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群 卷二 第三十一章 溫柔
    「難道……這就是長老們所說的那種效果嗎?」

    紅夜疑惑的看著前面那位突然間自亂陣腳的黑髮男子,然後又將視線轉回了自己身上——老實說,除了行動輕便外,實在不覺得這身打扮有什麼特別的。如果,硬要找出什麼特別效果的話,那大概就只有在與其它男性戰鬥的時候,會讓對方更加亢奮這一點吧?

    不過是僅僅看了一眼而已,這個人為什麼就會慌亂到如此程度呢?甚至,那種悄然無息的衝擊還造成了顱內出血(就是鼻血……)這般嚴重的傷害——紅夜感到完全無法理解,不過卻也想起長老們的告誡來。

    這種裝束除了便捷行動之外的另外一個作用,是「乞求」。至於乞求的對象,則是銀河中那些絕不能與之為敵、亦沒有可能戰勝的存在。

    在廣袤無垠的銀河中,確實有著一些尚未曾被發覺的「源頭」降臨之地。在不幸遇到那些受到「源頭」祝福的強大存在,並且更不幸竟然貿然向其挑戰時,這身裝束的侍忍至少會讓對方在痛下殺手前有所猶豫。據說,這是因為那些受到「源頭」祝福的強大存在都有著一顆包容萬物的溫柔之心的緣故,就好像「始祖」一樣。

    這個人,該不會就是長老們所說的『絕不能與之為敵』的存在吧?這種想法讓紅夜不禁感到一陣戰慄——雖然受到「源頭」祝福的人類應該沒有可能出現在夏蘭人中,不過若從『沒有可能戰勝』這一點上來看,對方卻確實是具備了長老們所告誡的一切特質——畢竟如果他有心加害的話,在破解光學屏障的那一刻,侍忍隊恐怕就已經迎來全軍覆沒的命運了吧?

    「咦?」紅夜疑惑的視線再次轉回了黑髮男子的身上,然後才注意到了對方其實擁有一雙如同晴朗夜空般漆黑眼瞳的事實,頓時全身一震……

    ……………………

    「唔唔唔……這要怎麼打下去啊?」在紅夜感到疑惑不安的同時,天空這邊也發出了痛苦的呻吟。

    在古老文明的看護下成長起來的少年,當然不可能作出諸如對女性施暴之類的卑劣行為。不過在關係到突擊艦全體乘員性命的情況下,天空也不可能就這麼乖乖退卻,把動力爐讓給對方破壞,於是不禁陷入了進退兩難的窘境。

    「她們是敵人,她們是敵人,她們是敵人……」無奈之下,天空甚至打算通過不斷重複的暗示來消弭剛才那番衝擊對自己鬥志造成的影響。不過每到關鍵時刻,那暗紅色的曼妙身軀卻總是在驟然間浮現,而少年好不容易振作起來的鬥爭心也頓時萎靡了下去。

    就在少年苦苦掙扎在意志的狹間裡的時候,為首的那位敵人突然抬起左手,而天空則反射般的擺出防禦的體勢。不過,少年預想中的攻擊並沒有出現,因為敵人接下來的動作竟然是……收起了武器?

    「誒?」天空愕然的望著前方的敵人。雖然他能感覺到對方已經沒有了繼續戰鬥的意識,不過這些極具殺傷性魅力的女性卻完全沒有退卻的意思,並且開始用一種不帶惡意、但不知為何讓人覺得不安的目光注視著自己。

    「唔……」在鬥志完全萎靡下來的少年準備開溜的前一刻,為首的那位女性揭開了自己的面紗,隨即一張英氣勃勃的美貌出現在他的眼前。

    呈現淺淡小麥色的肌膚,彷彿名工斧鑿而成的英挺輪廓,如同夜空寒星般閃耀的漆黑眼眸,尤其是那一頭綁成馬尾狀的飄逸黑髮,更是讓人感覺到一種女性特有的柔韌英氣。

    雖然以夏蘭人的標準來看,這份美貌大概稱不上出眾。不過誕生在古老大地上的少年卻發現,比起蒼穹之民所擁有的那種類似繪畫或者雕塑般的美貌來,自己還是更欣賞這種充滿生氣的美貌(身材方面也沒法比啊,嘿嘿……)。

