,黑色的長髮紮成馬尾,髮梢刺著她頸間,癢癢的。

    4.兩個男孩

    坐在姚曳和蘇黎後面的,是兩個男孩,一個白皙清秀,鼻樑上架了一副金絲邊眼鏡,顯出幾分溫文爾雅的是忻柏,另一個總是上挑著一雙丹鳳眼,輪廓俊美,總好像飛揚跋扈的是沈晉。

    忻柏和沈晉進班上的成績是第一第二名,聽說兩個男生還是青梅竹馬,還能看見兩個人坐私家車來上學。

    「真是的,長得好看,成績還好,家裡又有錢,又不是少女漫畫。」蘇黎湊在姚曳身邊評論道,「所以說啊,造物主還是不公平的。」

    兩個女孩一同回家時,天已經暗下來,路燈落下的影朦朦朧朧,蘇黎一下子踩在影子脖子上,一下子踩在頭頂上。

    「不過,阿曳,你說,他們倆哪個更好看呢?是不是沈晉呢?他笑起來好像晨光啊!」蘇黎和姚曳咬耳朵。

    姚曳輕輕踢她一腳,「你啊,好看又什麼用?又不是你男朋友。」燈光一閃而過,照出一張似笑非笑的臉。

    「話是這麼說,可是欣賞一下也蠻好的。」蘇黎拽了拽姚曳的袖子。

    「別想了,再想也成不了你的男朋友的,我到家了,拜∼」姚曳衝她擺擺手,走上樓梯。

    蘇黎看見姚曳從二樓的窗戶伸出頭來,很嚴肅地做了一個「花癡」的口型。

    「啊∼真討厭吶阿曳∼」

    姚曳聽見樓下響起的叫聲,嘴角一點一點扯了起來。

    5.打籃球的男生和畫畫的男生

    「阿曳,你說男生打籃球更好看還是畫畫的男生更好看?」蘇黎問姚曳。

    「都還好,吶,小黎,這道題,計算錯誤,你漏了個0。」姚曳頭也沒抬。

    「怎麼會?」蘇黎忙低著頭拿著紙筆驗算,「真的耶,阿曳,謝了,來,親一個。」蘇黎抱住姚曳的脖子,湊過臉去。

    「啊呀,真噁心,離我遠點。」姚曳急忙掙開蘇黎的懷抱,「你真是的,有口水。」

    沈晉會打籃球,祈柏會畫畫,這是姚曳後來知道的,其實,那兩個男孩都還好的,這是姚曳的真心話。

    也許是打籃球的男孩活潑點,沈晉時常和前座的兩個小女生打招呼,痞痞地笑,然後對短頭髮的女生說:「阿曳,你的名字很特別啊。」

    「阿曳也是你隨便叫的?那是我御用的,懂不?」長頭髮女孩握起拳,對男孩威脅式地搖了一搖。

    「真是的,叫叫又不會少一塊肉,那麼彪悍小心以後嫁不出去。」小姑娘氣得眼睛快瞪到地上。

    「好,你行。」她怒極反笑,指下施力,沈晉倒抽一口氣,手臂上被她掐得青紫,忍痛掙扎著憋出一句:「肯定嫁不掉了。」

    而祈柏永遠對人微笑著,有時輕輕在草稿紙背面塗塗畫畫,那樣子極溫和。姚曳看見,他畫的是整片的蒼穹,一圈一圈,華麗而寂寞。

    其實好像畫畫的男生更讓人喜歡呢。姚曳又想。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斜斜地照進來,窗外一排高大的水杉,蒼翠欲滴。

    6.奇跡

    這世間到底有多少奇跡?金字塔算奇跡,空中花園算奇跡,長城算奇跡,那一個人和一個人的相遇算不算奇跡?不算吧?可是姚曳仍然覺得,這就是奇跡,就像她和祈柏。

    星期天,姚曳去書店買書,她轉了一圈,拿了一本數學的題庫,和一本小說去結賬。

    「一共是二十九塊,謝謝惠顧。」清朗的聲音響起,女孩嚇了一跳,一抬頭,便是那張微笑的臉。

    祈柏也沒想到能在這裡碰見姚曳,他愣了愣,隨即對她點點頭。

    「你好。」

    「你好。」女孩似乎有點臉紅。

    女孩走店時,心裡嘀咕,祈柏不是家裡很有錢嗎?幹嗎要打工呢?難道傳言是假的?不會吧?

