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來說說燕軍的情況。
朱棣南征大軍的情況比朱高熾和徐妃等人預料的還要糟糕。這一點,就算是林沐風也沒有想到。
朱棣在大名府外大敗耿炳文大軍之後,志得意滿,以為耿炳文已經不堪一擊。於是便急襲徐州,試圖拿下徐州府,徹底殲滅龜縮在徐州府城之中的耿炳文十多萬人。朱棣也沒有辦法,他必須要在正面進攻京師之前,取得徐州,否則,他一旦進攻京師,如果耿炳文在背後再捅他一刀子,可了不得。
燕軍大名大捷後的第8日,朱棣率主力包圍徐州府城。本來以為可以手到擒來,結果沒成想卻遭遇到耿斌文所部的誓死抵抗。大軍攻城數日也沒有拿下,到了最後,耿炳文居然率領十萬明軍大開徐州城門,衝殺了出來。
就當燕軍以為耿炳文試圖率部逃離徐州回撤京師一線的時候,耿炳文卻率部拚死向燕軍大營衝擊過來,一個個奮不顧死,完全就是那種不要命的打法。明軍一個個捨死忘生,能殺一個算一個,根本就沒有要逃竄的打算。
耿炳文所部十萬人好像成了一支死士隊,每一個士卒都變成了殺戮的機器,不懼死亡,沒有恐懼,只知道向前衝殺,砍殺敵人或者被敵人所殺。明軍士氣的突然大逆轉,當然與耿炳文有關係。其實,不用去分析什麼原因了,單看看耿炳文率眾將縱馬衝殺在大軍最前面毅然赴死的模樣,就足以說明一切了。
主將悍不畏死,要效忠朝廷,為皇上盡忠,一般的士卒在鼓動下也很容易熱血沸騰,置生死於度外。耿炳文是決計要一死相報朱允了。不要說明軍諸將看得明白。就連燕軍將領和朱棣也心知肚明。
就在幾日前。朱允突然派人趕赴徐州傳了一道聖旨:冊封耿炳文子耿之妻江都郡主為江都長公主,加封耿炳文為忠勇長興侯,駙馬都尉耿為烈陽侯。
朱允的用意在別人看來,只是對於臨場戰將的一種恩寵,激烈他們英勇作戰,但在耿炳文看來。這卻是一種無形的震懾和警醒:朱允是在提醒他,他耿家與朱允是緊密連接在一起的,朱允在,耿家必然有享不盡地榮華富貴,而一旦朱允失去帝位,耿家也不會好過。要知道,耿之妻江都郡主可是朱允地親姐姐,前太子朱標的長女。
而事實上。歷史原本的軌跡也是如此:永樂初年,耿稱疾不出,坐罪死。公主復降為郡主,因憂慮而逝。
正因如此,耿炳文這才抱了必死之心。他的意圖很明顯,要帶領這手下的十萬殘兵盡最大可能地殺傷燕軍,消滅燕軍的有生力量。那樣地話,即便是他以身殉國。朱允的江山坐穩,耿家的子子孫孫也必將有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
當然,這也是正是朱允所希望看到的。後來林沐風知曉了此事,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此計是朱嫣然所出,絕非是朱允。朱允天性仁慈,或者說性格比較單純,他根本就想不出這種比較陰狠的權謀御下之術。
這一場血戰只殺得天昏地暗。雖然戰爭的結果沒有什麼懸念,但作為戰勝方地燕軍也因此死傷無比慘重,起碼陣亡7萬餘眾。而負傷者就數不勝數。而耿炳文所部的明軍,幾乎全軍覆滅,徐州府外的平原上,方圓數十里,到處是兩軍交纏在一起的屍體,血流成河,幾成人間地獄。
耿炳文以下諸將全部陣亡。燕軍戰鬥力大大削減。士氣低迷。單憑這剩餘的十萬餘眾想要突破徐輝祖的層層防線,攻入京師。無異於癡人說夢了。朱棣不是傻子,他知道大勢已去,絕望中決定暫時退回北平,以圖東山再起。
消息傳到京師,朱允大喜,一方面追封耿炳文為長興王,其所部諸將皆追封列侯;另一方面,他派徐輝祖起5萬大軍,緩緩北上,追擊燕軍敗軍。這都是幾天以前的事情了,當消息傳到京師的時候,北平城外地明軍大營中,林沐風也接到了探馬的數百里加急稟報。他接報後長出了一口氣,燕王之亂終於看到了平息的曙光。想了想,他將這一消息寫成一條「短消息」,還是以上次那種方式,抄寫無數遍,用火炮轟入城中去。
也就是說,就在燕王府中姚廣孝煽動朱高煦幹掉朱高熾取而代之的行動展開不久,北平軍民就又看到了那漫天灑下猶如沸沸揚揚雪花一般的傳單。燕王朱棣大敗,已經向北平潰逃而來!這一消息無異於驚天巨雷,讓整個北平城中都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
而燕王府內,姚廣孝黯然地注視眼前的燕王妃和燕王世子,心中一片慘淡。數十年的苦心經營,就這樣化為了泡影?數十年的處心積慮,一朝就要成空?
