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羽西的故里,在徐州城外西郊的孫家營。孫家營是一個數百人的大村莊,村落中人多姓孫,偶然也有其他幾乎外姓人。孫家營的孫家,是徐州一帶的書香門第和「名門大族」。據說,自宋以來,孫氏一族曾經出過3個狀元公,數十個進士,秀才更是無數。入朝為官者,官階最高者最高做到了尚書大學士。而孫連梁這一支,則又是孫氏一族中的「嫡系」和精英,可謂是望族中的「望族」。
村口,佇立著一座高大的白玉石牌坊,牌坊高5米,寬約3米,足可容納車馬人流出入了。牌坊上有八個金光閃閃的大字:百官楷模,世代流芳。
仰首望著這座高大的牌坊,林沐風心潮激盪,當日孫連梁那慷慨有力的聲音似乎又縈繞在耳際:「皇天后土,天日昭昭,本縣食君俸祿,幼承聖訓……當誓與益都共存亡,寧可玉碎,不為瓦全!」
林沐風面帶激動之色,撩起衣襟,深深跪拜了下去。這一拜,拜的是人間大義,拜的是一個鐵骨錚錚的父母官!這樣的好官,無論古往今來,都會受到世人的深深敬仰。
曹萱默默地也隨著拜了下去,她雖然不知林沐風拜的是何人,但在她看來,能讓這位人間奇才下拜的定然也是一個值得跪拜之人。而且,她出身豪門,自然知道能有資格受這種御賜功德牌坊的人,也不會是一個平頭百姓。
牌坊坐落在村口,而村口不遠處,有一座清幽的宅院。這就是孫羽西現在所居住的宅院,她奉旨護衛爹爹靈柩返回徐州之後,孫氏一族專門為她騰出了這一座宅院,專門供她跟幾個侍女居住。這幾個侍女。是齊王府側妃孫氏「派遣」而來的。
牌坊裡,正有幾個村中的幼童伏在地上玩那種泥丸彈球,見到突然來了一匹馬,一輛馬車,有一男一女兩個陌生人跪拜在牌坊跟前。都好奇地圍攏過來,而其中的一個想了想則跑進了那座宅院。
林沐風跪在那裡陷入了對往事地深深回憶之中。突地,一個顫抖的聲音傳來過來,「沐風,是,是你嗎?」林沐風抬眼望去,孫羽西一襲白衣,頭戴孝帶腰扎白綾,清秀的臉龐上掛著淡淡的哀傷,淡淡的欣喜。淡淡地幽怨,盈盈走了過來。
再見闊別已久的紅顏,心底裡那份深藏的情懷瞬間激盪起來,林沐風一時間竟然有些情難自已,緩緩起身來,兩人深情相望,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無語凝噎化為一句顫抖的問候,「羽西妹子,你還好嗎?」
「好,妹子很好。」孫羽西幽幽道,走了過來,探身為林沐風拂去了身上的灰塵,「沐風,進妹子的家裡待茶吧——哦,這,這位是?」
孫羽西這才發現了站立在林沐風身後的曹萱。心頭兒不由一緊。此女清秀異常,難道,難道,這短短時日不見,他,他竟然納了妾嗎?
