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永成脾氣越來越暴躁,「***,龜兒子」也罵得更響了。在他的眼中,兒子幾乎就是他的全部。他要兒子考上大學,光宗耀祖,學為好人,可天子卻在他心中越變越壞。當他第一次搜出兒子藏起來的香煙時,氣得都說不出話來了,掄起一個手邊的傢伙劈頭蓋臉地砸了下去,打得天子鬼哭狼嚎,滿地求饒。當他發現天子第一次撒謊騙錢時,又忍不住怒髮衝冠。他也知道,兒子長大了,不能總這樣打下去。可每一次兒子讓他失望的時候,他還是控制不住,隨便找個順手的東西,將就著狠狠地砸到天子的身上。他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要兒子明白做錯了事,要付出一定的代價。今日可錯,來日不能悔!可他永遠不知道教育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他理所當然地認為拳頭比語言更具有說服力。
每個家長都有恨鐵不成鋼的心理,他們都盼著兒女長大成才,有所成就。不求達於一生,但需衣豐食足,平安一世,自己也能老有所養,老有所樂。
高永成每天都或蹲或半跪地修著自行車,路面的一輛汽車駛過,捲起的塵土滾滾而來,搞得他灰頭土臉,身上髒兮兮的。他不明白世界上為什麼總會有修不完的破自行車,質量差倒在其次,許多人把剛買的嶄新的自行車也往他鋪子裡一送:老高,給配一套鎖,換一個電子鈴,順便把剎車也緊一緊……他總是在聽別人的使喚,該怎麼做,什麼時候做完,他都得盡量滿足顧客的需要。生活的全部艱辛,於這些不管陽光燦爛風和日麗還是烏雲密佈風雨呼嘯的日子裡體現得淋漓盡致。家裡的一個破院一棟危樓讓人怎麼看就怎麼覺著寒磣。而他作為這個窮困之家的主人,還得強打十二分的精神,去挺著撐著,靠男人一副堅實臂膀,給兒子老婆一個安全舒適的所在。
但天子明顯讓他失望了,兒子的墮落時不時地讓他在心裡抓狂。他小時候的許許多多夢想永遠成了夢想,但他還是希望把這些美好的夢想移植到兒子的身上,並順利地實現。小時候,他想做一名科學家,可以圍著機器齒輪挨個琢磨道道,可現實卻讓他成為一個修破自行車的破落戶,說起來連機械師都算不上。諸如此類的想法,在他走過四十歲的路後才明白它們只能在一段時間裡存活,那便是還有希望的時候。而一旦錯過了那段時間,則又是另一回事了。就像他現在是一名在路邊修自行車的一樣成為一個實實在在的事實。
一棟破院早該翻修了,可兒子上著學,一家人吃穿用,花錢的地方多著,攢下的幾個小錢根本不夠去動一個諸如修葺房子的大工程。所以,下雨時,屋頂該漏雨的地方照樣漏,打雷了,高永成唯一祈禱的便是天公勿作對,千萬不要一個炸雷把屋子給拆了架。這棟破樓至少住過七八代人,孫子、兒子、父親、爺爺、爺爺的爺爺……他們在這裡出生,在這裡死亡。而在出生與死亡的之間的一段時間裡,則完全跟這破樓耗上了。年年如此,代代如此!破樓其實承受了太多。
天子在上學前整天在樓上蹦來蹦去,並且對舊樓舊院有很深的感情。連院裡的那幾棵大槐樹,邊角的一口深井,都能勾起他許許多多童年的回憶。有時候,高永成看著兒子調皮的樣子,心中倒會泛起陣陣父愛,心裡在說:這是我的兒子!可這種情況很少很少,倒不是老高鐵石心腸冷漠無情,而是生活的狀況著實讓他無暇顧及其餘,特別是對兒子的感情。天子的天生好動,經常的惹事生非,的確讓他頭疼不已。兒子經常跑到人家院子裡摘棗,或是不小心打碎對街人家的窗戶玻璃,弄翻鄰居曬在院子裡的一篩子辣椒……
高永成現在最尷尬的的便是碰到大炮的父母。有時上集買菜,總免不了要碰頭的。他便硬生生地叫一聲:老黃!買菜呀,河上的生意還行吧?黃澤山則多是白他一眼,「嗯」一聲後立即走開,黃澤山的老婆說不定還會搶白兩句,弄得他不知所從。可一條街上的鄰居,見面還是要打招呼的。高永成也帶了兒子提著禮物要送過去,卻總被大炮的父母客氣冷漠地拒絕回來。一談起大炮,夫妻倆便會潮濕了眼睛。漸漸地,高永成就不再提大炮了,所以,想說的那點愧疚始終也沒有表達出來。如果他們家有自行車,恰好又壞了,高永成倒是樂意免費修理的。問題是他們沒有,高永成有時便想:他們怎麼就不買一輛破自行車呢。
兒子上了高中還是他放心了一大截,磕磕碰碰上個學也不容易。有一次,他悄悄跑到學校,在教室外面,看到天子正聚精會神地聽講,高興了老半天。天子每個星期回家,不是做作業就是到書店去看書,這股學習的勁頭讓老高心裡踏實不少。到了高二,天子的學習成績排到了班裡的前二十名,也就是說,考個本科院校基本上是沒有問題的。連天子都滿懷信心躊躇滿志地盼著高考的一搏。
問題是出在高三這段時間。
高永成發現了兒子居然可以壞到那種地步。天子的壞習慣和打架鬥毆的事情一樣樣地曝了光:抽煙、喝酒、打牌、上網……
