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府。孫家營。
紅日高懸,讓這淒冷的冬季午後變得暖洋洋的。院落裡,一片寂靜。孫羽西解掉厚厚的皮裘披風,坐在了石桌前。石桌上,一個古銅色的香爐中,檀香冉冉升起,一把古色古香的古琴橫列其上。
粉嫩俏麗的臉上一片幽然。「快2年了,他,他什麼時候才能來接我?」孫羽西幽幽一歎,伸出纖纖玉指,在琴弦上輕輕撥動了一下,叮咚!清脆的琴音如同水珠落入銀盤一般作響。
抬頭望望碧藍的天宇,火紅的太陽。清幽冰冷的心潮裡湧動起些許暖意,但轉瞬間又被無盡的思念和哀怨糾纏於其中,整個心田都被一個高大飄逸的身影佔據了,因為思念,她已經失去了自我。
深深吸了一口氣,檀香升騰間,孫羽西左右兩手八指一起從琴弦上撫過,一曲鳳求凰行雲流水一般在她的指尖流瀉著,哀怨婉轉流暢的琴聲在空氣中迴盪著,又化作無窮的情愫衝進她的心底,久久地呢喃著,傾訴著。
「相遇是緣,相思漸纏,相見卻難。山高路遠,惟有千里共嬋娟。因不滿,鴛夢成空泛,故攝形相,托鴻雁,快捎傳。」
哀婉的琴音中,孫羽西那靈動的歌聲唱和著,就在這一瞬間,她似乎就將心底裡所有的相思都化作了琴音和歌聲。嬌艷的臉龐上,汪汪似水的大眼中,浮現著一層薄薄的淚光。站在房屋門口的曹萱和幾個侍女都聽得癡了,醉了。而站在院外地老林頭和幾個護院也聽得心酸,心裡湧起淡淡的傷感。
「孫小姐又在彈琴了。哎,少爺過了年就該來了吧。但願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孫小姐太苦了。」老林頭蒼老的臉上微微漲紅,緊緊地攥著拳頭,低低道,「別聽了,趕緊派人去京城,去問個准信兒。看看少爺啥時候再來徐州府。」
一個護院戀戀不捨地離開。這些時日以來,孫羽西天天在這個時候彈琴,那美妙的琴聲和如同天籟一般的歌聲讓他們這些粗人也無法自已。林雷
琴聲突然噶然變得低沉蒼涼。那一根根琴弦的波動。那一個個悲傷的音符,撕扯著曹萱脆弱的心臟。曹萱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淚流滿面。每次聽孫羽西彈琴,她都會情不自禁地留下眼淚。在這徐州府裡,沒有誰比她更清楚,孫羽西是多麼地思念林沐風,又是多麼地愛戀林沐風。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徬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
孫羽西略微有些淒惶地歌聲傳出,幾個侍女早已忍不住,伏在牆上抽泣失聲,而曹萱。擦拭了一把淚珠。柔聲喊道,「羽西姐姐!不要彈了。他會來的,一定會來的!」
孫羽西地琴音微微一頓,紅潤地臉上浮起一絲深深的執著,她掃了曹萱一眼,緩緩垂下頭去。
琴音又是一變,這一次,變得有些激動和充滿期待,無數清脆的音符從孫羽西修長地指尖傾瀉著,「喜開封,捧玉照,細端詳,但見櫻唇紅,柳眉黛,星眸水汪汪,情深意更長。無限愛慕怎生訴?款款東南望,一曲鳳求凰。」
「款款東南望,一曲鳳求凰。」曹萱失神地呢喃著,慢慢抬頭向東南方向的金陵城望去。那邊,那遠方的人兒啊,你可曾聽見,這一曲相思情難斷哀怨至柔腸的聲聲呼喚?風突然沒來由地心裡一陣悸動。沒錯,是心靈的悸動。他能清晰地感到,他的心底最深處,那一片最隱秘最柔軟的地方,像被針紮了一般的苦痛。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林沐風一直留在家裡閉門不出養傷。除了朱嫣然常來常往之外,朱允每週也會來一次,除了與如煙相會之外,就是與林沐風談些國事。朱允與如煙的事情,這是林家地一個高度機密,只有林沐風和柳若梅還有忽蘭知曉,即便是輕雲、輕霞和林虎,也不知所以然。不過,朱允頻頻到訪,這讓外界感到,朱允與林沐風地關係不是一般的深。