林沐風喟然一聲,回頭掃了曹萱一眼,小聲道,「妹子,進屋再談吧。」面聖居然有如此波折,所幸,有驚無險,也總算是平安而回了。羽西就知道,金鱗豈是池中物。一朝成名天下知啊——羽西這裡為你道喜了。有皇上賞識,還有皇太孫器重。他日金榜題名建功立業就在旦夕之間了。」聽林沐風講述了此次進京的大體概況,孫羽西也為他高興,自己的意中人前途遠大,她焉能不欣慰萬分。而且,在她的心裡,他將來成就最大,自己與他地距離和障礙就會越小。
經了京城這一番波折,林沐風的心態也發生了一定的變化。既然命運注定自己無法平凡,那自己又何必畏首畏尾呢?不圖青史留名,但求在這大明朝留下一個深深地足跡。相對應的,他對孫羽西壓抑的情懷也逐漸開始放開了。
似是感覺到林沐風的變化,孫羽西心底裡暖洋洋的,這多日來地思念和悲苦早就化為款款輕笑和深情凝望之中,消散在暖人的春風之中了。
「他能來看我,心裡是有我的……」孫羽西心裡浮起一絲甜蜜。
「羽西,這次來還有一件事情……」林沐風低低地把曹萱的來歷和遭遇說了一遍。
「沐風,這位曹小姐也是一個性情中人,這樣吧,如果她不嫌棄,就暫且先住在我這裡吧。就是不知,人家一個豪門千金,能不能受的了這裡的鄉村寂寞之苦哦。」孫羽西也不是尋常女子,對這種敢於抗婚的大家小姐,自然也有幾分「同命相連」的感覺。
林沐風在孫連梁墓前拜了三拜,然後起身道,「妹子,你在這裡要保重身體,有什麼難為之事,派人給我捎個信兒,兄長我即刻就會從益都趕來……」
孫羽西黯然點頭,柔聲道,「沐風,你這就要離開了嗎?」
「……」林沐風默然點了點頭。
伸手牽過一旁的棗紅馬,「妹子,好好保重,相信你我自有再見之時。」
「沐風,羽西心裡這句話已經藏了許久了。羽西問你,三年守孝期滿之後,羽西可往何處去?沐風你的心裡可曾為羽西留下一片安身地地兒?」孫羽西拂了拂被風吹亂的頭髮,千萬般柔情從水汪汪的眼神中投射出來,糾纏在林沐風的身上,「只要你一句話兒,羽西什麼也不顧惜,什麼也不在乎……」
林沐風定了定,長出了一口氣,心潮起伏著,過往的一幕幕電閃般在腦海中閃現著。那踏雪尋梅的雪地,那陰霾密佈的城樓,以及孫羽西那淡淡的幽怨,那款款的深情。那不拘小節、不讓鬚眉的氣概,他眼中一陣濕潤。一個女兒家為自己悲苦如此,自己又何必推三阻四——想到這裡,他憐惜地伸出手去,深深地將眼前地玉人兒擁入懷中。再也沒有一絲猶豫,「羽西,你我且定下三年之約。你為義父大人守孝期滿之日,就是我來徐州迎娶你過門之時!」
孫羽西淚流滿面,無數個夜晚的等待,無數個夜晚的思念,無數個夜晚的悲苦,終於在今日換來了這個男人的一句承諾。此時此刻,她情難自已,她將一腔柔情和滿腹哀怨都化為了晶瑩地淚花兒。敞開心扉依偎在心愛男子地懷裡,無聲地傾訴著,流淌著。
良久。林沐風輕輕推開孫羽西,拉起她的小手一起跪倒在孫連梁地墓前,朗聲祝拜道,「義父大人,沐風在你的墓前起誓。今生今世,但凡沐風有一口氣在,絕不會辜負了羽西妹子。」
「爹爹,你聽到了嗎?女兒情已歸屬,女兒這心裡欣喜地緊……」孫羽西哭拜在地。
不得不走了。因為天色已晚。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林沐風上得馬去,緩緩行進著,又忍不住回頭望去,日落的餘暉下一襲白衣的孫羽西依舊癡癡地守望在那裡,揮動著柔弱的手臂。這柔弱的手臂承擔著多少悲苦?寄寓著多少神情?
