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並沒有打算在地表駐留多長時間,簽約儀式一結束,他立刻搭乘交通舟前往那座停泊著強襲登陸艦的海港。雖然聯邦政府已經完成了投降儀式,但就在距離這顆行星數百光年的位置,卻還有彼安人在虎視眈眈。
儘管蒼穹軍的主力艦隊此刻肯定已經突破了魯納星系,正向亞魯法特星系全速挺進中,但誰也說不準,是否有一支距離更近的彼安艦隊也朝這裡疾馳。為應對這類意外,他必須得盡快回到方舟,掌握麾下艦隊才行。
「尊敬的萊爾主席,老實說,有件事我實在不明白……」距離抵達海港還有十分鐘左右的時間,交通舟上的天空閒來無事,便跟陪同的聯邦主席搭起話來,「據我所知,巴雷亞聯邦的前身應該是為對抗彼安海盜侵襲而締結軍事同盟的星系國家群,沒錯吧?」
「如您所言,尊敬的公子閣下……」一縷混合著無奈與悲涼的苦笑浮現在這位聯邦主席的嘴角,「我知道您的疑問是什麼,既然是為對抗彼安共同體而誕生的星際國家,為什麼在這場銀河戰爭中為何會站到過去的敵人一邊。對吧?」
「持原諒,我確實心存疑問……」天空眨眨眼睛,眼中閃爍著純潔的好奇。
「那是因為,我們在一開始就錯誤地選擇了開戰的對象。」聯邦主席吐出沉積數世紀之久的痛苦歎息,「巴雷亞聯邦建國之初,以數十座星系國家的護衛艦隊為基礎,大肆擴充軍備,並且很快就組建起了一支數量空前的艦隊。雖然這樣的力量還不足以打敗彼安正規軍戰鬥,但用來防守卻是綽綽有餘的……」
隨後,這位灰髮主席的聲音漸漸低沉,「然而,伴隨武力而來的並不只有安全,還有野心。在確保自身安全無慮後,聯邦便開始考慮反攻彼安共同體。把那支令人忌諱的民族給徹底毀滅掉。只是以當時的聯邦軍還做不到這一點,所以聯邦政府便決定進行武力擴張,以獲取更強大的國力……」
「在將周圍數十個星系國家併入聯邦版圖後,這份野心得到了進一步的增強。於是聯邦便悍然出兵侵攻鄰近的另一個星際國家,古漠共和星系。聯邦政府原本認為,這個長久以來未表現出任何武力傾向的星際國家,在龐大的聯邦軍面前應該是不堪一擊的。但……」
「但卻大敗而歸?」不知為何,天空突然覺得心情愉快。
「……是的。尊敬的公子閣下。」聯邦主席看了看他的黑髮,以及那雙明顯不屬於夏蘭人的耳朵,眼中流露出疑惑的神采,「聯邦完全低估的古漠共和星系的軍事力量,戰爭開始不到兩周,聯邦軍便損失了四成以上的艦隊。而就在這時候,彼安軍卻趁火打劫,大舉入侵聯邦本土……」
「那並非趁火打劫。」諾恩那彷彿浸透著寒氣的聲音從旁邊插了進來,前彼安准將偏頭看著聯邦主席,將他所知道的歷史講了出來。
「對彼安人來說,古漠是誕生他們的源頭,如母親般神聖不可侵犯的存在,巴雷亞聯邦的行為褻瀆了彼安的信仰,毀滅那支回援的艦隊不過是略施懲罰而已。若不是最後古漠勸阻的話,彼安可不會只是聯邦臣服就了事了的……要知道,那時候彼安已經徹底擊垮了聯邦軍,完全有能力併吞巴雷亞聯邦的。」
「這……」聯邦主席再看了看這位胸前佩戴著素翎紋章的蒼穹軍翔士,這才注意到他亦同樣不是夏蘭人——至少在遺傳體質上不屬於夏蘭人,而且從語氣上聽來,似乎還更接近……
「咳!咳咳!」聯邦主席以咳嗽掩飾著心中的驚駭,但聲音卻變得枯澀而艱難,「事實上,聯邦政府也一直在奇怪那時候彼安的處置,只是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內幕……」
「所以呢?聯邦從此就跟彼安站在同一陣線上,甚至在彼安的命令下,不惜向人類世界中最強大的國度挑戰?」天空用一隻眼睛看著主席,聲音中搖動著似乎感到滑稽的笑意。
「只絕過兩百年的時間,聯邦已經對彼安忠誠到如此程度嗎?」