    啊,我想這些幹嘛?慘了,和蘇黎那丫頭一樣八卦了。

    可是,今天能遇見祈柏呢,真是奇跡啊∼

    女孩不由自主地想。

    7.流言

    年級裡的流言越來越多,那個剛剛與我們擦肩而過的其貌不揚的女生就是那個次次考試總分年級第一的茜茜;那個矮小的鏡片厚厚的男生就是備受年級組長寵愛的數學天才;這次數學測驗,三班的數學課代表沒考好,差一點點不及格,考卷一發下來,老師還沒開口,他就淚灑當場……

    流傳的更多的則往往帶著點粉紅色的曖昧的氣息,上課時的字條,下課後的陽台,及至放學後的車棚前,誰喜歡誰,誰暗戀誰,誰與誰爭風吃醋,誰和誰平靜分手……捕風捉影,蜚語流長,傳得繪聲繪色。所有的「我只告訴你一個人,不要跟別人講哦」都成了全年級皆知的秘密。安寧的校園裡,名為「早戀」的暗流風起雲湧。

    他們說,有人在一間茶坊裡看到祈柏爸爸和一個女人神態親密好似夫妻,可惜那個女人不是祈柏媽媽。他們又說,曾見到祈柏媽媽在街邊親熱地挽著某個男人的臂膀,可惜那個男人不是祈柏爸爸。大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被滿臉稚氣的孩子一字一句記下,所有人都知道,祈柏家很有錢,連辦公室裡教其他年級的老師都知道,祈家夫妻不和,婚姻名存實亡。

    姚曳從報紙上學到一個詞:泡婚。夫妻雙方感情不和,卻為了給孩子維持一個完整的家而遲遲沒有離婚。

    報紙上說,這樣看似為孩子著想的行為,實則給孩子帶來了更大的痛苦。

    姚曳不知道祈柏怎麼想,只是,當她再次看見祈柏溫和的笑,想起祈柏在打工時落下的清朗的聲音,昔日那個溫文爾雅的少年一下子變得面目模糊,連微笑都帶上了淺淺的憂鬱。

    「好像誰都會有煩惱啊,這很正常的。」蘇黎這樣評價這件事,姚曳覺得這是蘇黎說的最正經的一句話。

    是啊,就算怎麼樣,都是沒有人沒有煩惱的。

    教室是兩面通風的,窗明几淨,涼風習習,樓下小花園裡種的水杉已經長到了三樓的窗邊。

    8.雨後

    在半空中醞釀了大半天的陣雨終於在午休時鋪天蓋地地傾瀉而下。伴著電閃雷鳴,天色晦暗,彷彿深夜。雨滴「啪啪」地敲打著窗戶,一聲蓋過一聲,似要將玻璃拍碎。雷聲轟隆不絕,視線霎時模糊,窗玻璃上雨水沖刷而下,只依稀看到對面的教學樓亮起了燈,白光點點,風聲尖利,彷彿墜入了一個詭異的夢。

    沈晉正從教師辦公室裡出來,樓間的連廊上已被風雨所侵襲,廊外的水杉在雨幕中搖曳成一片模糊的綠影。雨水落在淺淺積水的地上,濺起朵朵小小的水花,「叮咚」的輕響被「嘩嘩」的雨聲吞沒。風聲呼嘯而過,似能將人風箏般整個吹起。

