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鍾後,黎雪峰和菲裡站在了一條小溪邊。這裡離第五中隊的駐扎地不到一裡,是個風景秀麗的山野一角。不過黎雪峰並沒有心情觀光,他只是郁悶的將幽暗之月法袍放進溪水裡漂洗,同時用法師之手加以揉搓。雖然黎雪峰帶有換洗的內衣,但外袍只有這麼一件。現在他身上穿著的,是臨時用高級變化術做出來的粗布衣褲。黎雪峰唉聲歎氣,不時將幽暗之月法袍提出水面,聞聞上面的酒臭味有沒有被洗掉。
在五米外,菲裡將整張臉都浸沒在冷冽的溪水裡。她竭力將眩暈的感覺驅趕出腦海,然後抬起頭來大聲的喘氣。在漱過口後,菲裡用復雜的目光望著不遠處的黎雪峰。她看了黎雪峰一會,才低聲問道:
“剛才為什麼不躲開?”
“那樣你就會摔在地上,不是嗎?”
正因為洗不干淨法袍而愁眉苦臉的黎雪峰隨口回答道,讓菲裡覺得更加困惑。受人關懷對她來說是種陌生的感覺,簡直到了無所適從的地步。菲裡壓抑下心中從來沒有體會到過的暖意,她咬咬牙齒,生硬的說道:
“我不會感激你的!”
“我又沒要你報答。”
“你這只骯髒的豬!”
“還不是拜你所賜?”
黎雪峰苦笑著敷衍道,在心中覺得這種爭論只有小學生的水准。他站得累了,便自顧自的往地上一坐。對黎雪峰這種虛懷若谷的人,菲裡是徹底沒了辦法。她視作重逾泰山的事物,在黎雪峰看來輕如鴻毛。而菲裡費盡心思想,屢次想要把黎雪峰踩在腳底下,結果卻被他以德報怨。以菲裡從小到大,受過的黑暗精靈式教育來看,黎雪峰的所作所為實在是愚蠢之極——他沒有用陰謀來對抗陰謀,也沒有抓住反攻的機會徹底擊潰菲裡。反而適時的伸出援手,幫助菲裡度過了最難堪的時刻。偏偏黎雪峰又在傭兵團中如魚得水,混得一天比一天好。這讓菲裡實在想不明白。
‘對敵人的仁慈,只會換來自己的死亡。’
在黑暗精靈的族群中,這樣的格言菲裡耳渲目染已久,早已視作了真理。她習慣不斷的傷害別人,並堅定的相信只有這樣才能保全自己。菲裡的世界由單純的實力和權勢來構造,層次分明,依靠扼殺弱者制造出的恐怖,和清除一切潛在的競爭對手來維持。但當菲裡遇到黎雪峰後,她發現自己奉行不渝的信條竟然漸漸開始破裂。這個膽大妄為的人類將菲裡的自尊心傷得體無完膚,幾乎快把她逼瘋了。
“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心亂如麻的菲裡承受不了沉默的壓迫,於是忍不住開口問道。這個問題大而無當,純粹是她有感而發。黎雪峰沒有同樣的心境,體會不到菲裡話中的真意,於是一愣之後,就信口說道:
“洗完衣服,然後晾干,接著吃個飯,抓緊時間抄幾個卷軸……這關你什麼事嗎?”
“我沒問你這個!”
菲裡聽得差點當場暈厥,在黎雪峰莫名其妙的眼光注視下,她認真的想了想,才說道:
“我是問你,到底想怎麼對付我?我先明白的告訴你:如果你想害死我,林克絕對不會罷休的!另外不管你再怎麼假惺惺的討好我,我也絕對不會任憑你的擺布!”
“喔,這樣啊……”
黎雪峰聽得連連搖頭,心想菲裡的性格簡直是糟糕透頂,已經到了無藥可救的地步。既然這樣,他便也開始使壞。黎雪峰眼珠一轉,就陰慘慘的說道:
“假如你准備好了陰謀詭計,會事先告訴對方,好讓他有提防嗎?”
“你……”
“嗯,剛才很多人都看到了,菲裡小姐喝多了幾杯。假如她因此掉進了河裡,而我又來不及出手救援,會不會害得她就此失蹤呢?也許過段時間,摩羅商會將悄悄販賣一個黑暗精靈女奴給有興趣的人吧?那麼希罕的商品,價錢肯定不便宜。你不妨猜猜,提供貨源的人能賺到多少錢呢?”