「彼安帶給巴雷亞人民的只有恐懼和痛苦,公子閣下。」灰髮的主席以被人刺傷矜持的表情回答著,在那陰鬱如黯的目光注視下,天空卻輕笑了出來,「既然如此,你們為什麼還要執意站在彼安這邊呢?難道你們就從來沒考慮過投靠帝國的可能性嗎?」
「尊敬的公子閣下,與彼安共同體及夏蘭帝國,巴雷亞聯邦只是相當弱小的星際國家。」聯邦主席呼出口氣,恢復到了最初低沉的聲音,「彼安和夏蘭,雖說任何一方都是弱小的我等所無法反抗的,但我們至少可以選擇一隻不那麼凶狠的野獸來依靠。」
「……嗯?」隔了兩三秒鐘,天空才正確理解到聯邦主席這句話的含義。他眨眨眼睛,把心中愕然化成艱難的言語,「尊敬的萊爾主席,請原諒我的質疑,但你的意思是……夏蘭要比彼安更加凶狠?」在大部分人類的常識中,兩者反過來才是真理。
「我等的畏懼並非毫無根據,尊敬的公子閣下。」灰髮主席的表情沉靜了下來,習慣性地摩挲著指頭上的扳指,輕輕問道,「請問您是否知道,『黃金銀河』時代,人類文明最燦爛的星域所在呢?」
「雖然我不太清楚那個時代的歷史……」天空頓了一下,依著目前的氣氛猜測道:「難道就是巴雷亞聯邦所支配的這片星域嗎?」
「你的壑智就如同巴雷亞的海溝……」聯邦主席以頗具地方風格的言辭確認了他的猜測,跟著聲音卻轉為歎息,「不過正確的說,那最燦爛的文明之花綻開地,只有一半在巴雷亞聯邦的境內,而另一半則在古漠共和星系境內。」
「這和夏蘭有什麼關係嗎?」天空挑了挑眉毛。
「尊敬的公子閣下,看您的外貌,應該不是真正的……呃,我指的是天生的夏蘭人,對嗎?」聯邦主席以謹慎的聲音確認道。
「沒錯。我是被某惡德商人強行抓來當這個公爵公子的。」天空摸耳朵,笑得有點無奈,但卻再無苦澀的味道,「事實上,十六歲以前我一直生活在某處與夏蘭毫無關係的地表世界。」
「是、是這樣啊……」聯邦主席點了點頭,充斥著好奇的目光在天空身上駐留了好久,但最後還是控制住了情緒,將話題繼續了下去,「既然如此,那公子閣下應該不太清楚數百年前那場『次元震』的事情吧?」
「不,這我倒是知道一些……」天空搖搖頭。所謂的「次元震」,是指在「黃金銀河」末期,將人類從通往毀滅的戰爭泥潭中拯救出來,同時也毀掉了整體銀河文明的那場自然災害。至今為止,沒有任何人能解讀這種自然災害的秘密,更談不上抵禦手段了,因此人類的心始終懸在半空——若是再來第二次次元震,好不容易才復甦的銀河文明,會跟數百年前一樣被輕易毀掉。
「事實上,聯邦也一直在研究次元震的秘密……」灰髮主席放輕了聲音,似乎在訴說什麼巨大的秘密。「因為次元震發生的時候,偶然有一台儀器正監視著次元之河的狀況,以那份記煉為根據,聯邦學者花近半世紀的時間才確定那場次元震的震源所在……」
「你說……震源?」突然想到過去的一幕,天空緊緊皺起了眉頭。「是的,那是聯邦境內一顆早巳被廢棄數世紀的行星,並且我們派出的勘察艦在上面發現了『黃金銀河』時代的文明遺跡。」灰髮主席頓了一頓,跟著才以下定決心地語氣一口氣說了出來。
「經過比較,那種文明……和現在的夏蘭文明非常相似!」
「砰!」就在天空茫然失神的時候,身後傅來巨人的聲響,他轉頭望去,只見竟是諾恩失手按翻了那張桌子,並且這位向來缺乏表情的作戰參謀,此刻正是一副無比愕然的模樣……
由於這個驟然得知的秘密實在太過駭人,以至於到達海港的時候,兩位遺傳體質並非夏蘭人的翔士還有點茫然失神的感覺。不過由於在一年前的那場地底之旅中就已經有所預感,所以看到出列迎接的強陸隊時,天空還是要先一步清醒過來。
「尊敬的公子閣下,我就在這裡告辭了。」灰髮主席停住了腳步,苦笑著向他告辭,「下次見面的時候,我應該已經是帝國的臣民了吧……嗯,也許得好好學習一下帝國的利益,雖然不知道還能不能再有機會拜見閣下。」