    蘇黎抬起頭時看到的就是這幅情景,沈晉站在教室門口,一邊低頭放下微濕的褲腳一邊拉開螢光燈,他的頭髮淋得濕漉漉的,髮梢的水珠一滴一滴往下墜。

    沈晉很驚訝得發現那個在黑暗裡彎*去的女孩,她的臉上有來不及抹去的淚痕。

    「怎麼了?」沈晉的聲音帶一點嚴肅的語氣。

    蘇黎侷促地低下頭去不說話,她用手去撫平拽皺的衣角。

    「幹嗎哭呢?是朋友就告訴我啊。」沈晉很難得地由溫柔的聲音誘哄著。

    蘇黎再次抬頭看男孩的臉,一雙形狀漂亮的丹鳳眼,刻意放柔的眉眼,稜角分明顯得值得信賴的輪廓。

    「我外公死了。」女孩的聲音夾著哽咽。

    「從前,我爸媽工作忙,沒空帶我。我一直跟著外公。我是他第一個孫輩,所有晚輩裡,他最喜歡我。他不讓我叫他外公,我一直叫他爺爺。」

    「他待我很好,我做錯事,也不許我爸媽罵我。」

    話語依舊拉雜而破碎:「那個時候,你也知道,夏天也沒什麼冰淇淋之類的,有根大頭娃娃雪糕就不錯了,要不然就是一根鹽水棒冰……他們廠裡效益好,高溫天會發沙冰。他每天帶個保溫瓶,盛回來給我吃。甜的,有牛奶的味道……我天天搬個小板凳坐在門口,就巴望著他快快回家。」

    說到這裡,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敘述還在繼續:「後來,他退休了,我要上學,忙。每次隔很久才去看看他,他總叫我多去走走。我說好,忙了,就忘了……去了,跟他,也說不了幾句……」

    「他在家裡沒有什麼事做。喝酒、抽煙,還捨不得花錢,總是挑便宜的買……我爸媽買給他的,他總是藏著。時間長了,飯也吃不下了,身體也不行了,連下樓都沒力氣。都勸過他的,他說,戒不掉了。送到醫院的時候,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我媽回來後說,醫生都懷疑我們待他不好。」

    眼眶開始起了澀意,黑暗裡,誰也看不見誰,蘇黎又低下頭去,聲調不自覺地有些顫抖:「他這次住院,一個多月,我一次都沒有去看過他。我上一次去看他的時候,還是春節,就叫了他一聲,什麼話都沒說……這兩年,也就春節的時候去看看他……原本想等考完試去醫院陪陪他的……」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傾訴無法再繼續,窗簾遮擋住了樓外傾瀉的雨,只有一兩絲光線透過縫隙偷偷地鑽進了教室裡,在牆上塗抹出幾片暗暗的光影。

    人有千種萬種,有人張揚熱烈,恨不得把大大小小一切遭遇都大聲地告訴全世界;有的人卻克己而內斂,習慣把所有心事都*心底,維持著表面上的皆大歡喜。

    蘇黎是什麼人?刁蠻又可愛的小丫頭一個,永遠嘻嘻哈哈,永遠沒有煩惱,永遠一副天塌下來有高個頂著的無法無天樣兒,這樣脆弱而哀傷的蘇黎,只有現在的沈晉看得到。

    沈晉轉過身,慢慢地伸出手,擁住眼前這個拚命用指尖抹去淚水的女孩。

    雨點自西面八方打來,狂風吹得衣衫飛揚,只有相貼的身體是熱的,溫暖得讓人貪戀。

    有什麼叫囂著要破胸而出,牢牢揪住他的衣衫,指甲深深地嵌進掌心。身軀作痛。男孩身上好聞的肥皂香撲上鼻尖,女孩的眼淚落在肩頭。

    那在風雨裡不斷迴響的,是誰的心跳聲?

