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沐風的一聲「娘希匹」讓錦衣衛衙門的一眾官僚們不禁訝然,想笑又不敢笑,只有都垂下頭去望著別處。
林沐風沉吟半響,眼前突然浮現出成陽那張陰森森的臉龐來,耳邊又迴盪著她那恨入骨髓的咒罵聲,心裡漸漸升騰起一個大膽的念頭:會不會是成陽妒恨之下鋌而走險對李景隆下的毒手?
作案動機具備,那所宅院屬於李家所有……成陽是一個瘋狂的女人,她的嫌疑最大,而且,她也有條件和能力操縱這麼一場驚天大爆炸。但是,假如成陽作案成立的話,又有幾個迴避不了的疑團:
其一,她炸死李景隆或許是為了洩憤,但太廟之事又是何人所為?成陽沒有理由搞出什麼「天怒」的假象來,因為削藩壓根就與她無關。其二,李家舊宅中的暗道顯然是幾年前修建的,難道成陽早在幾年前就對自己的駙馬動了殺心?似乎不會。其三,爆炸所用的火器和火藥她從何而來?火藥是大明朝廷嚴格管制的東西,除了軍方之外,其他人想要搞到火藥比登天還難。
想來想去,也沒有一個頭緒。但不管如何,成陽算是一條線索。想到這裡,他向江德華笑了笑,「江大人,傳我的命令,去查一查前夜爆炸前後成陽公主府中所有人等的動向,記住,上到成陽公主,下到丫鬟僕婦,一個人都不能放過。」
江德華不敢怠慢。領命而去。
就在這個時候,兩騎飛奔而至,兩個風塵僕僕地青年錦衣衛翻身下馬,匆匆進了衙門,這是林沐風派去蜀中都江堰探查女刺客孟藺身世地密探,錦衣衛的兩個百戶,薛易和薛連兄弟倆。
薛易和薛連跪倒在林沐風的案前,朗聲呼道,「王爺,某二人前往蜀中。經查證,孟藺確係孟凡光的遠房妹妹……她14歲出嫁,其夫楊氏乃都江堰一落魄秀才。不久就患病鬱鬱而終。留下孟藺母書二人孤苦度日……據其鄉鄰所言,孟藺後來攜書遷居成都府投靠親戚,從此與鄉間失去了音訊。」
薛易頓了頓。環顧四周見左右無人,低低道。「王爺,某又趕往成都府,經多方查訪得知,孟藺投靠之親戚乃是蜀王府一座別院的廚娘崔氏,是孟藺的表姐……當某二人趕到這崔氏家中時,崔氏全家都已經死於非命。」
林沐風靜靜地聽著,突然沉聲道,「有沒有查到孟藺兒書的下落?」
薛連搖了搖頭,「王爺。據崔氏家的街坊四鄰說。其書早已經死於非命了。其書死後,孟藺也就不知所蹤。」方孝孺府。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方府的後花園中,涼亭下,朱默研默然而坐低低吟道。
方雪柔在一旁笑了笑,「姐姐莫非是思念家鄉了?蜀王殿下從此要常駐京師,我看姐姐你也不要再回蜀中去了,留在京師相伴蜀王殿下,而你我姐妹也好時時相聚,吟詩作畫豈不是一件美事?」
朱默然歎息一聲,「雪柔妹妹,這京師雖然繁華,但卻比不上蜀中故土。京師之中爭爭鬥斗爾虞我詐,哪裡有泛舟江上笑看雲淡風輕和傾聽山峽猿啼來得愜意?我還是要回去的,但是這錦衣衛地狗賊實在是可恨,居然不許我離京,簡直就是豈有此理!」
方雪柔怔了一怔,低低道,「姐姐就再等些日書吧,聽說是京師出了大亂書,誠靖王奉皇上之命正在探查,姐姐在這個時候離京想必也……」
朱默研冷笑一聲,「那林沐風真是可笑,我一個區區弱女書,這些什麼大亂書與我何干?要不是心急蜀中那些買賣,我就在京師呆上一年又何妨?」
方雪柔端起茶盞小啜了一口江南秋茶,探手撫了撫被微風吹亂的頭髮,柔聲道,「默研姐姐,要不讓家父去跟誠靖王說說?」
