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群 卷二 第三十二章 報告
    雖然過程可以說是一波三折,不過納德斯星系的海盜討伐戰最終還是以蒼穹軍的勝利而告終。

    潰敗而逃的海盜艦隊,在討伐艦隊那一直持續到「門」前的追擊中,又損失了相當一部分戰艦,最後僅餘不到七百艘戰艦,在來不及鎖定坐標的情況下就倉促潛入了異次元。如果足夠幸運的話,它們中的一部分應該有機會避過時空亂流的干涉,從而成功降臨到另一個星系吧?

    不過即使身為勝利者的討伐艦隊,在摘取勝利之實的時候,臉上卻也是充滿了苦澀的笑意。這場戰爭中,討伐艦隊一共出動了三支分艦隊,而其中的兩支護衛分艦隊可以說幾乎遭遇了完全潰減的命運——事實上,戰後不論好壞將它們殘存的戰艦湊在一起,甚至連半支分艦隊的數量都不夠。

    而就算是相對受損較小的巡查分艦隊,戰爭結束後依舊擁有完備作戰能力的巡查艦也僅剩不到八百艘。至於那支突擊艦分隊,雖然所遭受的損害也不算小,但卻創造出了數倍於此的戰果,所以它們大概是討伐艦隊中唯一能昂首挺胸、凱旋回歸的部隊了。

    雖然討伐艦隊為勝利付出的代價異常昂貴,不過相對於其高達百分之四十五點三的戰艦破壞率來說,那不足百分之十的人員傷亡率卻簡直可以稱為奇跡了!事實上,如果不是那位完全無視蒼穹之民美德的黑髮提督,在戰鬥前下達了「所有戰艦乘員在遇到不可挽回的事態時必須棄艦逃生,否則按降敵罪追究責任」的這道無理至極的命令,那麼在戰士者的名單上恐怕還要加上至少一半翔士的名字才行。而如此一來,討伐艦隊的人員傷亡率就肯定會突破百分之十五。

    當然,討伐艦隊勝利的事實也使得救援工作能不受打擾的展開,那些搭乘逃生艙的乘員很快就被救了起來。然而,如果勝利者不是討伐艦隊的話,敵人大概是不會放過這些靜靜漂浮在虛空中的絕好靶子的吧?

    「唔……」塞恩凝視著手中的報告,眉頭緊皺,彷彿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詢問般的歎息道:「結果,最後還是讓那些海盜逃掉了嗎?」

    「我也沒辦法啊,元帥閣下。」侍立在旁邊的某人隨即以聽起來不怎麼有精神的語調回答道:「敵人跑得那麼快,就連巡查艦都趕不上欸。再加上『納德斯之門』前面沒有設置軌道要塞,所以他們幾乎沒受到任何阻礙就進到門裡面。下官也只能一邊咬牙切齒,一邊下令停止追擊……」

    「我當然知道納德斯之門的事情,事實上沒有人會比我更清楚。」塞恩不禁狠狠瞪了某人一眼。「不過,為什麼情理之中的對處從你口中說出來,卻讓人感覺像在刻意偷懶一樣啊?

    「呃,是錯覺吧?」華德稍微冒出了一點冷汗,然後開始顧左右而言它了。「不過經您這麼一提醒,我倒是想起來了,原來那位一直強調納德斯星系重要性,並主張增設軌道要塞的高瞻遠矚的人物,是元帥閣下您啊!」

    華德露出一付恍然大悟的表情。然而,接下來下一句話卻將這位列翼翔士的惡劣本性暴露無疑。「不過為什麼如此正確的主張沒有被通過呢?要不然我也不用這麼辛苦指揮艦隊去討伐海盜了啊……」

    「有怨言的話,你自己去向財政大臣抗議吧。」罕見的,這一次塞恩元帥竟然沒有發火,反而跟著沉默了下來。

    由於「門」一旦開啟,就會形成一個雙向通道。而從物理法則的角度來說,人類的科技是無法對通道內的運行介質進行選擇性限制的。雖然在大多數情況下也確實沒有限制通道的使用對象的必要,不過對於那些位於國境邊緣、或者極為重要的據點而言,在「門」前設置軌道要塞、甚至駐留部分艦隊守備,可以說是已經成為星際慣例的處理方式。

    從這個角度來說,位於靠近巴雷亞聯邦的邊境之地、且盛產某戰略物資的納德斯星系,其實是具備設置軌道要塞的資格。然而,由於該星系「門」附近的地形實在非常特殊的緣故——在隕石區中設置一座軌道要塞的難度以及造價,絕對不比鋪設一條貫穿隕石區的防護磁場通道要來得低——所以儘管塞恩元帥在過去半個世紀中曾數次提出申請,要求在「納德斯之門」前面至少設置一座小型軌道要塞,但都被帝國財政大臣以「浪費預算」的理由給駁了回來。