    一閉上眼就又回到了殯儀館,壽衣壽帽穿戴齊整的老者靜靜地躺在棺木裡,週遭哀樂淒涼,悲聲不止。所有人都在哭泣,只有她始終靜靜地看著。清明時節,細雨紛紛,黑傘下是一張沒有表情的臉。

    9.他和他

    日子就是這般,平靜祥和,偶爾一點波瀾。解數學不等式、列化學方程式、再默物理公式,背厭了之乎者也,再背一會兒ABCD,各科老師的語氣在不知不覺間變得凝重,要求越提越高,作業量越來越大,班級裡的氣氛也越來越顯出幾分沉重。等樓上的那屆高三畢業了,下一個就輪到我們了。

    懵懵懂懂的學生們第一次認真地思考起,我的目標在哪裡?我想要什麼?我的人生究竟是誰的?是為了誰活著?

    沈晉最近戴上了眼鏡。

    祈柏指著他架在鼻樑上的眼鏡問:「怎麼近視了?」

    沈晉道:「從前就有了,一直沒戴而已。」

    於是祈柏冷笑:「打遊戲打的吧?」

    沈晉搖著手指笑得神秘:「不是。」

    祈柏取過筆,低下頭,仔細地看著攤開在桌上的手掌,道:「那是?」

    沈晉笑了:「我*意思,她說好看。」

    確實,已經顯出俊美模樣的面孔,尤其是那雙總是笑得帶點痞味的狹長眼睛被玻璃略略遮擋住一些後,減了幾分逼人的銳氣,反添了些書卷氣,透著點亦正亦邪的味道。

    祈柏抬頭掃了他一眼,筆尖在他的手掌上划動。

    「喂,你畫小點啊!哎喲,祈柏,祈柏,你輕點……好,好,好,就這麼大,就這麼大……」

    起初是一個圓,然後是四條小腿,尖尖的腦袋,在上面用力戳兩點就有了一對小眼睛,再添上條短尾巴,中間那個圓上草草地畫兩道斜線,一隻憨態可掬的烏龜正趴在沈晉掌上對著他笑。

    「一整天都不許洗。」祈柏道。

    沈晉沒好氣地答:「知道。」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掌,眉毛不自覺地擰到了一起。這個祈柏夠陰損,每天都在他手上畫只烏龜。

    「你現在的樣子讓我想起一個詞。」祈柏歪著頭道。

    「哦?是不是玉樹臨風?」沈晉胸膛一挺,臉龐微側,唇角含笑,擺了個迷倒萬千的姿勢。

    「斯、文、敗、類。」祈柏一字一頓。

    沈晉一怔:「去死!」一腳朝祈柏踹去。

    前座的兩個女孩突然笑起來,聲音大得可以掀翻天花板。

    姚曳在想,原來祈柏也會講冷笑話的。

    10.小心思

    蘇黎越來越多地提起沈晉,比如沈晉寫字總是斜著身子,沈晉笑起來有點痞痞的,沈晉穿的襯衣很好看,沈晉打球時總愛耍酷……沈晉,沈晉,全是沈晉,意氣飛揚的沈晉。

    蘇黎還老拉著姚曳去看沈晉打球,看沈晉在陽光底下揮灑汗水,他投籃了,他罰球了,他犯規了,他開心的和隊友擊掌……那時的沈晉彷彿一個光源,吸引著蘇黎的目光,姚曳知道,對於蘇黎,全場只剩一個沈晉。

