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小莊才在絕對的悲哀和絕望中睜開雙眼,枯木般死灰的臉色上再也看不到昔日的飛揚和神采,連淚水都已麻木的乾涸。
艱難的扭轉已經僵硬了的脖子,印入眼簾的是同樣面無人色的鐵梅,鐵梅淚水縱橫的臉上,有一種沉沉的堅持,微腫的雙眼在淚光後,瞬也不瞬的盯著自己,眼神裡除了幾份悲哀和同情外,還有份他僅見過一次的堅決。那神色,融著暮色,和多年前的一樣熟悉。可此刻,除了感動和愧疚以外,他只覺得心亂如麻。
望著暮色裡剛剛恢復神志的這對戀人,一直站在一邊守侯了的方羽此刻也覺得頭大如斗,無話可說。儘管他早已經知道的了事情的原委,並為之苦想了很多次,可事到眼前,他卻發現依舊沒有合適的話說。
略帶茫然的尋思間,空氣中一末能量的異動引起了他的注意。面色一沉,對身邊一直自打完結後坐在那裡看著地面發呆的田小妮發出了一聲冷喝:「你在幹什麼?」剛剛還有點茫然若失的眼神此刻像兩道冷電一樣緊盯在此刻有了動靜的田小妮身上。
緩緩的,田小妮像夢游一樣的站起身,緊緊閉著的眼睛上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著,就像正在努力從一個深夢裡醒來。聽到方羽的喝聲,全身一顫,一行淚珠悄然從眼角流下,田小妮終於睜開了眼睛,此刻的雙眼之上像是籠了一層輕霧,帶著一絲茫然的詭異。眼珠澀澀的轉動,遇到方羽冷電般的雙眼後全身又是一顫,籠在雙眼裡的輕霧剎時褪盡,平日裡單純的像夢一樣的眸子裡此刻在異樣白皙的膚色映襯下流轉著一抹哀哀的淒艷和無助。遲疑著,彷彿忽然間單薄了許多的身體輕輕的就在院中的泥地裡跪到:「法師,請幫幫我」。
異樣陌生而又熟悉的聲音一入耳,小莊幾乎麻木了的神經裡就像聽到了一聲驚雷:「小夢?小夢?!」狂叫著撲了過來,不顧地方的泥濘,半跪到地上一把拉起跪伏如羊的女人肩膀:「田小妮??!」失望和難堪立時爬滿了他從漲紅迅速褪為蒼白的面頰。
眼睛裡流轉著百般的愛憐、不捨和深情的女人緩緩伸手撫上小莊木然的臉龐,輕輕說道:「大哥,就是我啊,你瘦了。」說著說著,清淚又一次如珍珠一樣不聽話的從眼睛裡滾了出來。「小夢?!你是小夢?!!」聞言大震的小莊瞪大了雙眼,一次又一次的巡視著面前帶哭帶笑的俏臉,再也說不出話來。
面前這張臉是另一個女孩的臉,可臉上那種神情,那種神情和眼睛裡再也不能忘記的依戀和深情,不是小夢又是誰!?在心裡一陣針扎般的狂喜下,他忘記一切的狂叫了一聲:「小夢~!!」緊緊摟住面前的身體,再也不能鬆手。
在神情極度迷亂的亢奮裡,他依稀聽到身後有一個女人在暗泣。
輕輕的長吸了一口氣,方羽把不再凌厲的視線轉向正掩面悲泣的鐵梅。一驚,閃身過去接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軟玉溫香滿懷,可一種怎麼也排泄不掉的鬱悶堵塞在胸口,讓他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沖天的長嘯。滿腔的鬱悶和無奈化在嘯聲裡久久不能停歇,就連天上如若鐵幕的陰雲也向怒濤一樣的翻滾了起來。天,好像又要下雨了。
嘯聲一落,方羽這才覺得舒服了一些,一面暗暗警惕自己心境的失常,一面輕輕的把已經可以控制自己身體的鐵梅送到因為他的長嘯而意識恢復清明的小莊身邊,面色一緊,對有些畏懼和害怕,躲在小莊懷裡的田小妮說話了:「小夢姑娘,你這又何必呢?你主魂雖然僥倖保存下來了,但回生無望,又何必再歷一次情劫?生離死別的苦痛受的還不夠麼?」輕輕的從已經變的不知所措的小莊懷裡直起身,戀戀不捨的目光再一次劃過小莊從狂喜轉為愁苦的面頰,又掠過木立在一邊神情淒苦百變的鐵梅。眼神顫抖了一下,勇敢的迎向方羽的深潭似的雙眼,雙手合十:「法師,謝謝你把放我出來,兩百年來,在那無邊無盡的寂寥等待中,我已經想明白了,不管做人做鬼,這個世界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任何價值,僅餘的怨氣也在你和陣法的鬥法中消磨光了,不管是你還是擺陣的人,都不是我所能匹敵的,都兩百年了,那些害我和大哥的人恐怕也早已做成泥土了,一切都讓它隨風去吧。現在唯一放不下的,只是大哥而已,現在終於見到大哥了,我心願已了,只求法師你大發慈悲,念在我前世的淒慘和這兩百年的苦候上,給我一個機會,我用我生命的烙印換和大哥相聚的三天光陰,三天後我願意魂飛魄散,再也不入輪迴,永遠的消失在天地之間,請法師可憐,我知道你有辦法的,求你了。」說完,一臉虔誠的款款拜倒,跪伏如羊。
