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交戰中潰散的德魯戈戰士們三三兩兩地朝著仍然保持陣型完整的部隊跑去,似乎越*近那支一動不動的軍隊,自己的生命就越有保障。如果是在正常情況下,從比茲堡撤出的部隊首領看到這種情況肯定會大吼大叫,喝斥潰兵不要衝散了自己部隊的隊形。可是現在,那兩千人中無論是軍官還是戰士,全都保持著沉默。即使是慌亂的潰兵確實衝亂了他們剛剛擺下的隊形,也沒有任何反對的表示。
哀大莫過於心死。對於塞維爾人來說,戰敗和死亡都不會令他們懼怕。然而兩千戰士被數量不多的敵人在不到十分鐘內就完全被擊潰,而且被對方象屠宰羊羔那樣地任意殺戮,這種客觀事實對士氣的打擊實在是過於巨大。更何況,直到現在敵人的士兵尚未有任何損失!
撤出比茲堡的部隊並不認為自己可以比城外的部隊更幸運。既然如此,保持完整的戰鬥隊形又有什麼意義呢。
看著眼前的敵人,作為勝利方的斌此時心中的感覺卻極為苦澀。
結果與他的計劃完全不相符!
他原先設想的情況是:借助友軍的力量給予敵軍小挫,迫使敵軍逃跑。在敵軍失去糧草,失去後路的情況下,憑借友軍的高機動力及強大的戰鬥力,慢慢地蠶食敵軍兵力。將入侵德魯戈家的敵軍有生力量盡量消滅。
斌沒有想到,先是那個帶著太多秘密的劍令敵軍損失慘重。如果不是故意放水,敵軍甚至無法在預定的時間內攻破比茲堡。斌更沒有想到,比茲堡城下的一戰,居然取得了完勝。
斌向來自豪的計謀在這場勝利中竟然顯得微不足道了!
早知如此,他又何必設下什麼苦肉計、連環計呢?羅德曼家家老托爾波忍辱負重,本應該在關鍵時刻反戈一擊。可是現在的情況卻出乎原先的預料。自己和亞斯伯爵固然知道其中緣由,可是外人可能會產生托爾波見勢不妙重新叛回羅德曼家的錯覺。這樣一來,豈不是將托爾波給害慘了嗎!當武力差距太大的情況下,智謀真的不起作用了?
斌強按心中的無奈,率領著幾名扈從向敵軍陣地逼近。
相對於沒有參加戰鬥的兩千敵軍生力軍,幾名扈從確實太少了些。受古東方文化的熏陶,受過教育的塞維爾貴族都知道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的道理。但無論是斌還是他身後的戰士,誰都沒有任何危險的感覺。
眼前的兩千敵軍惶惶不可終日。他們的眼中,透露出末日降臨的惶恐;他們的臉上,表現出對自己命運的絕望。這樣的敵人別說是兩千,即便是再多一倍也不會對斌以及身後的戰士構成任何威脅。驚慌失措的綿羊哪怕再多,也不會令灰狼產生絲毫的懼意。
羅德曼包圍的聯軍發現身後也出現了敵人,但是他們並沒有出現太大的騷動。對於心於死灰的人來說,僅僅是出現腹背受敵的局面已經不足以令他們動容了。況且斌只不過率領了幾名戰士,並沒有明顯的惡意。
看到友軍的戰鬥已經基本告一段落。斌命令身旁的扈從揮動信號旗向友軍傳遞了一個暫時停戰的信號,然後獨自越出隊伍,向敵人*近。
他深吸一口氣,大聲說道:「我是羅德曼家的供奉斌.王。希望能夠與此次聯軍的首領德魯戈家主蘇哈伯爵談一談。」
「談什麼談!」正在盡力收集殘部的德魯戈家主憤怒大吼道:「這種情況下難道想要我蘇哈簽訂城下之盟嗎?我德魯戈家只有戰死的戰士,沒有投降的戰士!」
簽訂城下之盟所感到恥辱的,往往是守城方。可是如果現在蘇哈伯爵代表聯軍與斌簽訂某種條約,受辱的對象卻罕見地變成了攻城方。
