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艾琉雅?」林恆足足愣了幾秒鐘才問出來,「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我在這裡,有什麼不合適的嗎?」艾琉雅偏著腦袋看向丈夫,表情一如既往般淡然,然而語言中卻具備不同平日的攻擊性,「嗯,如果打擾到你偷閒的話,那我現在就回去好了……」
「不,沒有這回事!」林恆趕緊站起來拉住了轉身欲走的妻子。
「我只是……有些吃驚罷了,因為上次你不是說打算在帝都悠哉游哉地休息兩三年嗎?」
「所以呢?你尊重我的意見,過去一年中一次都沒有來探望過我和孩子們嗎?」艾琉雅將雙手抱在胸前,青藍眼眸中射出彷彿凌屬的視線。
「不,我……」林恆苦笑了出來,頗為無奈地轉了幾圈後,又坐回了沙發上。
「你知道的啊,艾琉雅。自從上次那個小小的、無傷大雅的玩笑後,我就被帝國紋章院列為重點監察對象了。所以,就算我有這個意思去見你們,但在踏進海特蘭德家宮邸前,至少得先在紋章院的隔離室中浪費掉一周左右的時間吧?」
「……我認為,這是你自作自受的事情。」艾琉雅歎了口氣,跟著坐到了他的旁邊,語氣也稍稍溫柔了一些,「不過你可以放心了,海特蘭德家現在已經不在意這件事情了——當然,身為紋章院長的拉凱希絲也不可能一直把這些瑣屑小事放在心上。」
「真、真的?」林恆的臉上瞬間蕩漾燦爛的笑容,不過妻子的下一句話卻將他僅僅持續兩秒鐘的好心情,直接打入了絕望的深淵,「嗯,他們現在關心的是海特蘭德-魯-吉爾-林-天空的未婚妻,也就是露瑟麗娜的事情。」艾琉雅以一付完全與己無關的語氣說著,「那孩子可是夏蘭根源氏族的貴重繼承者,注定擔負起帝國未來是人物。雖然紋章院尚未專橫到干涉個人愛情的地步,不過卻也不能坐視根源氏族之子的自由意識被強行束縛的狀況。」
艾琉雅以微笑的目光看向林恆,「所以啊,親愛的,你現在已經正式成為紋章院永久監管名單上的一員了——隨便一提,就算數遍全銀河,也只有區區十六人能獲得如此的榮耀,感到高興吧?」
「……」就算以林恆那強韌到幾乎無視任何敵意的精神防線,也無法完全彌消這驚天噩耗所帶來的巨大衝擊,因此呈現出極為罕見的短暫失神狀況。
「太、太過分了吧?艾琉雅!露瑟麗娜那孩子你也見過的,而且還贊同他們訂婚的,不是嗎?」
面對丈夫悲憤的指責,艾琉雅卻極為淡然地聳了聳肩膀:「嗯,我當然還是有向他們說明過這些狀況,不過大概是因為先入為主的偏見的緣故,所以人家一致認為你才是罪惡的源頭。」
「偏見……」林恆深深歎了口氣,「我說艾琉雅,你難道從來沒有試過彌消丈夫和自己的家族之間的種種不幸的誤解嗎?」
「你知道的,我從來不喜歡做徒勞無功的事情。」艾琉雅聳聳肩膀,「你知道得,不論是海特蘭德家,還是十三根源氏族全體,對你的偏見都已經根深蒂固了。」
「哈……」林恆長長歎了口氣,認命般放棄了掙扎,「算了,反正從迷上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有和帝國為敵也再所不惜的覺悟了。事到如今再來害怕也無濟於事……唔,我就像現在這樣,作為第一個集齊夏蘭十三根源氏族的人,一直活躍到最後一刻好了!」
「嗯,不錯嘛,這才是我所愛的男人。」艾琉雅微笑起來,「不過,親愛的,還有件不怎麼有趣的件事情要向你確認一下……」
