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遠遠地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緩緩站起,沉默半響,一腳踢飛了腳下的古琴。古琴在城頭上猛烈地碰撞了一下,卡嚓一聲斷為兩截,飛向了城外。
「林沐風,徐輝祖!」朱棣驀然奮力大吼了一聲。
林沐風和徐輝祖一愣,轉過馬頭來,又緩緩馳了回去。
「林沐風,本王失敗了。失敗就是失敗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朱棣朗聲喊道,「但燕王永遠是燕王,燕王是大明獨一無二的燕王,你們懂嗎?!」
林沐風默默無語,只是仰首望著他。
朱棣哈哈狂笑起來,「本王失敗了,本王不願意再讓大明的士卒自相殘殺了,林沐風,放過我手下這些將軍和士卒,本王願意以死謝罪!」
「拿酒來!」朱棣猛然一聲大喝。
一個士卒搬來了一罈酒,遞給了朱棣。朱棣端起酒罈,讓口中灌了一口,然後默默地遞給了身邊的劉揚,劉揚流著淚喝完一口又遞給了一旁的士卒,挨個傳遞了下去。保定府城樓上,蔓延著一股子濃重的窮途末路的悲烈氣息。
「兒郎們,本王對不住你們,本王將你們帶上了絕路!」朱棣的臉上非常平靜,儘管聲音非常大,「但你們始終是大明的子民,去吧,都去吧,這保定府城留給本王一個人「王爺!」城樓上跪滿了一地的燕軍士卒,劉揚更是伏在地上泣不成聲。
明亮地月光下。保定府城的城門大開,一隊隊燕軍神色慘淡的在各自將軍的帶領下,手無寸鐵地高舉著雙手次第出城,投降了。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數萬燕軍一個不剩地接受了城外明軍的「整編」。
而城中,城樓上,唯有朱棣獨自一個人昂首站立在城樓上。冷月如鉤,淒冷的月光照射在他的身上,微微反射著陰森的光芒。
徐輝祖歎息一聲。正要擺手讓明軍進城,突聽城樓上傳來朱棣充滿著蒼涼地呼喊,「父皇,兒臣朱棣來了!」
一把鋒利的黑色匕首從朱棣的袖口處滑出,他再也沒有任何猶豫,鷹隼一般的眼睛緩緩閉上,鋒利的匕首就深深刺入了自己的胸口。殷紅的鮮血噴射而出,朱棣身子猛然一個前搶。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又是一聲慘呼。「天不助我,其奈我何!」
朱棣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轟然倒地。城外,已經投降地燕軍士卒不忍再看,紛紛垂下了頭去。而有些士卒。則忍不住內心的悲傷。面向城樓轟然跪倒在地,哀呼遍野,「王爺!」
徐輝祖手心一顫,背過身去。林沐風深深呼出一口氣,猛然擺了擺手,「速速派人進城,好好收斂燕王地遺體。另外,飛馬急報京師。燕王叛軍已定。燕王以死謝罪!」
朱棣死了,赫赫一時的燕王敗了。這一消息傳遍天下。大明震動。當然,對於老百姓來說,誰當皇帝,他們並不關心,他們關心的是不要有戰亂,能過上溫飽的平安日子。受到震動和震懾地主要是各地藩王,一些蠢蠢欲動地藩王幾乎是在聽聞燕王身死的同時就打消了「渾水摸魚」的念頭。
以燕王之兵馬強勢,尚且失敗,遑論是其他藩王!當然,這也正是朱允和林沐風所希望看到的結果。某種意義上說,朱棣必須要死,以其一人之死來殺雞駭猴。
朱棣身死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北平。雖然這在預料之中,但燕王府中還是悲聲一片。朱高熾帶著自己的兄弟姐妹換上了孝裝,在府中佈置起了規模很大的靈堂,儘管他們已經提前歸順了朝廷,但朱棣畢竟還是他們的父親,為自己地父親戴孝,理所應當人情之常,鎮守北平地梅殷也不能阻攔。
徐妃一襲白衣,花容慘淡。她默默地跪倒在靈堂之中,神色麻木。半響,她緩緩轉過頭來,眼望著朱高熾,嗓音很是嘶啞,「高熾,高煦可有消息?」