    「喂,小黎,你是不是喜歡上沈晉了?」姚曳拍蘇黎的肩膀。

    「啊?哪、哪有啊,那個痞子。」蘇黎心虛地猛搖頭。

    姚曳仍是面無表情,可是眼睛裡卻藏著揶揄的光。

    「還說不是,臉都紅了。」

    「胡說!」

    「還不承認?」

    「本來就沒有。」

    ……

    那一季,學校的薔薇花開了,到哪兒都是淡淡的薔薇花香。

    11.戀

    只有他不同,怎樣都不同,笑起來不同,說起話來不同,連走路也不同。

    蘇黎看著*場上的沈晉,那個比陽光更燦爛的沈晉,用手去按住跳的太快的心臟,有一種說不出的情緒在胸腔裡發漲,好像快要哭出來了,可是嘴角卻忍不住勾起快樂的弧度。

    他是那麼好看的少年,連皺眉都是好看的,有著有力的雙手,他的胸膛極溫暖。那麼溫柔。想起那個雨天裡的擁抱蘇黎紅了臉。

    自己,是喜歡著沈晉的。

    什麼時候呢?也許很早以前了吧。

    12.意外

    祈柏沒想過會在這樣的情景下遇見姚曳。

    那天下了兩堂課後衝到圖書館查資料,出來時已經夕陽滿天,沈晉在一旁叫囂著「餓啊餓」。兩個人準備穿過小馬路,到後山一家火鍋店去,正邊說邊走,忻柏忽然停了下來,沈晉回頭莫名問,「怎麼了?」

    忻柏側著頭,豎起耳朵好像在聽什麼。

    這個時候天已經濛濛黑了,這條小馬路兩旁都是校區,沒有人家,天一黑行人就稀稀落落。忻柏往旁邊走兩步,類似於爭執的聲音更大了一些,他探頭去看。

    院牆與院牆的死角處站著幾個人,影影綽綽的隱在黑暗裡,看樣子是兩三個稍高的男生圍著一個稍矮一點的女生。忻柏聽到雖然細小卻很清晰的聲音,「我沒有。」

    忻柏的眉皺起來,這聲音聽著似曾相識。

    這個時候那兩三個高個子男生已經罵罵咧咧起來,大意是說這丫頭不識抬舉,給她點顏色看看,說著開始動手推搡那個女孩,女孩低著頭,一聲不吭。

    身體撞到牆上的沉悶聲音傳過來,忻柏走近幾步,開口,「幹什麼呢?」

    幾個男孩吃了一驚,回過頭來看他。有人說,「沒你事,快滾。」

    被圍攻的女孩從人縫裡向外望,眼睛象潭死水,卻又透著一點異樣的亮,看到忻柏,目光忽然有點緊張,迅速低下頭去。

    果然是她,忻柏想。

    沈晉也走了過來,問,「怎麼了?」

    忻柏聳聳肩,「校園搶劫。」

    沈晉掃了男孩們一眼,淡淡問,「怎麼樣?先收拾他們一頓?然後打電話報警?」說著拿出手機。

    男孩們有些慌亂。忻柏身高184,修長的身材看起來很有力,面孔似乎溫和,可是正在轉動的手腕上面,小臂的肌肉看起來好結實。沈晉冷冷的表情,比他還要高一點,壯一點,站著不動,已經很有威懾力。