    「KIMIWA,DALEI,DESIKA,NAZE……」由於那位女性最初用的是一種從來沒有聽過的語言,因此天空只能露出迷糊的表情,苦笑著向對方表示存在於兩者間的語言障礙。

    「請允許我向您至上歉意,子君。」這一次對方改用了標準的夏蘭語,不過內容卻頗為耐人尋味。如果天空沒有記錯的話,「子君」這種稱呼應該是不存在於夏蘭人的詞彙中。反而是在少年的故鄉康定,這個詞被用來稱呼那些尊貴人物的後裔。

    「如果知道這艘戰艦您的座艦的話,我們是絕對不會作出之前冒犯的行為。」綁著馬尾的黑髮女性對著少年深深低下頭。雖然是道歉,不過那聲音卻如同雪嶺間的流溪一般清冽高潔。「所有的罪過由我一人來承擔,請您寬恕我的部下們。」

    「那個……」正想開口問對方是不是搞錯了什麼事情的少年,突然注意到了隨著女性的身體前傾而形成的那道驚心動魄的弧線,於是反射般的摀住了鼻子——而如同他所預料般,某種燥熱的液體又開始湧了出來。

    「算、算了吧!」已經顧不上追究關於對方奇妙稱呼的問題了,天空一隻手狼狽地摀住鼻子,另一隻手則像要趕走什麼東西似的揮動著。「你們要走的話,我是不會阻止的,所以快點離開吧!」

    「呃?」沒想到如此輕易就獲得了原諒,紅夜不僅愣了一下,然後就注意到了從少年指縫中滲出來的赤紅液體,於是露出了擔憂的表情。「可是,您的傷……」

    「傷?」過了幾秒種,天空才醒悟到她所指的其實是自己鼻腔內的創口。看到對方似乎完全忘記了前一刻那番以命相搏的戰鬥,眉宇間竟然透出真摯的掛念之情,一股奇異的錯愕感開始在少年的心中緩緩升起。

    「這種小傷沒關係!」

    用盡了全部意志力,天空才將視線從那深深的溝壑中移開。在心中狂念「明心訣」的同時,亦不斷催促道:「快走吧!你們……若等後面的艦隊追上來後,那時就算想走也走不了哦!」

    子君,果然是擁有溫柔之心的人類啊……紅夜凝視著這位不但沒有追究剛才的冒犯、反而真心替己方擔憂的男子,在心中確認了長老們的對於那些受到「源頭」祝福的強大存在的描述。

    「……子君,為什麼得到『源頭』祝福的您,會站在夏蘭人這邊呢?」遲疑幾秒後,紅葉鼓起勇氣問出了這個不得不問的問題。「難道我們的所作所為,已經違背了『源頭』的意志嗎?」

    「唔唔……」不過這個時候的天空,已經不得不靠仰著頭來減緩那洶湧澎湃的血流,因此也就沒有看到紅夜此時流露出的惶恐不安的表情,只是聽到了她清冽如泉的聲音。

    「這個啊……」本來天空是打算先編個謊話把這些莫名其妙的傢伙騙走再說的,不過由於對方竟然露出一付凝神傾聽的誠摯表情,所以良知尚未完全泯滅的少年,在謊言出口的瞬間就化為了無意義的慌亂。

    「唔,我其實……那個……」天空支吾了好一陣都沒有蹦出哪怕一個有意義的單詞,而凝神傾聽的紅夜也發揮了極大的耐心,沒有任何催促的言行。

    沉默的時間流溢了幾分鐘後,少年的強援終於趕到了。

    「……雖然不知道所謂的『源頭』究竟是什麼,不過我想你們肯定是搞錯了一些東西。」

    一個傲然的聲音突然從後方響起。那位有著一頭深藍色秀髮的群星之公主,踏著不緊不慢的步子,就像分開人群似的緩緩走到少年身邊,然後轉身直視著紅夜,用高壓至極的語氣宣佈著。

    「他是夏蘭十三根源氏族之一,海特蘭德家族的繼承者,是如假包換的蒼穹之民,與你口中的『源頭』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