從那立即變得無精打采的語氣上看,艾琉雅似乎對接下來的話題不怎麼感興趣,「我是搭乘林氏商團的艦船從南部諸邦過來的,一路看來同盟的大部分領土已經被彼安軍侵佔。雖然現在他們還沒有能力攻入北部諸邦,不過你難道不打算採取任何行動嗎?」
「……我倒覺得這件事情比前面一件要重要許多。你也還是一樣的任性啊,艾琉雅。」林恆苦笑起來。
「我當然不打算坐視彼安軍就此侵佔同盟,但彼安聯軍卻擁有足足七萬艦隊的兵力哦?以林氏商團不到兩萬的護衛艦隊,光是保護北部諸邦不受侵佔就已經費耗盡全力,根本遠遠不夠資格向向聯軍正面挑戰。」
「是這樣啊……」艾琉雅稍稍沉吟了一下,跟著又提出新的意見,「和其它反抗勢力聯合對抗彼安軍如何?雖然南部諸邦人都投降了共同體,但中部諸邦還殘留著不少可以聯合的勢力吧?例如,凱撒克商聯之類的。」
「嗯,我已經盡可能收容了從中部諸邦逃亡過來的勢力,不過就統合其全部護衛艦隊也只有參差不齊的五千戰艦而已。老實說,就連當作游擊艦隊使用都很勉強,我根本不敢把它們編入艦隊裡面。」
林恆像是頗為煩惱般用手指敲著扶手,「雖然凱撒克家倒還保留著兩萬精銳艦隊,但我已經三次送出信使邀請他們到北部諸邦聯合了,卻完全沒有任何回音。看起來,即使兩位指導者都不在,那個家族也還是這麼頑固啊……」
「也就是說,以林氏商團的力量也只能夠維持現狀了嗎?」艾琉雅點了點頭,隨即注意到丈夫那熾熱如火的視線,不禁愣了一下,接著才以頗為困惑的語氣說道,「……就算你這麼看著我也沒辦法啊,能夠指揮蒼穹軍行動的只有皇帝陛下一人而已,更何況關係到夏蘭國勢的問題,更是要經過十三議會的同意才行。」
「帝國難道沒有阻止共同體的打算嗎?」林恆以不可思議的表情問道。
「可能的話,帝國並不打算介入這場屬於同盟的戰爭,但也不能坐視共同體吞併同盟,所以如果同盟提出援助要求,帝國當然也會作出回應。不過在這之前還必須解決兩個問題。」艾琉雅以沉穩的語氣說道。
「什麼?」
「你可別忘了,帝國和同盟間可是締結著和平通商協議的。而其中有一點便是兩國的軍事力量不得侵入彼此境內。」艾琉雅輕皺眉頭,「遵守既定契約可以說是夏蘭的立國之本,所以就像我剛才所說的,帝國援助的前提條件,便是同盟政府這邊主動提出要求。」
「可是同盟的首府星系已經……」林恆眨了眨眼睛,突然湧起一種不詳的預感,「你該不會是要我組織起同盟臨時政府吧?」
「我可沒有這麼說哦……」艾琉雅輕笑起來,「不過除了凱撒克家以外,北部諸邦此刻已經差不多聚集了同盟所有殘餘抵抗勢力,所以就算要構成臨時政府,我想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
「可是!這樣的話,我就不得不站到反抗陣線的最前面了啊?」林恆苦笑了出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雖然喜歡錢,但對權力沒有興趣……再說這麼一來,我不就更沒有時間探望你和孩子們了嗎?」
「無所謂,反正此前你也從來沒有探望過我們。」艾琉雅很是冷漠地聳聳肩膀,以銳利的目光打量著這間裝飾精緻的雅室,然後皺起了眉頭,「而且,現在好歹是戰爭時期,你也差不多該把這種懶散的習性稍稍收斂一下了吧?如果最高指導者都這麼缺乏鬥爭心的話,那你打算拿什麼來維持部下的士氣?」