    「白銀之恩布里昂,哼哼,我看這次你還拿什麼理由來拒絕……」塞恩在心中露出了狠狠的表情,然後轉頭看向了那位正露出一臉好奇之色的列翼翔士。

    「這可是一場慘勝啊恩揚了揚手中的報告書,以不帶任何感情、僅僅陳述事實的語氣說道:「而且從這份報告上來,如果敵人的數量與我軍一樣的話,那就連慘勝都不是了啊……」

    「沒錯,的確是這樣。」雖然單從內容上理解,元帥的話很容易被當成譴責的語言,不過某人的神經卻遠遠沒有纖細到如此程度,反而毫無愧色地跟著贊同道:「事實上,敵人只要再多哪怕三個中隊的戰鬥力,您大概就看不到這份報告了,閣下。」

    「哦,敵人有這麼厲害?」塞恩忍不住一挑眉毛。「差距在什麼地方?戰艦性能上嗎?」

    「唔……」華德閉上眼睛露出了苦苦思索的表情,然後說道:「戰艦的性能應該是差不多的吧?不過我方可是擁有『奇跡之手』錘煉出來的槍矛,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或許我方還佔了優勢呢。」

    「那麼,是我方將士素質偏低?」塞恩繼續問道。

    「這個啊,畢竟在『帝國之翼』下成長起來的研修生,幾乎每一個都是優秀的翔士……嗯,我想就算在整個銀河中,大概也找不到比他們更優秀的將士了吧?」

    「這麼說,」塞恩突然瞇起了眼睛,以似乎認真的語氣質疑道:「難道是指揮官的不成熟嗎?」

    「唔,好像就是這樣誒?」華德眨眨眼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基本上,那傢伙是靠著幸運之神的愛寵才得以升到列翼翔士軍階的哦!若論真才實學的話,他可是比威名遠播的『傑維斯之雙壁』差太遠了。其實,元帥您一開始就應該派那兩位閣下擔任討伐艦隊指揮的,如此一來敵人肯定會在最初就被殲滅的體無完膚的……啊,其實現在也還是來得及,不如就順便把這個懶惰的傢伙調到後勤廳去,讓他自生自滅的睡到死吧?」

    把自尊心(真的有嗎……)放在腳下狠狠踐踏後的某人,隨即用一付無比期待的目光注視著蒼穹軍的最高統帥。「嗯,不知元帥您的意下如何?」

    「你這傢伙,到底是怎麼當上翔士的啊……」塞恩呻吟著,舉起報告書拍在了某人的頭上,制止了他的進一步鬼扯。

    「好了,說正經的吧!」元帥直視著華德,以嚴肅的語氣詢問道:「列翼翔士華德,在你看來,我軍會狼狽至此的最根本原因是什麼?」

    「元帥誒,下官只是一介提督而已,這個問題似乎屬於參謀部的權限啊?」華德眨眨眼睛,看起來似乎很迷惑長官居然會詢問自己。「下官已經將詳盡的作戰記錄上交了參謀部,相信用不了多久一份完美的戰力分析報告就會出現在閣下面前的……」

    「……聽說駐守在利德菲爾星系的幻龍艦隊現在正嚴重缺乏人手呢,如果是那裡的後勤部的話,我倒是可以想辦法把你調過去……」說著,塞恩竟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嗯,這倒是個挺不錯的主意哦!如果兩年之後你還能活著的話,那這身怠惰之氣應該也被磨得差不多了吧?那時候,就算將幻龍艦隊交給你指揮也不會有絲毫的不安了……」

    「元帥閣下,下官認為,我軍之所以會在開戰之初便被敵人壓制,其實是由於戰鬥意志上的差別所帶來的直接影響。」華德的表情一瞬間變得無比正經,以異常嚴肅的聲音這麼說道。

    「戰鬥意識上的差別?」塞恩微皺眉頭,問道:「你指的是士氣嗎?」

    「比較類似,不過稍微有些不同……」華德沉默了一下,然後謹慎地挑選著合適的言語,說道:「對方似乎比我們更習慣戰鬥,這麼形容的話應該合適一點吧?」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敵人並不是巴雷亞聯邦的黑手嗎?」塞恩對這條情報是如此解讀的。

    在最近百年中,雖然五個星際國家均在暗中摩拳擦掌,為即將到來的星際戰爭作著完全的準備,但在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局勢下,誰也不敢有太大的動作。也因此,銀河暫時呈現出一幅難得一見的平靜局面。

    在昔日最強的蒼穹軍都漸漸遲鈍了爪牙的情況下,武力遠遠遜於帝國的巴雷亞聯邦就更不可能將軍隊保持在戰爭中的水準,所以那支正體不明的艦隊絕對不會來自巴雷亞聯邦。

    「是……彼安嗎?」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塞恩也不由得遲疑了一下。

    幾乎從空間流浪時代開始,彼安就作為與夏蘭對立的民族而存在。事實上,就算將兩者稱為「宿敵」也毫不過份。

    曾經為整個人類世界帶來死亡與絕望的彼安,即使到現在也依舊是那些在銀河各處不斷上演的血腥劇本的撰寫者。操縱著幾乎所有海盜勢力的彼安人類共同體,要從那些經歷無數殺戮後回歸的海盜中挑選出習慣戰鬥的士兵,實在是件再容易不過的事情了。