    紅夜的目光瞬間移到了夏音的身上,深邃的黑瞳中映出了一雙隱隱閃耀著赤紅雷光的冰藍眼眸,以及一雙修長而輕微晃動的尖耳。於是接下來,她的唇邊勾起一抹冰冷無比的敵意。

    「你是誰?」

    對「源頭」的尊崇及無條件服從,是紅夜從誕生一刻開始就一直被教導的事情,因此她才會對得到「源頭」祝福的少年如此敬畏。不過,若對方是與「源頭」沒有絲毫關係的夏蘭人,那麼這位曾數次跨越生死線的侍忍,也就沒有必要再壓抑那出現心中的銳利殺意了。

    「我就是這艘突擊艦的艦長,准令翔士夏音。」或許是下意識將艦長身份至於其餘身份之前的緣故,夏音並沒有報上自己的姓氏。不過接著,這位亞諾萊維涅皇家的公主殿下卻以自然已極的動作舉起束光槍,瞄準了敵人的眉心。

    「難得客人遠道而來,之前實在是怠慢了一些,希望不要就這麼離開。」夏音凝視著這些讓雷霆承受了無法挽回之傷害的敵人,聲音猶如萬年冰川般森冷。

    「不必客氣……」紅夜的眼睛也瞬間瞇成了細縫,右手則撫上了背後的短刀。

    形勢一觸即發。雖然夏音在射擊技術上有著高人一等的手腕,但紅夜卻也是百戰磨練的強者。如果兩者就這麼將心中的殺意付諸行動的話,最有可能的結果則是兩敗俱傷。意識到這一點的兩人,一時間誰也不敢有所動作。

    「等一下。」就在即將破局的前一刻,天空上前一步,攔在了這兩位同樣強氣的女性中間,隔斷了那兩股幾乎擦出火花的視線。

    「就算現在繼續戰鬥下去,也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天空凝視著眼前那雙彷彿完全隱藏感情了的深邃黑瞳,以溫和的口吻如此勸慰道:「你們,還是退下去吧?」

    「…夜收回了右手,默然朝天空施了一禮,然後招呼部下撤退了下去。當然,最初那位遭受了少年重擊而依舊昏迷的侍忍,也被同伴攙扶著退了下去。

    「等等!」夏音突然出言叫住了那位就待轉身離開的黑髮女子,然後問道:「你們究竟是什麼人?所謂的『源頭』又指的是什麼?」

    「我們……」紅夜背對著兩人,像是猶豫般的沉默了數秒,接著以斷然的語氣開口說道:「我們是『源頭』最恭順的奴僕,而『源頭』是宇宙間至高無上的光輝。我們在它的光暈邊緣誕生,我們唯一被賦予的使命,是讓那光輝的榮耀覆蓋整個人類世界。」

    這份宣言猶如一枚炸彈丟入了兩人的神經中樞,而這兩位屬於人類世界中最強大國度的尊貴人物,就好像受到劇烈衝擊一般露出了呆滯的表情。

    「子君,」那位黑髮女子突然轉過身來,飄逸的馬尾在空中劃出靈動的流線,如黑耀石般的眼眸中流溢著昂揚的情感。她用驕傲但不會使人反感的、謙卑卻讓人無法輕視的聲音如此宣告著。

    「我的名字是紅夜,直到下次見面之前,請您記住它!」

    ……………………

    侍忍隊撤退之後,那艘屬於海盜艦隊的強陸艦也隨即離開了雷霆的艦體,然後隱沒在了隕石群中。至此,艦內的這場危機終於告一段落。夏音將修補受損艦體的任務交給了司機長,同時拜託行務長處理善後事宜,而自己則在副官的陪伴下巡視艦內各處。

    「傷口,已經沒有流血了呢……」夏音側頭望著身旁的少年,然後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

    「嗯?」天空一開始感到莫名其妙,不過隨即反應了過來——這位公主指的應該是自己左臉上的刀傷吧?就是由那位黑髮女性劃上的那道。

    「好像是這樣。因為傷口不深,所以癒合得也挺快的。」天空摸了摸那道修長的劃痕,不由得苦笑了出來——該不會就這麼破相了吧?