姚廣孝慢慢踉蹌了幾步,走到徐妃面前,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慘呼道,「王妃,不可背叛王爺啊!王爺的大計,不能就這麼毀了呀!」
徐妃也是有些傷感,念及姚廣孝數十年在燕王府殫精竭慮的種種苦心,也不由有些不忍,俯身扶去,「道衍先生,我何嘗想這樣。可是……」
姚廣孝順勢而起,突然,他冷笑一聲,寬大地袖中突然遞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橫在徐妃的咽喉上,厲聲喝道,「王妃,不要怪我,都是你們逼我的。你趕緊下令,將世子之位傳給高陽郡王朱高煦,命朱高煦統率北平守軍,重整軍隊,號召城內百姓,死守城池,與明軍抗爭到底!」
徐妃面色一變,冷哼了一聲。
朱高熾大驚,連連退了幾步。「姚廣孝。你放肆,趕緊放開母妃,我饒你不死!」
姚廣孝面色蒼白如紙,不屑地撇了撇嘴,「朱高熾,我不放你又待如何?王妃。我一向敬重你,你趕緊下令釋放朱高煦,命他重整軍馬守衛北平,道衍願意以死謝罪!」
徐妃突然歎息一聲,「道衍先生,懸崖勒馬為時不晚,我再勸你一句,放下你手中的匕首。我決不食言,你現在離開就可以置身事外還一個自由之身。」
這個時候,王彥召率軍攻入了燕王府,將姚廣孝等人手下控制王府的軍士全部誅殺,然後帶著數十軍士衝進了這間偏殿。朱高熾見王彥召前來,心神微微定了下來,說話也有了底氣,厲聲喝道。「姚廣孝,放開我母妃!」
王彥召帶人緩緩包圍了過去。姚廣孝手中一緊,鋒利的匕首又逼近了幾分,怒吼道,「滾開,給我滾開!」
徐妃幽幽一歎,身子突然一抖,雙臂向後一震,一把短小地匕首就刺入了她身後地姚廣孝的胸口。姚廣孝慘叫一聲,胸口血流如注。他不可思議地摀住創口轟然倒落在地,「王妃,你……」
徐妃眼中閃出一絲不忍,低低道,「道衍先生,你似乎忘記了,我雖然貴為燕王王妃。但卻是出生於將門。並不是手無縛雞之力地柔弱女子。我已經給了你機會,你頑不化……你去吧。我會派人好好安葬於你!」
姚廣孝怒眼圓睜,瞳孔開始渙散開去,只聽他奮盡全力大呼一聲,「燕王殿下,道衍去了,你好生保重!」呼吧,他地雙腿猛然蹬了一蹬,一代軍師鬼才就此恨離世間。
徐妃又是一聲長歎,「好好安葬於他——」
一個侍衛突然跌跌撞撞的奔跑了進來,惶然呼道,「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王妃,世子,城外又來傳單了。」兒要立刻率軍出城歸降。父王已經兵敗如山倒,舅父正在帶兵追擊,如若父王被舅父和林沐風前後夾擊必全軍皆亡,到那個時候,什麼都晚了——難道,母妃還要眼睜睜地看著燕王一脈全部都上斷頭台嗎?」朱高熾急道,使勁搓了搓手。
「為娘早就說過,你們父子的事情,我管不了。」徐妃臉色一片淡漠,「去吧,傳單上說耿炳文戰死,此消息想必不假。耿炳文不是你父王的對手,但如果耿炳文率軍與你父王死戰,必將大大消耗燕軍的實力,這是必然的。」
北平城內地燕軍其實根本不到十萬。滿打滿算,也就是7、8萬的樣子。燕王府外的空場上,燕軍所有的中高級軍官以及一些城內的文官都聚集在這裡。他們心中惶然,又有一些迷惘,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守城,肯定不能守住,明軍不僅勢大還有威力無比的火炮。況且,朱棣已經敗逃,北平城淪陷那就是遲早的事情;而死戰,那完全就是以卵擊石,自尋死路。