黎雪峰隨口胡說八道,可行性卻著實不低。菲裡越聽越心寒,連面色都漸漸變了。
現在河邊只有菲裡和黎雪峰兩個人,若黎雪峰真的不計後果的亂來,武器和鎧甲都不在身邊的菲裡必然難逃他的魔掌。見到菲裡膽戰心驚,連連倒退的樣子,黎雪峰不禁莞爾。他雙手提起總算洗干淨了的幽暗之月法袍用力抖動,同時笑著說道:
“別怕,開個玩笑而已。”
“誰、誰怕了!”
“那就坐下吧,難道你已經不頭暈了嗎?”
聽到菲裡勉強得帶出結巴的反駁,黎雪峰笑得更是開心。他走到一顆樹邊,將法袍掛到樹枝上。然後黎雪峰施展出狂風術對著法袍猛吹——這是他結合法術知識,想出來的電吹風變形版,人體風扇。黎雪峰一邊認真考慮著等這次忙完後,要不要試著做個真正的電吹風出來送給維維安,一邊向著舉棋不定,不知道該不該立刻逃走的菲裡的問道:
“你這樣每天算計來算計去的,不嫌累嗎?”
“要你管!”
“我是管不著,只是想不通而已。你害了別人,自己又有什麼好處?難道是為了戰斗時背後讓人捅一刀?還是只因為你是黑暗精靈?我實在不明白……”
“閉嘴!”
“好吧……”
黎雪峰已經習慣了菲裡的蠻橫,懶得和她嘔氣。他自顧自的做事,菲裡沉默了一會,覺得對黎雪峰的好奇心愈加強烈。她腦海中無數的念頭紛踏來去,不覺開口說道:
“只有征服才能生存,強大才能不被侵犯。強者注定可以支配弱者,廢物沒有生存的權利。在幽暗地域裡,所有的人有是這樣的。黑日城只是表面上塗了一層裝飾而已,底下又有什麼不同了?我只是照著規則做事,根本沒有錯。”
“好好好,就算你對好了。”
菲裡的坦言,總算讓黎雪峰開始明白到黑暗精靈的生活信條了。他歪著頭想了想,說道:
“我不是在幽暗地域長大的,可能無法體會你的感覺。不過,我實在不喜歡這樣的生活方式。除了伙伴外全都是敵人,那也活得太累了。”
“伙伴?”
“嗯?我說錯了嗎?”
“愚蠢!伙伴是潛在的敵人!他們只是在等待著機會,好爬到你的頭上去而已。”
“這……”
黎雪峰聽得語塞。菲裡冷笑了幾聲,接著說道:
“你看著吧。這次我敗得那麼慘,等一回去,精英近衛隊隊長的職位就要讓人。以前的部下全都會把我丟開,爬去新隊長的腳下。而我……”
說到這裡菲裡才驚覺,她已經告訴了黎雪峰太多的事情。她一清醒過來,就開始警惕的檢查自己有沒有中了黎雪峰的魅惑法術。而黎雪峰還在以狂風術吹干衣服,他順著菲裡的話,沒什麼誠意的說道:
“喔,那還真是慘啊。哪裡跌倒,從哪裡爬起來就是了。請你以後多加油吧。”
“蠢豬!”
“謝謝誇獎。”
菲裡咬牙切齒的咒罵被黎雪峰當作了耳邊風,直氣得她跳進溪水裡亂踩亂跺。反正事不關己,黎雪峰也樂得裝聾作啞。菲裡發洩了一會,漸漸安靜了下來。她沒有想到會和黎雪峰有這麼深入的交談,只覺得心中有怪怪的感覺。站在冷冽的溪水中,菲裡的神思清明了不少。她已經將自己的處境全都告訴了黎雪峰,也很清楚沒有靠著實力來扳回局面的可能。既然單純的武力行不通,菲裡就只有靠著暗盤交易來挽回頹勢了。她沉思了一會,忽然說道:
“喂,我給你五百金幣,你故意輸給我一次怎麼樣?”
“謝了。”
黎雪峰背對著菲裡,苦笑著搖頭。排開這個數額不足以讓黎雪峰心動外,他也自襯沒權力拿整個第五中隊的面子去做買賣。菲裡咬牙點頭,說道:
“果然,這點錢你不會看在眼裡。那麼,這樣呢?”
“怎樣?”
黎雪峰收起被吹干的幽暗之月法袍,笑著轉身問道。但等看清楚菲裡的樣子,他的笑容就僵住了。
在齊膝的淺水中,菲裡昂首矗立著。她雙手叉腰,身無寸縷,原來穿著的衣服不知什麼時候脫了個一干二盡。黎雪峰只覺得腦中‘轟’的一聲響,仿佛有無數的烈焰飛騰而起。他張口結舌,向著赤裸的菲裡無言以對。黎雪峰只覺得口干舌燥,頓時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