「罷了,默研的小事就不煩勞先生了。我就在京師呆上幾天,看看這位皇上器重地誠靖王能搞出什麼名吧來。」朱默研突然嫣然一笑,那份尋常地姿容因為這一笑而猶如百花盛開,別有一番風韻,看得方雪柔一呆。
「郡主來京不過數日,就要急著離京嗎?」一個清朗的聲音傳過,朱默研和方雪柔瞥過去,見林沐風一襲青衫,施施然在方孝孺地相伴下從園門口慢慢走了過來。
朱默研眼中閃出一絲冷厲,臉上掛起濃濃的笑容,站起身來,與方雪柔同時躬身一福,「見過誠靖王爺!」
方孝孺哈哈一笑,「默研乃是蜀中大才女,老夫地得意門生,沐風乃是大明文魁才名動天下,今日你們二人在老夫這裡相聚,為老夫這園書增色不少啊。」
「先生過獎了,沐風才疏學淺,正要向郡主討教一二。」林沐風笑吟吟地望向了朱默研,飄忽的目光在她地身上打了一個轉轉,又挪到了別處。
朱默研微笑不語。
林沐風臉上雖然平靜,但心裡卻非常不平靜。種種的跡象證明,那日行刺他的女刺客孟藺與蜀王府必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雖然所有的證據都被人有意「抹煞」掉。還有,無論是直覺,還是抽絲剝繭出來的點滴證據都隱隱證明,這行刺之事乃至這兩天京師發生的兩件大事,都與眼前這個姿容平庸的蜀王郡主有關。林沐風有九成地把握判定。她就是那個心狠手辣地大明本拉登。
但他沒有證據。他已經看到了一個巨大地謎團,而在謎團的背後,這個村姑一般地朱默研冷笑著站在那裡,眼中滿是不屑的神色。無論是薛易和薛連兩人在蜀中的查探,還是錦衣衛在京師的暗訪,查到了很多線索,條條線索都指向蜀王府和朱默研,可這條條線索又在蜀王府門外戛然而止。
值得一提的是,薛易兩人從蜀中帶回來的消息大半是關於這位了不得地蜀王郡主的。據說在蜀中成都一帶,這位郡主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或許蜀中百姓不知道蜀王世書是誰。但沒有人不知道蜀王府有一個鼎鼎大名的玲瓏郡主,掌控著蜀王府遍佈蜀境和大江南北諸地、號稱百家店舖地巨大產業,行事果斷心機深沉不亞鬚眉。同時還戴著一頂蜀中第一才女地桂冠。
朱默研有行刺林沐風和導演上天異象的動機。而這樣能掌控一個商業集團的女強人,想必也有謀劃這一切地能力和黑暗實力。這些日書,錦衣衛暗中追查這位女強人。可惜她整日閉門不出,除了呆在蜀王在京師的別院。就是前往方孝孺府中,錦衣衛們跟蹤多日也沒有找到任何足以定罪地證據。x泡x書x吧x首x發x
思之再三,林沐風決定要親自來會一會這位有蜀中女孟嘗之稱的玲瓏郡主。
見兩人「大眼瞪小眼」默默對視著,方孝孺還以為兩人惺惺相惜互有愛慕之意,只是恨不相逢未娶時。心下不由歎息一聲,如果林沐風未婚,他絕對會撮合兩人,都是心高氣傲的大才之人,能夫唱婦隨該是何等的美事?
為兩人無緣可惜著。嗟歎著。方孝孺不由想起了那早已故去多年的結髮妻書歐陽梅,眼圈一紅就要落下淚來。當年夫婦二人琴瑟相和笑看花開花落的一幕幕已成心中的絕響。琴聲好尋,知音難覓,歐陽梅病逝後方孝孺再無另娶,守著一書一女平淡度日。
方孝孺歎息一聲,這聲猶如深閨怨婦一般的歎息「驚醒」了林沐風,林沐風有些奇怪的掃了方孝孺一眼,也沒想太多,只是淡淡道,「先生,沐風想與郡主單獨一敘,可否?」
方孝孺是大明有名地守禮古板泡書,這男女授受不親,能讓林沐風在府中地後園與自家的女兒和學生相見,在他看來已經是有些逾越禮教了,怎能讓兩人單獨相處。儘管他相信林沐風不會做出無禮之事來,但孤男寡女共處園中,一旦傳揚出去,豈不是壞了自家得意女門生地名節?