    如果蒼穹軍還處在百年前戰鬥力最巔峰時期的話,那帝國與彼安的戰爭應該不會有太大懸念。不過在此消彼長的現在,若巴雷亞聯邦再參與到這場戰爭中來的話,那帝國大概就要為漫長戰爭後才會到來的勝利付出極其高昂的代價了。

    「嗯,大概就是它們吧?」華德搔了搔頭髮,猶豫了一下才開口繼續說道:「其實在最後的追擊戰時,敵人採用了一種我軍幾乎從來沒有遇到過的作戰方式,並且對我軍造成了相當大的損害。之後我(委託席瑞拉)調查了一下,發現這種作戰方式其實經常為銀河其餘地域的海盜們所採用。」

    「艦內戰嗎?原來它們還在採用這種野蠻的作戰方式啊……」塞恩將報告重新翻到了最末的幾頁,然後深深皺起了眉頭。

    「雖然野蠻,不過卻十分有效。事實上,被這種戰法所纏上的我方戰艦幾乎全部遭到了毀減的命運,並且其上乘員大部分都隨艦殉難……」那雙漆黑眼瞳中閃過一股掩飾不住的哀痛之色,華德以異常罕見的認真語氣進言道:「所以元帥閣下,我認為當務之急是盡速確立關於敵人此種戰法的對應方式,以避免今後我方將士的無謂犧牲。」

    「嗯,其實參謀部已經開始了針對敵人此種戰法的研論,不過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突破就是了,而這也是我找你過來的理由之一。」塞恩將手中的報告書翻到了最後一頁。「這裡寫著,有一艘突擊艦在敵人此種戰法下逃出生天,並且損傷極小,但關於具體內容卻描述得並不詳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呃?」連那種東西也寫上去了嗎?華德稍微愣了一下,不過隨即苦笑了出來。「的確是有這件事,不過由於那艘突擊艦的對應方式並不具備泛用性,所以如果要在蒼穹軍中將之推廣的話,我想……應該非常困難吧?」

    「為什麼?」塞恩不由得愣住了。

    「這個啊,」華德瞬間露出了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然後歎了口氣,開始詳細為元帥解釋起那場幾乎不可思議的戰鬥來。「因為,擊退入侵海盜的並不是什麼可以模仿的策略,而是僅僅一個人的武勇啊……」

    ……………………

    「……」即使是以塞恩百戰磨練出來的堅韌神經,聽完華德那繪聲繪色到與事實相差甚遠的描述後,依舊忍不住陷入了長時間的呆滯狀態。然後,從最初的震驚中清醒過來的元帥,第一個反應就是:「又是那位海特蘭德家幼子?」

    身為伊斯埃雷家當主的賽恩,其實與那位海特蘭德家幼子的緣分非淺。兩年前,在審判菲恩伯德王家第一公主的十三議會上,塞恩就親眼目睹了海特蘭德家幼子舌戰諸根源氏族之長的情景,並對這位少年的未來有了一點期待。而當天空以「萬年及格生」名聞軍才院的時候,這位對此有所懷疑的元帥又親自參與了那被稱為「黑色季風」的考核,並且在「伊曼紐之三角」的友情下鎩羽而歸。之後,還有酒保街那一段讓這位牙之長於很長時間裡都在翡翠之長面前抬不起頭來的騷亂……

    辯才無礙,忠勇無雙,智謀過人,善解人意……現在居然又加上了絕世武勇!雖然不知道這位少年在教育方面的才能到底如何,不過賽恩已經完全能夠肯定他在未來所擁有的無限可能性,並對此抱有極高的期待。

    「那小子,到底是什麼人啊?」塞恩不禁喃喃自語著,而聲音中竟然流露出了些許遺憾的情感。「為什麼這樣天生的軍人居然會淪落為海特蘭德家的子孫?簡直就是浪費啊……」

    「閣下?」看著沉默良久的元帥,華德不得不出言提醒道:「您還有什麼問題嗎?」

    「啊,已經沒事了,你可以下去了。」塞恩抬起頭,說出了某人最想聽到的話。「之前的戰鬥辛苦了,華德,回去好好休息一陣吧!」

    「是!」聽到那個詞的瞬間,列翼翔士的臉龐頓時迸發出燦爛無比的神光。

    看著那正以極為輕盈的腳步「飄」向出口的背影時,塞恩突然想起了另一件幾乎遺忘的事情來,於是出言叫住了只差一步就跨出大門的列翼翔士。「等等,回來一下。」

    「呃?」雖然感到有些意外,不過華德還是又沿原路「飄」了回來,問道:「還有什麼事嗎,閣下?」

    「嗯,並不是什麼大事,不過總覺得有點奇怪……」塞恩再次翻了翻那份由某人在最後簽署了「同意」兩字的報告書,然後以疑惑的目光注視著正微笑著的列翼翔士,開口問道:「為什麼你副官的辭呈會夾在報告書裡面啊?」

    「呃?」華德的笑容頓時凝固,接著下一瞬間崩解為慌亂片片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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