朱高熾站在王府前的高台上,心中百感交集。台下,王彥召手下地數百軍士緊緊地將高台守衛起來。
朱高熾向身後的一個小太監使了一個眼色,小太監清了清嗓子,手中高舉著朱允的那道密旨,大聲念了起來。
台下一片喧嘩混亂,王彥召手持寶劍,厲聲喝道,「吵吵什麼,聽世子殿下說話!」
朱高熾默默掃了眾人一眼,這才高聲道,「諸位將軍,別的廢話我就不說了——只有一句,為了諸位,為了北平城的數萬百姓,我決定率北平軍民開城歸降朝廷。諸位也聽到皇上的聖旨了,只要我們開城投降,可以保全諸位的身家性命。否則,城破之日,就是我等送命之時。」
「殿下聖明!」眾將轟然跪倒,高呼道。朱高熾眉頭一皺,心裡感到很不舒服,他能聽得出來,這些人的呼聲中分明帶著幾分喜悅和慶幸。
事情順利地出乎朱高熾地意料之外,他本來以為,還會有一些將軍反對說不定還會發生兵變,所以才讓王彥召率軍等候在外圍,以備不測,熟料這些人居然答應地這麼爽快。
「看來真的是大勢已去了,燕王一脈…高熾拍了拍王彥召的肩膀。「彥召。打開城門,迎接林大都督大軍進城吧!」
王彥召領命而去。
城外,林沐風聚集全軍,面向北平城列隊整齊。他自己,也一身盔甲,腰挎寶劍。站在整個大軍的最前面。
沈若蘭也是一襲男式鎧甲,站在他身側皺了皺眉,「沐風,你怎麼這般肯定,燕王世子會率軍出城歸降?據我所知,這北平城中的軍權實際上掌握在姚廣孝手裡。」
林沐風緊緊地盯著城門,哈哈一笑,「事已至此。如果朱高熾不是傻子,他定然會迫不及待的開城投降。要知道,燕王已經兵敗,如果他再不歸降,恐怕就沒有機會了。」
沈若蘭哦了一聲,也沒再說什麼。大軍後方,一匹快馬疾馳而來,徐昭雪白衣勝雪。一翻身從馬上躍下,憂聲道,「大都督,你說,皇上會不會出爾反爾將燕王一脈全部問罪啊?」
「皇上不會食言地。」林沐風微微一笑,「齊王朱謀逆尚且還能保住王位,只要燕王身死,燕王一脈必然會得到保全。當然,要想再如以往一般,領重軍鎮守藩鎮。那是絕對不可能地了。」
正說話間,笨重的北平城門緩緩打開了。林沐風眼前一亮,指著城門笑道,「若蘭,郡主,你們看,城門開了。燕王世子出城來了。」
朱高熾率領北平城內燕軍諸將。步行出城,正式向明軍投降。
林沐風率神機營軍士進城。梅殷仍然率大部駐紮城外。進得城去,林沐風立即做了一件大事:打開燕王府的府庫,解散所有地燕軍,每人給予他們2兩銀子,命他們返鄉務農而去。短短幾日間,將近十萬的燕軍士卒或興高采烈或沉悶煩躁地領著銀子出城回鄉,而所有的中層以上軍官,都被林沐風勒令留在住處不得隨意外出。
不能不說,林沐風此舉也是迫於無奈。燕軍雖然已經投降,但誰知道他們中間有多少是朱棣地死忠,萬一再搞出什麼兵變來,後果就不堪設想。做完這一切,他立即行文向朱允稟報。
而燕王府,一切照舊。林沐風還特意交代,所有明軍不得騷擾燕王府。
解散燕軍,初步安定好北平城之後,林沐風猶豫著,是留在北平等待朱允的聖旨,還是主動出擊迎向潰逃回來的燕軍殘兵,與追擊的徐輝祖形成夾擊之勢,一鼓作氣將朱棣軍隊殲滅。
他住在北平府衙,將之當成了自己地臨時指揮所。他望著面前地一面軍事地圖,在上面圈圈點點的,盯著保定這個地方沉默不語。他知道,如果朱棣知道北平已經落入自己手裡,斷然不會再來送死地。唯今之計,他很有可能就近佔據一座城池,試圖做最後地負隅頑抗。最合適的地方,就是保定。
一個軍士來報,「大都督,燕王世子派人請大都督進王府赴宴!」