高三寒假快放假時,高永成又被班主任叫到學校訓話,原因是天子把低年級的一個學生的鼻樑骨打折了。老高怒氣沖沖地去尋找兒子,無果。天子可能躲起來了。他跑到兒子的宿舍,找到了舖位,從上面翻出了*雜誌、香煙、上網卡、假身份證、一把匕首,還有一個*套。他的神經都快要崩潰了,氣得全身發顫,唯一的念頭便是找到兒子,再狠狠地教訓一頓。他把東西全裝進了一個塑料袋,走出門後狠狠地砸進走廊的一個垃圾桶裡,紅著眼睛繼續滿世界找天子。
天子正在一家網吧裡上網,並不知道父親已經被他這個不肖之子氣得半死。他在網吧裡呆了整整一個下午,玩著一款名叫魔域的新遊戲。直到天黑了,他才想起自己應該回學校。晚上,宿舍會點名的。
他剛進宿舍,就有同學老師的傳話過來:天子,劉老師叫你去她辦公室一趟。天子邊走邊想:不就是打了一架麼。可一進辦公室就看見父親鐵青著臉坐在椅子上,他在心裡暗暗叫起苦來。
高永成悶聲走到兒子面前,快速地擊出一掌,打在天子臉上。清脆的聲音把劉琦老師也震住了,她忙上前阻止家長的過激行為:不能打孩子。
「不能打孩子」這句話才說完,天子又重重地挨了三拳兩掌。他癱坐在地上,滿眼淚水,臉上已經出現了腫塊,強忍住沒有哭出聲來。
高永成冷冷地說:給老子站起來。劉琦老師看了看天子,心疼起來,氣憤地對高永成說:跟你說過好幾次,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你的這種教育方式太過激了,我以前也有所耳聞,真該好好和你談談。
老師和父親談得並不愉快,劉老師一個勁兒地講道理,但父親似乎並沒有聽進去。天子一直蹲在地上,捂著臉,耷拉著腦袋,有時偷偷瞄上父親一眼。他要確信父親是不是消了一半的氣,自己是否在下一次回家後會再次遭受父親的毒打。
高永成打兒子可真下得了毒手,天子媽一看天子遭到丈夫的毒打,心裡就不是滋味。但不敢太過明顯地去阻止,否則老高會打得更厲害。她只有嘴上念著:造孽啊,這簡直就是造孽!一邊心疼地看著兒子痛苦地接受丈夫的非常教育,暗裡給他送去實實在在的警告:千萬別再惹你爸生氣。
其實,天子心裡並不想去惹任何人生氣,他只希望念好自己的書,做好自己的事。可千頭萬緒還是得怪河裡那具女屍,她的幻象不知不覺已經影響了天子的生活方式,甚至他的信念。她的手無形中變作一個說不具體的東西,死死地扼住了天子的思想,控制了他的想法。那不斷重複的噩夢,讓他心力憔悴。
當父親問他怎麼變成這樣的一個人時,他腦中只有這一個理由。但說出來只會遭到父親的嘲笑、辱罵,甚至是誤解為一個荒謬的理由後惱羞成怒的拳腳相加。他不瞭解父親怎麼不用腦子去想想,哪怕是思考那麼一點點。有些事還是能夠說得過去的,例如說他上了高三後還一直尿床的習慣。而在大炮出事之前,上溯到三歲後自控能力生成以來的這段時間裡,根本就沒有尿床一說。
天子尿床的事,在學校裡只有他一個人知道,連他最好的朋友陳秋生和馬保義都沒有告訴。只是有時會遭遇室友疑惑不解的聲音:天子,你怎麼老洗內褲啊?天子說:我愛乾淨嘛,上面有一點味道我都受不了。哪像你小子,臭到五米開外還以為是狐味。
天子徹底沒救了,連班主任劉琦老師都這樣認為。她一直在帶天子所在的那個班級,哪個學生有什麼變化,她還是一清二楚的,而天子的突然轉變則讓她印象深刻。高一高二的天子可以算得上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學生,雖然不是科科都拔尖,但他學習的認真勁是可勉的,成績也過得去。但上了高三,正是高中最轉折的一個階段,天子卻轉錯了方向。老天才知道他都跟著什麼人學會了抽煙喝酒,通宵上網。荒廢學習不說,還在學校到處惹事生非,給自己添了不少的麻煩。自己是第一次當班主任,一個班從高一一直帶下來,並沒有太拿架子,所以學生也就和她走得很近。天子則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裡,曠課遲到,缺考誤點名,就算上來到課堂也是呵欠連天,前一晚肯定是在網吧裡奮戰了一夜。這種的不友好的學習態度,只會讓劉老師感到厭惡。
天子在班主任劉琦老師眼裡,已經由一個好學生完成了向壞學生的完全轉變。而在學校裡,優生都是討老師喜歡的,而差生則基本上處於自生自滅的狀態。對於考大學,這些變化無疑是一個不好的阻礙。老師不再喜歡他了,也就是說,他的學習動力會漸漸喪失,學習狀態會大打折扣。不過,對於不爭氣的天子來說,他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種變化會帶給他什麼樣的影響。
記得剛上高一時,父親對他發了狠話:讀書,勤奮!考不上大學什麼都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