斌的目光被蘇哈伯爵身後的那件披風所吸引。蘇哈伯爵總是喜歡披著一件白色的披風,可是現在那件披風卻看起來亂七八糟。上面有灰色的塵土、黑色的煙灰、紅色的血漬,甚至還有好幾個破洞。
斌並不明白這種情況是怎樣造成的。
事實上,當飛翼上的魔法師毫無顧忌地用魔法攻擊著地面上的敵人時,普通的士兵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任何自保的能力。然而擁有鬥氣的高級戰士,卻可以憑借鬥氣抵禦魔法的攻擊。雖然飛翼上的魔法師將敵人的主旗作為主要攻擊目標,然而蘇哈伯爵身旁的扈從卻忠實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在激烈的魔法以及箭矢的攻擊下,蘇哈伯爵仍然沒有受傷。不過,飛濺的火星、扈從們受傷濺出的鮮血,卻令蘇哈伯爵所用的披風看出來原來的模樣了。
斌對著蘇哈伯爵長歎一口氣。「死,其實很容易。」
「伯爵大人,」斌以一種奇怪的語氣指著那些在天空中輕鬆盤旋的飛翼說道:「您認為,以您剩下的部隊,能夠逃脫它們的攻擊嗎?」
蘇哈伯爵突然指著天空的天翼暴躁地吼道:「你以為我不認識那是什麼嗎?那是佈雷西亞的飛翼!」
「亞斯那個狗雜碎私通外國,想要借助外國的力量登上護國大將軍的位置嗎?」蘇哈伯爵陰鬱地盯著斌。「你有膽子就殺了我們。我也不怕告訴你,德魯戈家的主力大部隊都在這裡了。只要你殺了我們,德魯戈家就再也沒有實力阻擋亞斯那個狗雜碎了。你殺呀!亞斯借助外國力量插手塞維爾內戰,不說護國戰士不會放過你,就是其他各大勢力也會將羅德曼家齊力誅殺!你有種就殺光我們!」
「哈!……哈!……哈!……」蘇哈伯爵仰著頭大笑,然而笑聲之中卻有一股無法掩飾的悲愴。
笑聲突兀地停止,蘇哈伯爵雙手捂面,雙肩止不住地抽動,隨即發出類似夜梟的嘶叫聲。「史密斯啊,你怎麼先為父而去啊?原想讓你建立攻破羅德曼家主城的功勳,以便利於將來登上家主之位。可是你為什麼毫不考慮老父的感受,輕易捨棄自己的性命啊!德魯戈家除了你,其餘几子全都碌碌無為,難道是天亡我德魯戈!」
蘇哈伯爵痛不欲生的神態和語氣令聽者動容。城府極深的斌也不由歎惜:此人確實是性情中人。可惜畢竟過於魯莽。眼下敵軍士氣已經產生微妙變化,看來必須採用分化之計了。
斌不喜不怒地望著蘇哈伯爵。「伯爵大人痛失愛子,我很抱歉。」
「可是伯爵大人失去了愛子,便一定要令世間更多人的兒子為史密斯爵士爵士殉葬嗎?」
「大人憑一己私念,便不顧家臣及士兵的性命,此為不仁;熱情邀約其他領主聯盟在先,無視他們的利益獨斷專行在後,此為不義。」
「你這樣不仁不義的人,有什麼資格代表其他所有的人嗎?順便告訴你,托爾波只是詐降於你。此時你們的後路已絕,即便是能夠暫時從這裡逃得性命,也絕對無法生離我境。」
斌冷冷地注視著敵陣。敵陣雖然沒有喧嘩騷動,但是一股不安的氣氛卻在暗處洶湧流動。
蘇哈伯爵不怒反笑。「你以為這種挑撥離間的小把戲會起作用嗎?」
「塞維爾公國由於被強國聯手壓制,總是無法走出國門。近千年來,當塞維爾公國強盛後,便內亂不止;當國力大損後,便又重新和平。」
「國內各大勢力或消亡,或興盛,或兼併,或分裂,本也平常。如果此次敗在亞斯那廝的手上,我也無話可說。降他便是!」
「可是亞斯居然借助外國的力量。你以為,塞維爾大好男兒會向外族投降嗎?」蘇哈伯爵眼中閃爍著餓狼般的凶光,惡狠狠地從牙縫之間哼了一聲。「白日做夢!」