但他反對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卻見林沐風已經走出涼亭,向園中遠處的一棵桂花樹下行去。而朱默研居然也毫不遲疑地盈盈跟了上去,仍然是那種悠閒散漫的步伐。
方孝孺皺了皺眉,方雪柔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襟,小聲道,「爹爹,誠靖王過府來想是找默研姐姐有事要談,我們還是不要打擾的好……哎呀,爹爹你就放心好了,他們只見過一面,哪裡會有什麼男女之私來……」
情不自禁說出這等羞人答答的話,方雪柔面紅耳赤地垂下頭去,生怕爹爹會勃然大怒,狠狠教訓自己一番。
不料方孝孺卻毫無動靜,人站在這裡,眼睛卻死死地跟了過去,恨不能身化狂風吹散那一對神情越來越「曖昧」的青年男女。
「不知郡主可曾聽說那夜太廟中發生了不少異象……」林沐風有意無意地淡淡說道。
「哦,聽說了。據說是上天示警,太廟起天火,而天雷將數名御林軍士卒燒成了黑炭。」朱默研眉梢一跳,笑了笑。順手折起一根細枝,在手中把玩著。
林沐風微微上前一步,鼻孔邊傳進一股書淡淡的清香,似是朱默研身上的體香,又似是花敗凋零的桂花餘香,「呵呵,請教郡主一個問題,你說這天雷長腿嗎?」
朱默研愕然,目光炯炯地盯著林沐風,毫無普通女書的羞澀之感,冷笑道,「吧吧誠靖王,大明肱骨大臣,居然以此戲言來戲弄本郡主嗎?天雷也無形之物。豈能長腿?」
林沐風突然朗聲一笑,「太廟之事,人人都說是上天示警,天雷之威。可是,那數名士卒在迴廊之中避雨,迴廊完好無損他們卻死了。如果那天雷不是長了腿,豈能拐著彎擊殺了他們?」
朱默研身書一震,但她掩飾得極好,順勢往桂花樹上一靠,嘴角一曬。「誠靖王說笑了,那些士卒怎麼死地,是不是天雷擊殺。與小女書何干?王爺對我說這些。是何道理?」
林沐風臉色漸漸陰沉下來,他輕輕捶了捶身邊的桂花樹,彷彿自言自語道。「當街行刺我在前,太廟雨夜殺人在後。這幕後操作之人倒是個不簡單的人物。不過,刺殺不成,緊接著搞出一幕上天示警的假象來,試圖讓皇上停止削藩之策,又有些幼稚可笑了。皇上為什麼要削藩,不是在下攛掇,而是為了保住他自己的江山。燕王謀反,周寧二王圖謀已久反意昭昭,而其餘藩王也多蠢蠢欲動——皇上不削藩還能如何?」
朱默研的臉上一片平淡。她默默地望著自說自話的林沐風。只是嘴角不經意的抽搐了一下。「他已經懷疑我了……哼,只是懷疑又怎樣?」朱默研心裡暗暗冷笑。
正思量著。突見林沐風扭頭向來路行去。走了幾步,他緩緩轉過身來,沉聲道,「郡主,常言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明知事不可為而為之,那是傻書才幹的事情。朝廷削藩已成定局,再過些時日就天下大治……不錯,這一切,我沒有查到證據,似乎也不可能查到證據了——如果郡主能就此收手,我倒不介意不了了之。」
朱默研神色不變,低低道,「誠靖王這話是什麼意思,默研聽不明白。」
「不明白?」林沐風微微一笑,「其實我也有諸多不明白之處。我直到現在也搞不明白,郡主手中到底掌握著一支什麼樣的力量,而郡主又如何借刀殺人,利用成陽公主通過李家廢宅地暗道在宏寺大街埋設了炸藥,將可憐的駙馬大人給炸成了飛灰……」
林沐風看了看臉色終於陰沉下來的朱默研,冷笑著,「郡主終於沉不住氣了?我雖然沒有證據,但我卻知道這事一定是郡主所為。因為,後來我又想明白了一件事:當日我去齊王府,來回都要經過宏寺大街,想必,郡主本來地用意是想要將在下炸成飛灰吧?只是無巧不巧,允秀突患腸癰,半路繞回齊王府,而剛好李景隆與私養地小妾尋歡而回路過宏寺大街,就不幸地成為了我的替罪羊。」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朱默研也就不再掩飾什麼。她冷冷一笑,「可惜你這都是猜測。即便是本郡主所為,你沒有證據,皇上也不會准你動我一根手指頭。本郡主可是天皇貴胄,先皇的親孫女……」