    「喂,你別胡說,我們哪有搶劫?」一個男孩叫,「我們只不過找他談談而已。」

    「可是我看著你們就像是在搶劫,」忻柏搖頭,「搶劫要判多少年?」

    「最少三年,」沈晉回答。

    另一個男孩大聲說,「我們真的只是找她說說話。」

    忻柏看看他,「說話啊?那現在說完了嗎?」

    三個男孩互相看看,立刻挪動身體,往外溜,「已經說完了。」

    忻柏讓他們走,並沒有阻攔,他回過頭來看那被留下來的受害者,「你家住這裡嗎?」

    姚曳不說話,側過頭看暗下去的天。最後一抹陽光消失在天邊。

    女孩低下頭去,不停更換拎書包的手,額間劉海的陰影遮住了她的雙眼。

    「謝謝。」細小的聲音響起,似乎是喃喃的自語。

    「沒關係,沒關係,同學嘛,應該的,應該的。」沈晉連連擺手說道,那張笑得張揚的臉在夜幕裡極是明朗。

    「自己路上小心,我們走了。」忻柏的聲音仍然柔和,暖暖的,如一泉默默流淌的水。

    「幹嗎那麼早走呢?不再聊聊嗎?人家女孩子多可愛啊?」

    「要聊你自己去,不過火鍋我不會給你留的。」

    「……那還是算了吧。」

    男孩子的背影斜斜地劃在地面上,女孩抬起頭來,紅了臉,她輕輕閉上眼,然後斂起一抹淡淡的笑。

    所有的水杉好像在一瞬間全部被風擁抱,淅淅簌簌得像極笑聲,偷偷掩住的淺淺笑聲。

    13.熟悉

    熟悉彷彿是一下子的事,知道短頭髮女生平時雖然一副很沉默的樣子,對熟悉的人卻很善談;知道長頭髮女生說話很可愛也很八卦,她們聊天的內容可以涉及到漫畫,衣服,食堂的伙食以及隔壁班的男生。她們像其他女生一樣在課本下面墊小說看,在桌子裡藏零食,在書裡夾梧桐樹新落下的葉,笑起來有些青澀的美好。

    兩個女孩也知道了清秀的男孩對別人很有禮,卻很喜歡和自己的青梅竹馬胡鬧;知道張揚的男孩雖然嘴上最喜歡占女孩子的便宜,卻從來沒有女朋友。

    知道兩個男孩是老師的心頭肉,沒臉沒皮地佔著年級一、二名的位置。當然,這是蘇黎的評價,但沈晉每次都說她那是嫉妒,別看小丫頭平時一副什麼都知道的樣子,理化考試的分數卻讓沈晉覺得她實在是一天才,沈晉的原話是「連選擇題都有60分,就算在abcd中抓鬮20分總好得吧?所以啊,她每次個位數也是一種本事啊」。不過每次這話都會以沈晉的哀號聲作為結尾,畢竟,這掐人的功夫能練到蘇黎這樣也不容易了。

    《歸去來兮辭》,沈晉每天中午拖拖沓沓地過來背一段,從斷斷續續語意含糊到脫口而出倒背如流,好好一本語文書被他翻來覆去地揉成了一團爛鹹菜。把書卷成筒狀一下一下地輕輕敲打著自己的腦門:「……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嗯,泉涓涓而始流……」

    坐也坐得不安分,身子後仰,僅用兩條椅腿支撐著,一翹一翹地,他是坐得舒服了,忻柏卻看得難受,停了筆燦笑著對他說道:「沈晉,你再往後靠靠,再往後一些。」

    沈晉明白了他的意思,重心前移,兩條晃悠了許久的椅腿安安穩穩地著了地,一張方纔還苦得能擠出汁來的臉轉眼就灑了春雨獲了新生,笑得痞裡痞氣:「我要是摔傻了,你養我?」

    「我養你?」忻柏挑眉,一支黑色水筆在指間轉得不緊不慢,「好啊。我先去探探行情,這年頭,一對眼角膜是個什麼價?腎臟要是活取的話,是不是能更貴些?還有你這身膘,現在的豬肉是十二塊錢一斤,那咱大出血一回,10塊錢一斤,怎麼樣?要是放從前,好歹也能放鼎裡熬出碗肉糜吧?」

    沈晉「啪——」地甩了書,哇哇叫著要撲上來掐他:「你小子真沒義氣?就這麼對你兄弟?」

    這一陣功課還不緊,蘇黎、姚曳幾個早早就做完了作業,正圍成一圈在教室另一邊說笑。偶爾有歌聲自笑聲裡傳來:

    「明天你是否會想起,昨天你寫的日記……誰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誰看了你的日記,誰把你的長髮盤起,誰給你做的嫁衣……你從前總是很小心,問我借半塊橡皮,你也曾無意中說起,喜歡跟我在一起,那時候天總是很藍,日子總過得太慢……」