「……咳!第二個問題是什麼?」林恆以咳嗽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嗯,就是『若拉之門』前的那座要塞。」艾琉雅點點頭,繼續說道,「投降共同體的那些南部商會倒是無所謂,將視為反叛勢力連同彼安軍一起殲滅即可,但那座要塞駐守的卻是依舊隸屬於同盟政府的正規艦隊,蒼穹軍是不能對他們出手的。現在那座要塞在同盟叛軍的控制下,所以不解決這個問題的話,帝國亦無法派遣艦隊進入同盟。」
「唔,從『三通之地』那裡進來……不行嗎?」
「我說啊,帝國現在可是正同時和兩個星際國家交戰中哦?」艾琉雅歎了口氣,「雖然針對共同體那邊的封鎖已經完成,但與巴雷亞聯邦間的戰爭卻還沒有餘裕到能抽調大量兵力的地步,所以只能從駐守拉爾星系的艦隊中調遣兵力。而帝國西部也只有『若拉之門』這麼一條通往同盟的路,所以這個問題你是無法逃避的。」
「但是,『若拉之門』是在中部諸邦耶,而通往中部諸邦的兩扇『門』又全部在彼安軍的支配下……」林恆緊緊皺起眉頭,「那就是你接下來要煩惱的事情了,親愛的。」艾琉雅從沙發上站起來,伸手拍了拍丈夫的肩膀,「反正我到這裡的目的只有兩個,一是向你轉達帝國的意志,二是確認那孩子的平安無事,既然現在都已經完成了,那我也可以稍稍休息一下了。」
「你已經調查過了嗎?」林恆稍稍敏起眉頭,「但執行者的存在,應該是林氏商團的最高機密……呃,不過對艾琉雅你來說,林氏商團是沒有任何秘密的。」
「嗯,但過我倒沒有想到,那孩子竟然能這麼快從叛軍那裡脫身了,而且還持續以林氏執行者的身份活躍如斯……」
說到這裡,艾琉雅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露出沉思的表情喃喃自語著。
「說起來,拉爾星系的時候也是這樣……從納德斯星系那場討伐戰開始,他總是在暴風雨來臨的時候,出現在風暴的中心。同盟也好,共同體也好,簡直就像為他準備好的舞台一樣……就算是帝國,現在大概也沒有辦法能夠束縛那孩子了吧?」
「嗯,這就是康定所謂的……」林恆露出志得意滿的表情,「天命吧?」
「天命嗎……」說到這裡,艾琉雅突然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看向丈夫,「說不定真的是這樣呢?畢竟從遺傳因子上來說,那孩子的誕生本來就是千萬分之一的奇跡,對吧?」
「呃……」林恆突然露出不安兼心虛的表情,「艾琉雅,你的意思是……」
「本來我是打算就這麼回去帝國的,不過現在改變主意了。」艾琉雅嘴角蕩漾出奇妙地笑容,轉身朝門外走去,「暫時我就留在林氏好了,我想親眼看看,那孩子究竟能夠去到什麼程度。」
在齊塔星系邊緣的小型軌道要塞中,同盟兩大勢力繼承者正無語地凝視著那些在虛空中靜靜懸浮著的戰艦。雖然眼前的戰艦足足有七千的數量,但狀態卻逮逮稱不上完備。從維納斯星系,彼安軍所導演的那場盛大殲擊戰中勉強逃生出來的它們,又連續經歷了數場戰鬥,不少艦體已經呈現出彷彿下一刻就要四分五裂的狀態,「真是淒慘啊。虧你們竟然能夠以這種狀態戰鬥到現在……」天空終於從影幕上收回了視線,雖然是欽佩的語氣,但卻混入了憂慮的歎息。
「那是因為彼安軍根本沒有把我們放在眼中的緣故。」奧索斯苦笑出來,「雖然我也盡可能鼓舞士氣,不過撐到現在也差不多到了極限。事實上,就算下次戰鬥的時候突然解體我也不會覺得絲毫奇怪……我實在太無力了。」
「你也不用這麼妄自菲薄。我聽說在那場戰鬥最初,同盟艦隊還是給予了彼安軍相當大的損害,如果不是海盜艦隊的偷襲擾亂了同盟艦隊陣列的話,彼安軍也不是那麼容易獲勝的。」
天空拍了拍這位凱撒克少主的肩膀,而後者則報以苦澀異常的表情。