感覺敵陣中的戰意重新凝聚恢復,向來城府極深的斌也不免微微變色。斌並不擔心此刻的戰局。相對於戰爭術語中的險境來說,敵軍此時既無糧草也無退路,可謂死境。相信羅德曼家戰士甚至不必參戰,僅憑打著傭兵幌子的佈雷西亞友軍已經足以消滅敵軍。只是,如果塞維爾其他各大勢力固執地認為羅德曼家裡通外國,善後何其難也。
斌指著休特身旁掌旗官所持的大旗。「伯爵大人錯了。你們的聯軍並非敗於外國軍隊之手,而是敗於亞斯伯爵所聘請的傭兵之手。」
蘇哈回頭看了眼遠遠一臉冷漠的休特等人,語氣裡散發出濃濃的輕蔑。
「蠍獅傭兵團!只不過是憑借人數而勉強擠進傭兵排行榜的一個二流傭兵團。這種偷梁換柱的小伎倆騙騙別人倒也罷了,你居然想用這種荒謬的說法欺騙傭兵之國的人,莫非是得了失心瘋不成?!」
斌並沒有立即與蘇合針鋒相對,突然轉換了一個話題。他的語氣仍舊是溫和而平靜。「伯爵大人可知自由之心傭兵團?」
最為看重的愛子在此役犧牲,蘇哈伯爵感覺生命之中一下子就少了些什麼。他雖然一心求戰,卻知道如果發佈進攻的命令並不會有多少效果。盟軍中其他的領主此時並沒有足夠的戰鬥意志,倉促發動進攻的話,也許其他的領主不會配合。蘇哈從鼻子裡發出冷哼。「傭兵榜排名第十三的傭兵團,我怎麼會不知道?!」
「大人可知道,在五年前,自由之心傭兵連傭兵榜也排不上?」
蘇哈被這種問題煩愈發暴躁,幾乎是大吼道:「我自然知道!加彭利公國在五年前被英格蘭尼滅國,國中許多貴族眼見事不可為,便率領家臣和私兵逃離祖國而加入自由之心傭兵團。因此自由之心傭兵團實力大增,一躍成為傭兵排行榜第十三的大型傭兵團。」
斌連連點頭,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笑容。「不錯,正是如此。」
「伯爵大人既然一眼便可以看出天空的便是飛翼,應該對佈雷西亞有所瞭解。」
「聯合併平衡佈雷西亞各大勢力的關鍵人物,蘭特.蕭公爵如今生死未卜;佈雷西亞軍事大臣,武名第一的凱森.卓索圖伯爵離職出走;佈雷西亞唯一的龍騎士,武勇排名第二的皮耶德.康迪伯爵下落不明;首相馬迪爾和財政大臣阿拉卡在這一段時間裡分別遭受過若干次的刺殺和毒殺未遂事件。如果不是原佈雷西亞公爵多明戈全力壓制,佈雷西亞早已內亂了。」
「現在佈雷西亞內有反對勢力蠢蠢欲動;外有英格蘭尼和法蘭西斯兩大強國聯合打壓。此時的佈雷西亞,比五年前的加彭利公國強不了多少。」
「所謂識時勢者為俊傑。一些佈雷西亞戰士趁著大廈未傾,提早為自己找尋出路,有什麼不對?亞斯伯爵需要更多的戰士,雙方一拍即合,僱傭蠍獅傭兵團的傭兵,有什麼不妥?」
「狡辯!」蘇哈伯爵回頭望了眼遠處隱隱形成犄角之勢的輕騎兵和弓騎兵,出離地憤怒了。「你這種狡辯只能騙騙小孩子!」
「你敢否認那支輕騎兵部隊不是佈雷西亞公爵親衛第一大隊?!」
「你敢否認那支弓騎兵部隊不是佈雷西亞首相的直屬衛隊『狼牙』?!!」
「你敢否認天空的飛行物不是與佈雷西亞兩支王牌部隊之一的飛翼?!!!」
蘇哈伯爵的怒氣越來越盛,可是斌卻似乎絲毫不受影響。他笑容可掬地搖搖食指,以毫無疑問的語氣對蘇哈伯爵的提問進行否定。
「伯爵大人,您的三個問題,我全都否認。您或許可以說他們是『原』佈雷西亞親衛第一大隊,『原』狼牙部隊,『原』飛翼部隊。但是現在,他們只是蠍獅傭兵團的普通傭兵罷了。」