林沐風愕然抬頭,沉吟一會,擺了擺手,「去告訴來人,我馬上便去。」
林沐風帶著幾個錦衣衛來到燕王府,發現朱高熾已經獨自一人迎候在府門前。林沐風心中暗笑,急急向前走了幾步,拱手一禮,「沐風見過殿下,讓殿下迎候,沐風不勝惶恐!」
朱高熾臉上閃過一絲尷尬,掃了林沐風一眼,心中歎息一聲,自己堂堂的皇家貴胄、燕王世子,如今已經淪為了「階下囚」。他強笑道,「多日不見,林大都督風采依舊!高熾備下薄酒,請大都督賞光!」
林沐風呵呵一笑,與朱高熾相攜走進燕王府,在偏殿中盡興飲宴了約有一個時辰。飲宴中,朱高熾笑臉相迎,極盡巴結之能事。林沐風也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和心態,雖然朱允有密旨承諾讓他繼承燕王之位,但究竟會不會兌現承諾,他心裡根本就沒有底。
兩人正在說笑間,徐昭雪陪伴著徐妃走進殿中。林沐風見徐妃進來,霍然起身向徐妃躬身一禮,「沐風見過王妃!」
見林沐風對徐妃執禮甚恭,一旁的徐昭雪不由鬆了一口氣,隱隱有些高興。但究竟為什麼高興,她其實自己也是說不清道不明。
徐妃微笑著擺了擺手,虛虛一扶,「林大人不必多禮。我久仰林大人的威名和才名,今日一見果然是英雄才俊,名不虛傳。難怪我家王爺——」
徐妃本來是想說難怪朱棣的大事會壞在你的手裡,突覺有些不妥,便頓了頓,「難怪我這侄女兒對林大人是一片讚不絕口,把你誇成了天上神仙一般地人物。」
徐昭雪俏臉頓時漲紅起來,跺了跺腳,嗔道,「姑母,你說什麼呀,我何時誇他了?」
林沐風尷尬的一笑,「王妃過獎了,沐風實在愧不敢當!」
保定府城。朱棣率殘部倉皇向北平城潰逃而去,突聽北平城已經落入明軍手裡,絕望中只好佔據了保定府城。
朱棣一個人關在保定府衙內的大堂上,手下的人沒有一個敢進去打擾他。從得知朱高熾率北平守軍出城投降林沐風的消息之後,他就跟瘋狂了一般,揮舞著寶劍在大堂上亂砍亂舞。一個侍女進去送茶,也被他活活刺死。
「逆子!逆子!」朱棣無力地坐在本來屬於保定知府的座位上,身子一陣陣抖顫。此時此刻,他已經知道,自己已經眾叛親離窮途末路了。數十年的謀劃準備,一朝黃梁夢醒,一夜之間,他似乎蒼老了幾十歲,兩鬢斑白,一頭烏髮變得蒼白如雪。
「道衍先生!」朱棣喃喃自語著,「你不是說本王乃是真龍天子下凡,天命所歸嗎?看看如今,天命何在?」
「天命何在啊!」朱棣霍然站起身來,仰天狂呼道,淒厲的呼喊聲震盪著,堂外的燕軍士卒將軍一陣黯然,紛紛垂下頭去。
一直到夜幕降臨,朱棣突然打開大門,緩緩走了出來。一個黑衣人從府衙中的一棵古槐樹上躍下,躬身道,「主子,還未到山窮水盡之時,主子何不……」
朱棣苦笑一聲,「事已至此,你速速去準備吧。」
黑衣人躬身一禮,領命而去,身形一縱就消失在茫茫地夜幕之中。
府衙中火把高舉,倖存下來的諸將幾乎都聚集在府衙的院中。朱棣藉著火光,落寞的眼神挨個從他們身上掃過,低低道,「本王大勢已去,爾等可自行離開,前去歸順我那小侄兒,本王絕不怪你們。」
諸將轟然一起跪倒,高呼道,「王爺保重,末將等誓死追隨王爺,此生絕不背叛!」
「好!好!本王的逆子背叛,但本王卻還有你們這些忠心不二的臣子,起來,都起來!」朱棣眼中似乎又燃燒著一種隱秘的激情,「天下人都道燕王朱棣已經走投無路,可是,我朱棣或許未必就這麼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