一路三回頭。正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林沐風再也控制不住內心激動的情懷,眼圈一紅,兩行熱淚津然而下,雙腿加緊馬腹,縱馬揚鞭仰起漫天地塵土,消失在孫羽西模糊的視線中,卻以另外一種新的姿態深深地走進了她的心裡。
這一輩子,是走不掉了。即便是走掉了人,那顆心也是走不掉了。
林沐風出徐州。一路折返向北,經泰安府,入濟南府,終於在4日後趕回了益都縣城。縱馬入城,回到自己的家裡。他翻身下馬。將馬栓在門前的一棵樹上,匆匆進了府去。書房裡。柳若梅手扶著書架,正癡癡地望著書架上林沐風經常翻看的一些古籍。
一雙冰涼地手摀住了柳若梅的眼睛,她的心裡一顫突然驚喜道,「夫君!」
林沐風哈哈一笑手上一繞,將柳若梅抱進了懷裡,一屁股坐在座椅上,就親了上去。一番纏綿愛撫之後,這才嘿嘿一笑,「若梅寶貝兒,說說,想我了沒有。」
柳若梅眼圈一紅,「妾身每時每刻都在思念夫君……一晃,這都一個月過去了,夫君遲遲不歸,妾身這心裡實在是七上八下的,每天都揪得緊緊的!」
「寶貝兒,不哭,不哭,夫君這不是回來了嗎?」林沐風安慰著她,小聲詢問著自己離開後家裡和瓷窯的情形。讓他意外的是,這一個月裡,雖然他不在益都,但張風和王二、還有老孟三人帶著工匠們加班加點,成功燒製出不少瓷種來,像什麼釉裡藍,釉上五彩,既有日用的茶盞碗盆之類,又有花瓶之類的工藝鑒賞品。更重要的是,他塑制地那種美人瓷印已經在青州府流行開來,訂單如雪片一般湧來,張風和王二兩人帶著一些工匠操刀上陣,居然燒製出不次於林沐風所制的瓷印來。
而柳林瓷行就不用說了,南來北往的客商雲集益都,排著隊訂貨。日前,瓷窯幾乎天天都是滿負荷運轉,這還不算週遭被林家租賃的瓷窯。柳家上下,就連很多家丁都發動起來,全部投入到了柳林瓷行的買賣之中,柳若長和他的老丈人柳東陽更是忙得焦頭爛額。
林沐風聞言呆了一呆,確實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看起來,他真是錯了,錯得離譜,沒有了自己,這些工匠們幹的也挺好。有了自己技術上的點撥,他們的早就可以獨擋一面了。也看起來,自己從瓷窯上抽身做甩手幕後大老闆的日子指日可待了。還真應了那句話了,這地球離了誰都能轉,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
還有一件事讓林沐風很高興,是關於張風地。張風與王二結拜為異性兄弟,又「死纏爛打」地賴上了王張氏為乾娘,時下,跟王家人親得跟一家人似的,幾乎天天都泡在王家吃晚飯。
當然,據柳若梅說,這一個多月以來,小玉霜派人隔三岔五地就從青州府城趕過來,詢問林沐風的消息。前幾天,小丫頭索性纏著王薔一起,母女二人來到益都柳家又小住了幾天,見林沐風還是沒有歸來,王薔此番不比以往,宋家的生意還需要她「監管」,放心不下便強行帶著又哭又鬧的小玉霜回了青州。小玉霜在臨走之際,再三懇求柳若梅,要她告訴林沐風,一旦回來馬上去青州府看她。
說這話地是,即便是柳若梅那般地恬淡性情,也不禁有些神色古怪,「夫君,你說這小玉霜咋就這般跟你投緣呢?才幾天不見呢,就纏著要見你,幸好她還是小,要是嫁了人也這般,那可就鬧笑話了……夫君,你說是不是這樣?」
「若梅,這小丫頭片子其實就是小姨母給嬌生慣養的,她——她可能是很少接觸外人,有了我這麼一個姐夫,感覺有些新鮮吧,小孩子嘛,沒幾天熱鬧勁就過去了,不用管她。」林沐風說著苦笑起來,也只有這樣應付過去了。否則,他該怎麼說?
根本無法解釋,其實也解釋不了。好在柳若梅對自己地夫君甚是信任,這點事情不至於讓兩人心裡產生隔閡,她也只是跟林沐風開個小小的玩笑,略一問便不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