「母妃,高煦怕是已經被父王手下的死士救走了——只是這天下之大,他能逃到哪裡去?母妃,孩兒擔心地是,如果高煦再要走父王的老路,怕還是要殃及燕王一脈啊!」朱高熾蒼白的臉上,滿是淚痕。
此時此刻,要說燕王府中,心情最複雜最難堪最沉痛的就是朱高熾了。雖然朱棣之死與他沒有關係,幾乎是一個必然的結果,但在朱棣敗亡之前,他卻率軍出城歸順,這固然是明智的、保全燕王一脈的選擇,但在很多人看來,這就是對於君父的背叛。這樣一個罵名,讓他這些日子以來不堪重負,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徐妃慘然一笑,「高熾,你無需擔憂。燕王一脈大勢已去,高煦即便是有心也無力了——畢竟,他還是一個孩子。你上書給當今皇上吧,不要隱瞞,把高煦失蹤之事稟報給朝廷,這樣一來,即便是高煦有所異動,也不會牽累於燕王府。」
朱高熾默然點頭,「唯有如此了。」
徐妃疲倦地擺了擺手,「你們都下去吧,讓我在這裡單獨呆一會兒。」
朱高熾默然帶著幾個燕王府的王子郡主退了下去。徐妃幽然一歎,「王爺,妾身來陪你了。」
說完,徐妃袖中滑出一把匕首,回頭去瞥了一眼朱高熾帶著諸王子郡主離去的背影,義無反顧地橫向了自己的喉管。
「姑母,不可!」徐昭雪從靈堂後面的帳幕中衝了過來,一把奪了去徐妃手中的匕首,「姑母,你這是何苦!林沐風說得果然沒錯,姑母你竟然真的要為燕王殉死!」
「孩子,你阻攔我幹什麼?燕王死了,我是燕王妃,我還有何臉面活在這世上?背夫投降,有悖綱常……」徐妃顫聲道,「去吧,孩子,你不懂!」
「我怎麼不懂?姑母,你如果執意要走絕路,昭雪也絕不攔你,但是請姑母好好想一想,如果你以死相殉燕王,皇上肯定會認為燕王一脈心中懷有仇恨,到那個時候,恐怕燕王府的這些王子、郡主都會……」徐昭雪激動地複述著林沐風之前教給她的話,跪倒在徐妃面前,緊緊地抓住她冰涼的手。
「會嗎?」徐妃心中一顫,身子軟了下來。沉默半響,滾滾淚花兒流淌著,「先皇啊,媳婦好生為難啊!」
「姑母,只要你還在,皇上看在先皇的面上,看在徐家的面上,會善待燕王一脈的。雖然不會再有昔日的強權,但榮華富貴平安一生不也是一種幸事嗎?可倘若姑母不在了,燕王一脈就失去了與徐家的聯繫,燕王諸子何以得到庇佑?」徐昭雪也哭了起來,撲入了徐妃的懷裡。
徐妃神色變幻著,知道徐昭雪說得沒錯。有她在,皇上難免會看徐家幾分面子,而徐家也會幫襯一二,但假如她不在了,燕王一脈恐怕就真的失去了所有的庇護。心中的哀傷越來越重,死意卻消散了。
她緊緊的擁抱著徐昭雪,「好孩子,姑母謝謝你。」
徐昭雪破涕為笑,將俏臉靠在徐妃的懷裡,眼前卻浮現出一張英挺的臉孔,眼角不由閃過一絲笑容。她本來是要跟隨林沐風大軍趕赴保定的,但半路上突然覺得林沐風所言有理,沒準兒徐妃真會決心為燕王殉死,便急匆匆地返回了北平,住進了燕王府,幾乎是寸步不離徐妃,生怕她暗中尋了短見。
山東青州府。
繁鬧的城中,數騎疾馳入了城中。打頭的,是一個面蒙面紗身材玲瓏的女子,而她的身後,跟著幾個壯年男子。牽著馬,這數人一路直奔青州府城內的宋家。女子霍然摘下面紗,猶豫了一會,上前去叩響了門庭。
一個老邁的老蒼頭緩緩打開緊閉的大門,露出頭來眨著渾濁的老眼,問道,「你們這是?」
女子當然是從北平一路奔馳過來的沈若蘭。沈若蘭躬身一福,柔聲道,「老人家,我從京師來,受林沐風的委託來拜訪一下宋夫人!」
老蒼頭驚喜地哦了一聲,趕緊敞開大門,仔細打量了沈若蘭一眼,「原來是林家少爺派來的人,請稍等,老漢這就去通報我家夫人和小姐。」
沈若蘭在門外等候,東方浩走了過來,小聲道,「小姐,要不要我等一起進去?」
沈若蘭搖了搖頭,「東方浩,你們幾個去城中找間客棧住下,我去去就來。放心吧,這裡沒有什麼危險,你們不要擔心我。」
東方浩點了點頭,招呼著幾個隨從一起上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