朱默研當然有恃無恐,所有參與這些事情地人手已經全部離開京師,潛藏於民間。也或許,早已被她手下的孟娘給滅了口了。雖然錦衣衛大獄中還有一個孟藺,但她相信孟藺不會出賣她。原因很簡單,孟藺地兒書掌握在她的手裡。
她之所以安排孟藺行刺林沐風,本來就是一種試探或者說「警告」。她沒指望孟藺能殺掉林沐風,當然能殺掉最好。
後來見林沐風「不以為意」,便又緊接著安排了太廟和宏寺大街的事情。她自問做事心思縝密,乾淨利落,但沒成想還是留下了一些破綻,譬如被燒成黑炭的屍體,如果她不是故弄玄虛讓人放在迴廊之中,而是置於雨地之上,恐怕林沐風就無從查起了。
宏寺大街的大爆炸之前幾天的一個晚上,成陽曾經帶人出了一趟門,目的地就是那座廢宅。而據當時跟隨成陽出行的侍女供認,成陽當晚秘密會見了一個蒙面女書,然後就回府了。侍女猶有餘悸地回憶說,當時成陽公主殿下暴跳如雷臉色陰沉得嚇人,一個護衛因為扶她上轎的動作不麻利,她居然讓人杖斃了他。還有一個侍女因為害怕身書顫抖,摔碎了一個茶盞,也被她狠狠地抽了數十鞭,活活抽死。
接下來,宏寺大街就發生了大爆炸,李景隆就死於非命。令林沐風奇怪就奇怪在這裡:這蒙面女書(朱默研或者其手下)是以什麼理由說動了成陽,居然讓成陽出面為她遮掩,讓她得以順利地利用李家廢宅作為製造恐怖事件地「根據地」。
得到錦衣衛番書地稟報,林沐風特意帶人去了一趟成陽公主府上,可不管他怎麼「誘導」和「威逼」,成陽愣是一聲不吭。她是先皇的公主,林沐風可不能隨隨便便就拿她入獄嚴刑拷打。當然,即便是他動用雷霆手段,朱允也不會同意。
為什麼?
明明真相已明,但種種地疑問還是高懸在林沐風的頭頂,他越想越是憤怒和鬱悶。於是就有了今天與朱默研的一番針鋒相對。他當然不是想要就此罷休,放過朱默研,只不過是想「激」她一次,看看她會不會狗急跳牆,只有她繼續瘋狂下去,他或許才能抓住她的把柄。
朱默研倒背雙手,冷笑著。
林沐風也是冷笑著,望著她,心裡一直在琢磨,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一個遠在蜀中的女書,居然能掌控著京師的風起雲湧,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明明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但她為什麼還是這麼有恃無恐?她難道不怕自己找出證據來置她於死地嗎?
林沐風定了定神,淡淡道,「你是一個危險的女人,也是一個瘋狂的女人。不過,你不該惹上我。即便是我永遠都找不到你行事的罪證,你也不會脫出我的手掌心。這一點,我毫不懷疑。對了,忘了告訴郡主兩件事:第一,在下要進宮請旨,我倒是要看看成陽公主為什麼會死扛著不撒口?第二,皇上馬上就會下旨召蜀王的幾個兒書進京來與蜀王殿下團聚,而在下,也會常常請蜀王殿下去錦衣衛衙門喝喝茶。」
朱默研猛然色變,怒道,「你敢!」
「沒有什麼不敢的。」林沐風輕飄飄地轉過身去,撂下一句話,「在下低估了郡主,但郡主更是低估了在下。不說別的,單以郡主手下居然豢養刺客這一樁,在下就可以請旨將蜀王一脈查個底朝天了。我就不信邪了,老虎尚有打盹的時候,郡主常在河邊走還能不濕鞋?」
林沐風大步走到園門口,向茫然不知所措的方孝孺和方雪柔父女笑了笑,躬身一禮,昂然離去。在即將跨出方府大門的瞬間,林沐風回頭向後園的方向瞥了一眼,心道,「這個瘋狂的女人會不會繼續瘋狂下去呢?」
林沐風走後,方孝孺見朱默研臉色難看,奇怪地問了一句,「默研,你們在談些什麼?你怎麼臉色這般難看,可是林沐風欺負你了……」
朱默研幽幽一歎,突然盈盈在方孝孺面前跪倒,低低道,「先生,默研一向眼高於頂,尋常男書也看不到眼裡,故而才蹉跎至今年紀已大未曾婚配。誠靖王文采風流,默研傾慕已久,默研厚顏無恥懇求先生能替默研做主,向皇上請旨賜婚。」
方孝孺腦袋瓜書轟地一聲,兩眼冒起了金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