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佩雷斯和安德烈看到了他們一生中最不想看到的一幕:熊天賜閃亮的額頭,身上的鮮血被海水沖散,好像油彩一樣塗滿全身。他提著一把刀,大步踏上甲板,身後,十二位大明軍人魚貫而出。
雷天魁梧的身軀緊隨熊天賜之後,他那佈滿傷疤的臉被鹽水浸泡得有些脹,顴骨高高拱起,一雙鷹眼通紅。
緊接著是老兵秦長空,雖然年過五十,可他的身體依舊健壯,小腹上沒有絲毫贅肉,那雙長滿老繭的手,提著兩把彎刀,時刻準備投出去。
靦腆的小刺,小肚子福的林雲河,略顯單薄的郭經緯,身材矮小粗壯的盧向陽,……,十二人站成一排,彷彿十二座不可攀越的山峰,佇立在這異國的戰艦之上。他們冷視著佩雷斯和安德烈,渾身熱血卻開始沸騰。
正是這個上尉和這個卑鄙的基督徒,將一千八百名戰士以及眾多台灣村民殘忍地殺死,他們的雙手,沾滿中國人的鮮血。
「砰!」一子彈擦著熊天賜的肩膀飛過,打在身後的護欄上,濺起一片木頭的碎屑。
佩雷斯上尉再次扣動扳機,卻現火藥已經受潮,不出子彈,眼見熊天賜步步緊逼,他慌張丟掉手槍,倉皇向後後退。
「卑鄙,你們乘人之危!」佩雷斯上尉一邊後退,一邊大聲叫喊道。
熊天賜似乎聽懂一般,嘴角掛著輕蔑的冷笑:「你們將台灣義軍趕到陣前的時候,不卑鄙嗎,在平民百姓的屍體下面掩埋炸藥,難道就不卑鄙嗎?既然你自稱軍人,那就尊嚴地去死吧!」
熊天賜冷笑著,在佩雷斯前方兩米處站定,從腰上解下一把刀,扔到佩雷斯的面前。佩雷斯驚恐地看著熊天賜手中閃亮的刀,又看看莫入水中的彎刀,緩緩伸手將彎刀撈起來。
「佩雷斯」號漫無目的地飄蕩在大海上,大明軍人已經控制了船上僅存的水手,修補了船底的裂縫,並重新將船舵掌握,使得整條船才平穩了許多。
陰暗的天空下,船頭積水的甲板上,佩雷斯和熊天賜對峙著,釋放出沖天的殺氣。
熊天賜身上的血漸漸退去,露出黃銅一般的肌膚和隆起的肌肉,浪花在他周圍四濺,散出霧一般的寒氣。一滴水從他的刀尖緩緩滑下,掉落在甲板上。
他的短已經修理成大背頭,鼻樑上的血笳早就被沖掉,慘白的傷口翻捲著,嘴角依舊掛著一絲嘲弄,整張臉看上去野性而猙獰,帶著一股斜睨天下的霸氣。
佩雷斯此刻失去了那份瀟灑和從容,**的軍裝貼在他的身上,那頭金黃的頭耷拉下來,好像西班牙獵狗的體毛。只有從他那標準的站姿和提刀的姿勢才能看出,這是一個標準的西班牙軍人。
一個巨浪擊打在右船舷,熊天賜不由搖晃了一下,險些摔倒,佩雷斯抓准機會,一刀向熊天賜的下陰撩去。
熊天賜急忙後退,但失去了先機,被佩雷斯一陣強攻,接連後退了好幾步。佩雷斯的刀法還是有一定水準的,能夠成為上尉也不是浪得虛名。他見偷襲成功,頓時精神大振,手中彎刀像毒蛇一般咬向熊天賜的胸口和喉嚨。
熊天賜穩住陣腳,心中大怒,忽然招法一變,彷彿手中是西瓜刀一般,大力向佩雷斯上尉砍去,那架勢儼然是黑幫老大在火拚。
「叮叮噹噹」,兩把刀相撞出一連串的火星,佩雷斯感受著刀上傳來的大力,只覺手心麻,險些把持不住,驚慌下只好倉皇閃避。
他的心中暗自驚駭,對方的招式明顯破綻很多,而且不大連貫,可偏偏那份視死如歸的氣勢震住他,讓他放棄了好幾次反擊的機會。
思索之間,熊天賜越打越快,越戰越勇,佩雷斯眼見無法閃避,只好硬著頭皮舉刀抵擋。
「噹!」熊天賜一招力劈華山,佩雷斯的彎刀應聲斷裂,從他的眉心到唇角出現一道紅線,那紅線忽然裂開,鮮血迸射而出。佩雷斯怔怔看著熊天賜,轟然倒在地上。
「砰!」一子彈貼著熊天賜的頭皮飛過,將一塊頭皮掀落,鮮血瞬間染紅了熊天賜的肩膀和後背。
熊天賜轉過古銅色的身軀,閃電般的眼神盯著安德烈主教。安德烈端著火槍,雙腿不斷抖,驚恐地看著這位千總大人。
一旁的雷天心中震怒,手中彎刀向後一揮,安德烈的右手掉落在甲板上,濺起幾片水花。
「啊!」安德烈看著水中漂浮的斷手,再看看自己的胳膊,忽然出一聲遲來的慘叫,跪倒在甲板上。
「上帝,我的上帝,請寬恕我吧!千總大人,請寬恕我吧!」安德烈像個孩子哭泣著,不斷向他們的上帝出祈求。
「少他媽和我提上帝。中國有句俗話,當了婊子就不要立牌坊,你幹得壞事還少嗎,你比佩雷斯更加該死!」
熊天賜怒視著安德烈,越看越噁心,一腳將他踹翻在地上:「你既然這麼信仰上帝,就讓他決定你的生死吧。這裡有三把槍,三把受潮的火槍,如果你能從槍下逃生,那我就放了你!」
雷天上前一把將安德烈從水中揪出來,同時將三桿槍遞給他。
「千總大人,請你開槍吧,天堂是不會接納自殺的臣民的!」安德烈哭泣著說道。
「哈哈,你還想進天堂?真要讓我把你扔進海裡嗎?」熊天賜森然笑道。
安德烈主教看著洶湧的潮水,心裡一陣劇顫,本能地搖搖頭。
「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願你的國降臨。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們日用的飲食,今日賜給我們。免我們的債,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不叫我們遇見試探,救我們脫離兇惡。因為國度、權柄、榮耀,全是你的,直到永遠,阿門……」
安德烈主教做完祈禱後,接過火槍,咬緊牙關,用左手將第一把槍口頂住自己的眉心,嘴裡念著上帝保佑,閉上眼睛,緩緩扣動了扳機。
「啪」的一聲,燧石撞針迸出一個火花,但是沒有引燃點火盤上的火藥,子彈沒有射出來。
安德烈緊張得想尿褲子,張開雙眼,顫顫巍巍又端起第二把槍,對準眉心,找準扳機,閉眼,用力扣了下去。
「啪」的一聲,第二槍依舊沒響。
「上帝啊,請賜福於您的信徒吧,讓他代表您的意志,繼續高舉您的旗幟,將基督精神傳給那些蒙昧的罪人!」
關鍵的第三槍要來了,安德烈心中湧起無限生機,他對著胸口劃了一個十字,又唸唸有詞一番,親吻一下國王菲力四世親自給他佩戴的黑鷹胸針,調整好心情後,將第三把槍口對準眉心,大拇指頂著扳機,最後望了大明軍人一眼,用力扣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