雖然在場的大多數人並不真正相信斌的話,然而那種說法卻可以成為他們下台的台階。塞維爾人大多勇敢,但是剛才的戰鬥對他們的心靈衝擊實在是太大。眼前的形勢非常明顯,戰則必敗無疑。
看到敵人略有動搖,斌趕緊趁熱打鐵。
「亞斯伯爵想要成為護國大將軍並非僅為私利。眼前大陸形勢非常微妙,而塞維爾的國力恰好處於強盛之際。如果能夠平息國內的內亂而走出國門,塞維爾公國便可以擴展疆域。」
斌的臉上浮現無比誠懇的表情,將右手抬起。「請諸位不要阻礙塞維爾的發展,與亞斯伯爵聯手合作吧!願意與亞斯伯爵聯手合作,讓塞維爾公國更加強盛的有志之士,請在我右手的空地上集合吧。」
鬥志本來就所剩不多的小領主們有了這種不傷體面的台階,不免有些動搖。看到蘇哈伯爵的表情陰晴不定,卻並沒有反駁或阻止,那些小領主們便紛紛往右手的空地走去。
剩下的部隊原本還有三千五百多人。可是自從第一個小領主帶頭往斌指定的空地走去後,不到十分鐘的時間,蘇哈伯爵的身後只剩下兩千人。看到「有志於與亞斯伯爵聯手合作令塞維爾公國更加強盛」的隊伍中,甚至有自己的家臣,蘇哈伯爵的臉色變得一片鐵青。
「亞斯伯爵親口對我說過,他並不在乎護國大將軍的虛名。」斌的表情顯得愈加誠懇。「塞維爾千年來未曾走出國門,固然有強國聯合打壓的關係,可是塞維爾公國的內耗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任何人的才能夠超過亞斯伯爵,他都願意讓出護國大將軍的職位,聽從此人的調遣。」
斌微微抬起左手,臉上虔誠的表情好像是站在神壇上的祭師。「不願意幫助亞斯伯爵成為護國大將軍,但是也不願意令塞維爾公國國力內耗的人,請在我左手的空地上集合吧。」
相對於愛克斯大陸上大多數的國家而言,塞維爾的政治結構較為鬆散。代表中央政府的公爵,所掌握的權力甚至還比不上某些大貴族。但是作為代表地方勢力的大貴族,也存在著同樣的難題:他們對家臣的控制程度並不深。維繫家臣對主公忠誠最為關鍵的因素在於主公的實力。如果主公的實力變弱,那麼家中的重臣不但往往會桀驁不馴,偶爾還會有下克上的事情發生。
現在蘇哈伯爵已經中了斌的計謀,不大可能回到自己的領地。況且斌的說辭很有說服力,在國家大義的名義下,對主公的忠義似乎就顯得有些次要了。因而,德魯戈家的家臣們紛紛拋開主公的立場,開始思考自己的選擇。
蘇哈伯爵微不可聞地歎口氣,緊緊地閉上雙眼。蘇哈伯爵此時表情變化似乎鼓勵了許多猶豫不決的人。待他重新睜開雙眼後,發現身旁所剩的戰士已不足三百。
蘇哈伯爵虎目圓睜,眼中精光閃爍。他的視線從剩下的戰士身上一一掠過,彷彿要將這些戰士每個人都深深刻在心中。
正當蘇哈伯爵準備發出進攻的命令時,斌招牌式的柔和聲音響起。
「伯爵大人。你與亞斯伯爵之間為私仇,塞維爾公國近千年無法向外發展為國恨。所謂刀槍無眼,棍棒無情。您的愛子史密斯喪生是我所能預料的最壞的情況。亞斯伯爵早已授權於我:如果你無法壓下心中的仇恨,亞斯伯爵願意在塞維爾公國成功擴張後,與您進行一場騎士間的對決。」
蘇哈伯爵深深地望著斌,臉部肌肉微微抽動。「傳聞康得拉為塞維爾第一說客,他的雄辯之術難道真的能夠超過你嗎?」
斌微微一愣,大腦極速運轉。「康得拉的本領遠遠超過我。」
「如果亞斯真的大公無私只求塞維爾公國能夠趁機發展……」
……
「成功的可能性確實很大。」
蘇哈喟然長歎一聲之後,仰著頭出神地望著天空,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