    是一首《同桌的你》,高考還是明年春暖花開時要擔心的事,多愁善感的小女生們已經想到了別離。

    一把從沈晉手裡把慘遭*的書奪過來,忻柏的眉尖不可抑制地跳動起來:「這是我的書?」

    「是啊,你不知道?」很不知好歹地點頭,臉頰邊露出一朵堪稱完美的無辜笑容,如果可以排除那個幸災樂禍的眼神的話。

    那邊的姚曳無意間往這裡掃了一眼,她看到那個溫潤斯文常帶著包容笑容的男孩,他的拳頭正落在另一個人的臉上。

    「我發現哦,其實忻柏真的蠻不錯的。」

    眾人互相對視一眼,一臉「你剛知道啊」的表情。

    14.放學

    放學後的教室人走的不剩幾個,蘇黎趴在課桌上昏昏欲睡,窗外連絲風都沒有,樹葉子一動不動好似已經凝固。

    姚曳正踩著椅子拿著根米尺在黑板上比劃,老師讓她做宣傳委員,出黑板報的任務就落到了她頭上。

    頭頂上抖落下一陣粉筆灰,蘇黎抗議地大叫:「喂,阿曳!」

    姚曳握著尺子站在椅子上居高臨下:「同學,半個小時了,你作業本上的字呢?被狗吃了?」

    蘇黎衝她扮個鬼臉,埋下頭剛寫了幾個字又抬起來:「喂,老師讓你今天就把黑板報出完?」

    「嗯。」比著尺子在黑板上輕輕畫線。

    「那你今天什麼時候回家?」

    「出完就回去。」

    「那是多久?」

    「我也不知道。」

    「嗯……一杯奶茶,我等你。」

    按在黑板上的尺子往邊上一歪,線條蚯蚓一樣往下蜿蜒:「沒有奶茶。」

    「……就知道你小氣……」

    背過身繼續寫作業,越看那課文越反胃,乾脆收了語文書看數學,「集合」、「子集」、「真子集」、「包含於」……愣是把這麼簡單的東西說得鬼都看不懂。

    「喂,奶茶要珍珠的還是要西米的?」

    身後有人開腔。

    「西米珍珠的,謝謝。」蘇黎的嘴角淺淺地勾了起來。

    15.日子

    時光就如此這般緩緩流淌著,清早一起坐車上學,蘇黎在車內打瞌睡,姚曳在車外買早點;上課時一起竊竊私語兩句,老師越來越囉嗦,作業越來越多,五一長假時,佈置下十來篇古文翻譯,所有人都驚呼:「放暑假了吧?」;午餐不合胃口,就從校門外端回兩碗麻辣燙,吃著吃著,蘇黎就受不了她那碗重辣,筷子往姚曳微辣口味的碗裡伸,再到後來,乾脆就合到了一個碗裡;回家時,還是一起,蘇黎從人堆裡擠出來,兩手環上姚曳的腰,把她當成現成的扶手,兩具年輕的身體隨著車廂一起搖擺。車上廣播的歌裡在唱:「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長大……」

    流年裡,總有一些不捨得遺忘的細節會被掩蓋,石沙磨礪,那些青澀時光青澀容顏,但願你我不放開。

    16.禮物

    六月的天漸漸熱了起來,大家都換上了短袖的制服,露出或白皙或黝黑的手臂。校園裡的香樟樹散發淡淡的香氣,彷彿一陣粉色的霧,無數條蜿蜒曲折的柏油路與青石階小徑兩旁,夾道的薔薇如火如荼盛開。