「帝國的慣例是不干涉地表世界的生活,只要您不打算成為帝國國民的話,即使皇帝降到行星地表,帝國法律也無法強制您非得向他致敬不可……」天空欠了欠身,以微笑的聲音向聯邦主席告別,「如果我還有機會來到這顆行星的話,或者您有興趣到帝都旅行的話,請務必以平等的身份招待彼此。」
「呵呵,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高貴的公子閣下。」灰髮主席雙手放在肩上,行了一個巴雷亞風格的告別禮,隨即轉身走向那艘回程的交通舟,而天空回頭後,目光卻落到了身旁的作戰參謀身上。
「諾恩?」這位灰髮的彼安人的表情依舊茫然失神,似乎還沉浸在剛剛的震撼中。「喂喂,沒這麼誇張吧?好歹你也是被稱為『冰霜』的人物,失態到這種程度也太不像話……喂!」
正準備拍他肩膀的天空,在一瞬間瞇起了眼睛,他看到兩柄形狀熟悉的短劍,從袖口迅速滑落到作戰參謀的雙手中,並且在一瞬間閃出冰藍的輝光,下一刻,這輝光在他眼中劃出一閃即逝的痕跡。
「諾恩!」在天空的暴喝聲中,前方列隊迎接的強路隊員中,有三人被同時切斷了咽喉。他們捂著頸脖處的創口倒在地上,只抽筋幾下後便不再動彈,噴出的血液有幾滴飛濺到天空的軍鞋上,將暴君的視界染紅一部分。
「諾恩你……」天空緊握的右手響起爆豆般的脆響,半紅的眼睛鎖定了這位前彼安准將,而同一時間,剩餘的強路隊員亦將槍口對準了殺害同伴的彼安人。
「閣下!持揭下頭盔看看,他們並非……」被排山倒海般湧來的殺氣所籠罩,即使諾恩也不禁在一瞬間臉色蒼白,他急忙開口分辨,但天空回應他的卻是一聲怒吼。
「我知道!這些混帳東西!」
一腳剁碎了腳下的珊瑚礁地面,伴隨著瀚海巨劍的鳴動,天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原地。下一刻,五個偽強陸隊來不及發出一聲慘叫,便被巨劍遊走的光跡攔腰切成了兩截。
「他們是彼安的葬送者。」諾恩上前背靠著天空,棍出警戒的體勢,壓低聲音對上司解釋道:「一看到他們我就感覺很熟悉,但為了確認判斷化了不少時間。」
「我已經知道了,這些盔甲是從強陸隊員的身上剝下來,上面還有沒來得及洗乾淨的血腥味……切,已經全部被殺掉了嗎?」短短的哼聲中有悲痛、憤怒和懊悔的混合,天空的目光掃過那些強陸盔甲下的葬送者,不自覺地握緊了瀚海,呼吸也開始沉重起來。
「大人,清冷靜下來!」感覺到身後異常的諾恩立刻出言提醒,「這是場計劃好的伏擊,我們從一開始就落入了對方的算斜……太大意了!」
「……能夠和艦隊取得聯繫嗎?」深呼吸幾次後,天空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不行,他們在散佈了全頻干擾。」諾恩試著開啟了樞紐手環,上面一片空白。他搖了搖頭,聲音亦變得頗為沉重比。「伏擊應該不只有地面這麼簡單,說不定連艦隊那邊也遇到麻煩了……」
「真沒想到能在這種地方見到你,諾恩。」一個熟悉的聲音讓兩人同時別過頭去,只見從前方那艘強襲登陸艦的艙門中,緩步走出一位黑髮披肩的窈窕身影,「你加入蒼穹軍?還成了子君的部下?帝國出乎意料的寬大嘛……」
「紅夜……」天空覺得自己的聲音就像呻吟。
「子君人人,我一直在期待著與你的再會。」紅夜將目光移到他的身上,彷彿感到燥熱似的輕輕舔了舔嘴唇,妖艷而騰傲的笑容讓人聯想到某種肉食性蝴蝶,「但是,你應該不曾期待過吧?像這樣的會面。」
「我……」天空正待說些什麼,身後的慘叫聲將他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他回頭望去,只見一柄紅槍正從那位聯邦主席的胸口中遙出,在夕陽的餘暉下閃著血色的光芒。
「葵……」他一下子瞇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