    「是嗎,那就好……」夏音淡淡的回應道。不過不知為何,少年竟然從這位公主的聲音中感到了某種憤恨的味道。

    之後兩人就在沉默中前進著,誰也沒有繼續發言的意思。之前那場驚心動魄的戰鬥留給了他們太多的東西,兩人都需要時間來整理。

    「……抱歉,天空。」然而在幾分鐘後,夏音又再度開口了。彷彿沉在海平面之下的聲音中,蘊含著罕見的沮喪與深深的內疚。「如果我的指揮再精細一點,沒有疏忽大意的話,你就不必冒著生命危險去戰鬥,也就不會留下這道傷痕……」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畢竟誰也沒有想到敵人會用那種出乎意料的作戰方式。」天空聳聳肩膀,無奈的說道。

    雖然主張「這其實是副官的疏忽」是很容易的事情,不過倘若自己真的如此主張的話,這位少女的自尊心恐怕會受到更加嚴重的傷害吧?所以天空也能絞盡腦汁,想出一些不那麼刺激的話來安慰夏音。「事實上,在那之前的戰鬥你不是表現得非常好嗎,夏音?而且驟然面臨那種作戰,我想就算換成任何一位翔士,也不會應對得比你更好了。」

    「但我最後還是失敗,如果沒有你在的話,雷霆恐怕已經……」夏音的表情依舊苦澀。

    「那並不是失敗哦!只是又一次成長而已,夏音。我想,就算今後再遇到類似的情況,你應該會處理的比像這次要好得多吧?」少年那溫厚的聲音讓她愕然的抬起頭,而看到的則是一雙深邃如海的黑瞳,此刻正從其中透射出平靜而堅定的目光,使得少女心中起伏不定的波瀾漸漸平息了下來。

    「……你是這麼想的嗎,天空?」她認真地確認道。

    「我可是一直都是這麼堅信著的哦!」不過對方的回答卻因為太過堅決,所以反而讓人感覺不出太多的真實感。

    「嗯……」夏音凝視著天空,在幾秒鐘之後重重的點了一下頭。「放心吧,你的期待沒。」

    「話說回來,天空。」這位公主突然露出了似乎不太滿意的表情。「才不過一年不見,你居然就變得這麼拽了。」

    「……如果你的意思是我變得很『可靠』的話,那我會很高興接受你這番讚美的。」天空一面詭異的笑著,一面繼續說道:「不過看起來,一直生活在勝利的榮光之下其實也並不全是好處哦?至少對失敗的免疫力會因此而下降許多的。如何?尊貴的亞諾萊維涅皇家的公主殿下啊,下次就試著放棄皇族的矜持,體驗一下屬於平凡士族的失敗滋味吧?」

    「笨蛋。」夏音輕輕的責罵道。

    「呵呵……」在她的注視下,少年露出了似乎很愉快的笑容。不知不覺將眼前的笑顏與過去的某人聯繫在一起的菲恩伯德王家第一公主,皺起眉頭認真抗議道:「總覺得你和父親大人越來越像了……天空,你該不會自以為是我的監護人吧?」

    「誒?」少年瞬間瞪大了眼睛。「看起來是這樣嗎?」

    「沒錯,而且讓我覺得很不愉快。」夏音重重地點頭確認道。

    「這還真是一個嚴重的誤解啊。」雖然在心中已經笑到了快要抽筋,不過天空表現在外的卻是一付誠惶誠恐的表情。「我其實是很害怕……不,是打從心底裡敬畏著你的哦,艦長。所以有可能的話,請對我再稍微溫柔一點吧?」

    「哦,真的嗎?」感覺到被愚弄的公主不禁瞇起了眼睛,不過在她忍不住對這位膽大妄為者施加任何報復之前,被稱為「天罰」的制裁卻率先降臨到了被厄運之神愛寵的某人頭上。

    大概是為了防止敵人的追擊,侍忍隊撤退時在沿路上撒下了不少呈立體三角狀的尖銳鐵器,而得意過頭的少年竟然一時忘記了主意腳下的危機,「嗤」的一聲被紮了個實實在在。

    「呃啊啊啊啊!」下一刻,海特蘭德家幼子的慘叫聲在空曠的艦橋上久久迴盪……

    在僅存在於某艘突擊艦的非正式記錄中,這聲慘叫被作為納德斯星系討伐戰的結束標誌而記錄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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