    姚曳正在把一大疊書往書包裡塞,教室裡人幾乎走光了,同組的同學已經倒完垃圾提著書包往外走了。

    「姚曳,記得關燈。」

    「嗯,我知道了。」她伸手扣上書包的扣子。

    蘇黎今天早早就走了,也不知幹嗎去了,說不定去看沈晉打球去了,這丫頭,不等自己也不知道打聲招呼。

    正想著,門外出現了一個人,打完籃球還喘著粗氣的沈晉。

    「嘿,快點,我要關門了。」女孩不耐煩地催促著。

    「嗯,等會兒。」男孩匆忙地提了書包就往外走。

    姚曳拿了鑰匙鎖了門,一回頭,看見沈晉笑得肆意的臉。

    「幹嗎呢?站這兒嚇人?」女孩向後退了一步。

    「蘇黎呢,都沒看見那丫頭。」沈晉探探頭,一副彷彿要把蘇黎找出來的樣子。

    「你也沒看見她?那可能回家了。」女孩回答。

    「那麼晚了,我送你吧?」男孩看了看天。

    「不用,那天是特殊情況。」女孩想拒絕。

    「得了,你跟我客氣什麼?反正也同路」沈晉側頭笑笑。汗水順著額頭滴下來。

    兩個少年一同走著,經過公園的薔薇花架,兩人一直沒有說話。

    快到姚曳家門口時,他們停在了一棵梧桐樹下。

    「我到家了。」女孩指了指樹後的樓房。

    「嗯,你等等。」男孩說著從書包裡摸出一本書。

    「喏,這是我和忻柏一起選的,我們那天登記知道的,今天你生日。」

    那是一本清少納言的《枕草子》,是姚曳喜歡的古日本文學。

    「謝謝。」女孩羞澀地笑了。

    「你喜歡就好,拜拜,我走了。」男孩轉過身擺了擺手,背影漸漸消失在巷口。

    姚曳轉過頭,正要上樓去,卻愣住了,那樓道口正抱著什麼默默看著他們的女孩正是蘇黎。

    蘇黎又看了看不知該說什麼的姚曳,把手中一樣東西放在了地上,然後飛快地沿著小巷跑了出去。經過姚曳身邊時,姚曳看見,她的臉上滿是淚水。

    姚曳慢慢走到樓道口,看見地上那只用裝袋包得極精美的泰迪熊,她記得,有一次在逛街時,她告訴蘇黎,她很喜歡泰迪熊。

    「熱烈慶祝阿曳又老了一歲!」卡片上蘇黎的圓體字有些稚氣,署名的位置,是一個可愛的笑臉。

    利刃穿胸而過。

    17.崩塌的世界

    她靜靜看著梧桐樹下笑得一臉羞澀的女孩和一邊轉身一邊揮手的男孩,覺得,突然之間這整個世界的梧桐葉都落光了,那些淅淅往下墜的黃葉,如同一場盛大的雨,埋葬了一切的光線。

    蘇黎緩緩地蹲下去,把手中的泰迪熊放在地上,她想起姚曳在逛街時看向它的臉,一點點期待,又有一點點不捨,她是第一次看見姚曳那麼孩子氣的表情,所以,才會一下子就想到把它送給她吧?

    蘇黎抬頭看了看無措的女孩,猛然發現自己的存在好像一個錯誤,於是,她像逃離一樣飛快地跑了起來。

    風一陣一陣地吹在臉上,好似擦著面頰飄過的樹葉,蘇黎感覺臉上一片冰涼,是哭了嗎?

    其實自己真的很沒用吧?只不過看見沈晉送阿曳回家而已,用的著就哭起來嗎?這樣的自己就像是一個笑話吧?

    可是,那些只有自己記得麼?那場大雨,那條長長的走廊,那個擁抱,彷彿一場夢境,只有胸口的脹痛是那麼真實。

    那個男孩,陽光一樣的男孩,第一次那麼喜歡那麼喜歡的人,喜歡得連看見他都會覺得很慶幸,銳利的眉眼,分明的稜角,笑起來彷彿是樹縫裡流下的細碎光芒,他的身體,有著能灼傷自己的溫度。

    雖然也有玩世不恭,雖然有時又很孩子氣,可是,他是那麼溫柔的男孩,他的懷抱,像海洋一樣,那是我心靈深處的東西。

    所以,阿曳,我是第一次,那麼希望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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