「不過話說回來,以艦隊現在的模樣也確實很難撐過下一場戰鬥……對了,整備方面進展如何?」
「整備嗎?雖然隸屬齊塔政府的整備隊正全力以赴對這些戰艦進行維修,但在補給斷絕的情況下,就連備用零件都沒辦法獲得,因此也只能臨時加固部分艦體的損傷,根本就談不上恢復戰力……」
「就算是這樣,你也還是打算到諾亞塔爾星系去?」天空皺起眉頭,語氣中流露出強烈的反對,「你認為,憑這支艦隊能夠突破彼安軍的封鎖嗎?」
「我知道這非常困難,」奧索斯以堅定的語氣說著,「但是凱撒克家的人們現在依舊在那裡堅持著戰鬥!身為少主的我,絕對不可能捨棄他們、獨自前往北部諸邦避難的。這一點,我在會談的時候就已經說清楚了。」
「嗯,我當時也確實聽到了,並且答應將這兩萬艦隊迎入北方諸邦的聯軍。」天空點點頭,「不過現在我再怎麼看,都覺得這只是種華麗的自殺行為罷了。」
「自殺嗎……」奧索斯的臉色浮現出不正常的蒼白,「其實在維納斯之門戰敗的時候,我就應該死去的,卻直到現在還在苟延殘喘……
這條性命什麼時候終結,其實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想死的話,我是不會阻止你的。」天空以淡淡的語氣說道,「不過在連續失去兩位指導者的情況下,凱撒克艦隊很可能會就此投降彼安軍。所以只有這件事,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它發生的……或者,你可以試試看?」
天空以沒被眼帶遮住的左眼看著他,彷彿黑洞般將光輝吞噬殆盡的暗瞳,穩靜如海。雖然並沒有任何動作,但奧索斯卻發現自己剛剛生出的鬥爭心竟毫無理由地迅速萎靡了下去,甚至連帶著身體都像麻痺似的不想動彈。
「你……確實擁有我所不具備的強力,海特蘭德公子。」就像被無形的力道所壓迫一般,奧索斯不禁退後一步,「但是,就算是持有如此力量的你,也沒有辦法改變這場戰爭吧?」
「不,我當然有辦法。」雖然依舊是平淡得毫無波瀾的語氣,但卻能讓人感覺到蘊合其中的堅實自信,「只要你願意協助的話,我自然能把你和你的艦隊送到諾亞塔爾星系。」
「……你果然是非常危險的人物啊,作為敵人的話……」奧索斯露出複雜的表情凝視著天空,好一陣後突然放鬆了肩膀,「不過,幸好現在我和你站在同一條船上。請把你的計謀告訴我,如果確實能行得通的話,我願意服從你的命令。」
「我並沒有爭奪你指揮權的意思……」天空輕輕皺起眉頭,「不,不論什麼情況下,軍隊中只能有一個聲音,這是絕對不能改變的鐵則。」奧索斯堅持著自己的意見,「如果你的軍才確實在我之上,那麼由你指揮艦隊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當然,身為其中一員的我也會服從指揮的。」
「……嗯,這樣也好。」天空稍稍頷首,然後開始說明起來。
「首先,將這七千戰艦去蕪存菁,壓縮到五千艘即可。破損嚴重的戰艦拆卸後可以作為其它戰艦的備用零件,如此一來便能夠物資匱乏問題。待戰艦整備完成後,艦隊士氣也應該跟著恢復過來——就算稱不上高昂,但接下來的戰鬥非常短暫,所以也沒什麼大礙……」
天空花了十分鐘的時間說明了自己的計劃,不過到完全理解為止,奧索斯卻用了兩小時以上的時間。Ps:桀桀桀,到現在暴君終於脫離枷鎖、獲得獨立指揮權了,真是可喜可賀啊!#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