春節就在林沐風閉門不出地時候悄然而過。剛剛過了正月十五,當天氣開始轉暖春回大地的時候,太常寺少卿黃子澄「押解」著齊王朱全家終於回到了京城。黃子澄此去青州,由於要一一查證朱徵收齊王貢的罪證,便在青州府一帶停留了將近一個月之久。臘月24,才帶足了證據將朱全家數百人一起帶進了京。
雖然朱罪行確鑿,但畢竟是藩王、皇子,在朱元璋沒有明確旨意之前,黃子澄豈敢難為朱。所以,雖然是「押解」,但卻享受了較高的待遇,除了沒有藩王的儀仗和護衛之外,朱全家在路上也沒吃什麼苦頭。甚至,在路經徐州的時候,黃子澄還允許朱的側妃孫氏和郡主朱允秀去探望了孫羽西一趟。
朱進京,朱元璋下旨讓其全家安置在京城南郊的一座大宅院裡,那是胡惟庸的一處故宅。在朱允的嚴令下,太常寺少卿黃子澄、兵部侍郎齊泰還有大學士解縉三人組成了「聯合調查組」,就在胡惟庸的故宅就地審理朱一案。案情審理地很順利,幾乎沒有什麼懸念。證據都是鐵證,容不得朱狡辯。不過,朱也沒有狡辯,所有的事情他都一一認罪,甚至主動上書朱元璋要以死謝罪,洗刷皇族的恥辱。這種出人意料的坦白,讓黃子澄三人有些愕然,他們三人甚至已經做好了「攻堅戰」的心理準備,但沒想到這齊王朱居然——
這日早朝。黃子澄與齊泰還有解縉,三人出班跪倒在地,一起高呼道,「殿下,齊王朱一案,臣等已經查實清楚,所有7大罪行,朱一律供認不諱,這是朱的供詞。」
太監接過朱的供狀,交給了朱允。朱允打開一看,雖然心裡早就有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但還是被朱的貪婪和好色驚得面色一陣漲紅,手心抖顫。十幾年間,私自納貢折合白銀數百萬兩,強佔民女數百人,在他的齊王府中,居然有各種等級的侍妾和侍女500多人,個個都是人間佳麗……簡直可以媲美皇宮大內了。
朱允心裡怒火高熾,背上起了一層冷汗。恥辱啊,絕對是朱明皇室的恥辱!在他的眼前,朱那張還算英挺的臉龐顯得無比的醜陋,他無從想像,這個齊王叔在山東十幾年,究竟對山東的百姓做了什麼!
朱允顫抖著站起身來,沉聲道,「將齊王朱打入大牢,齊王一脈全部就地拘押,等候皇祖父的旨意處置。」
黃子澄和齊泰相視一笑,朗聲道,「臣等遵旨!」
但站在他倆一旁的解縉卻眉頭一皺,他心裡有一個巨大的疑問這幾天一直糾纏不散:既然朱這般貪腐,但他私納聚斂的天量財富到底到哪裡去了?為什麼黃子澄查抄齊王府的時候,卻沒有查到多少銀子?對此,朱的回答是揮霍光了,黃子澄和齊泰也深以為然,但解縉卻隱隱感到有些不對。
按照查實的朱的罪證,朱罪無可赦,必定是死路一條。但朱卻何以這般坦然和沉靜,難道,這齊王朱就不怕死嗎?他為什麼不爭取自己最後的生機和活路?有些罪行,居然是他主動供認出來的。
「殿下!臣以為齊王殿下的罪名尚有待於繼續查證,事關皇子親王,不可輕易定罪。殿下,臣願意重新審理此案。」禮部尚書曹鏈跪倒在地。
解縉心裡一個激靈,狐疑的眼神投向了曹鏈。可就在他狐疑的一瞬間,滿朝文武中的絕大多數都一起跪倒在地,齊聲呼道,「殿下,臣等也以為,必須要細細查證,不可輕易定罪!」
解縉腦袋瓜轟然一聲,他環顧四周,除了他跟黃子澄、齊泰三人之外,整個朝堂上沒有跪倒求情的只有屈指可數的寥寥數人,其他大臣王侯將軍,包括郭英在內,都匍匐在地。
朱允倒吸一口涼氣,震驚道,「你們……」
黃子澄和齊泰兩人目瞪口呆,這鐵一般的事實,還有什麼好重新查證的?這些人怎麼?解縉暗暗歎了一口氣,心裡越加的沉重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一聲尖細的太監呼喊:「皇上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