望了望一臉愕然的方羽,小莊心念電轉,頓時明白了烙印換時間的真正意思,「啊?!」的驚呼出口,就覺得胸口宛如被一塊大石狠狠的撞了一記,踉蹌著仰天便到,隨著一口鮮血的噴出,怎麼也回不過的這口氣終於順了:「不!~!」他撕心裂肺的狂叫終於在落地的瞬間出口。
他怎麼也接受不了在經歷過這麼多後,自己會面對這麼一個結局,一種要讓骨髓都燃燒起來的憤怒瞬間充滿了他的全身:「賊老天,你真是瞎了眼的!」咒罵著,三道電光一樣的刀影從瘋狂蹦起的身體裡飛出,箭一般射向陰沉沉的天際。
瘋狂中,前世的一幕幕閃電般的在腦海中再次掠過,一切都使他再也忍耐不住的瘋狂。
自小,他就在大山中的家鄉跟著父親留連在貧瘠的山嶺溝壑之間,過著近乎與外界隔絕的獵者生活。橫亙的大山教會了他超越野獸的直覺和勇悍,使他在自然的天地裡鍛煉成為卓越的強者,而封閉的大山同樣造就了他單純的有若白紙的生命,僅有的一點社會經驗,也是跟隨父親在一月一次的趕集上得來的見識。
每每從市集上回來後,他都會楞上半天,外界熱鬧的精彩強烈的吸引著他年輕的心神,但再怎麼絢麗的夢想,都比不過生活沉重的壓力,就在大山沉默的腹地中,山林間的強悍的風和漫山遍野望也望不到頭山巒,轉眼就會把這一切的誘惑變成一抹煙雲。因為在山中的小村,僅有的六戶人家裡,就有四戶指望著他們父子的接濟過活,貧瘠和富饒的大山,只給最卓越的強者以豐厚的回報,卻半點都不會給這些可憐的老弱。這一點,他從懂事開始就從母親口裡和父親日夜忙碌的身影裡體會到了,那會,來這近乎絕地的山中旁依著他們生活的人家才不過三戶。
再往後,從很少多話的父親不經意的言語中,他知道外面的天地這時間亂的不像樣子,在一些人成王敗寇的逐鹿中這世間有太多的人失去了來賴以生存的土地和家園,還有親人。顛簸流離在這茫茫的人世間,完全不能像自己這樣雖然簡單,但很充實的活著。說話時父親凝重的面孔和沉痛的語氣,讓他幼小的心靈受到極大的震動,從那時起,他就發誓要向父親一樣,做一個最好的獵人,幫最多的人。
於是在他逐漸成長為出色獵人的歲月裡,小村中又增加了三戶人。這也基本上成為他們父子能力的極限,大山雖然慷慨,但能提供的食物畢竟還是很有限,儘管此刻他已經成為繼父親之後,方圓五百里最好的獵人。
簡單,忙碌的生活在他十八歲的那年隨著第七戶人家的來臨而打破,一切的天地和感受自他一見到小夢後便變的截然不同。
那是一個晴朗的下午,背著幾隻山雞和一條狼屍的他輕鬆的走在回家的小路上,在路上,遇到了因為飢餓而倒臥在路邊的小夢和她娘。
已經昏到的母女倆被他背回小村後,在母親的照料下,大致恢復後的小夢出來謝他。第一次,他在一個女孩子面前象第一次面對大豹一樣的傻住了,大腦一片空白一顆心蹦的山響,吶吶著手足無措,面紅耳赤的說不出話來。
於是在母親大有深意的微笑裡,小夢和她娘親就在小山村裡住了下來,而他的生活也開始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自此,心裡就有了一份不同的牽掛和希翼,因為他知道,孤單的縱橫在山林間的身影背後,多了一雙讓他迷醉的等待著的眼睛。
如果不出意外,一切都將是那麼的簡單和美好,可老天,什麼時候讓人真正消停過?
就在他和小夢為已經伸手可及的幸福暗暗欣喜的時候,老天伸出了它的黑手,一場在開春肆虐起來的瘟疫奪走了小山村裡包括他父親和小夢母親在內的9條生命,讓僅餘的8個人面對著七個支離破碎的家庭和瘟疫過後怎麼也堅持不下去的荒年,萬般無奈下,他們只有含淚再一次的離鄉別井,遷往三百里外相對富饒的田家莊。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和已經年邁了的母親,也成了投靠他人的流民中的一員。
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是強者,走到那裡都會發出耀眼的光芒,更何況的是方圓五百里內最有名氣的獵人。憑著強者的實力和忍耐,他帶著小村的八口人終於在一向排外的田家莊站穩腳跟,並且在一次和村民共同抗擊來犯的馬匪時,和當時田家的族長田豐建立了過命的交情,他在馬匪頭子白狼的刀下救回了田豐的命。並且重傷了白狼,讓名聞整個地區的白狼吐血而逃,再一次證明了他強者的能力。同時也成為田家莊的護莊教頭。而悲劇,在他救回田豐的時刻就已經拉開序幕。
年過中旬的田豐一向以為人大方,樂善好施而名聞鄉里,雖然偶爾有好色的風評傳出,但在當時的社會,有錢人家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再加上他田家莊族長的身份,在整個紅水河流域便有相當不俗的聲譽。田豐待他也像自家的子侄,一向都愛護有加。他也滿懷感激的以父執相待,把自己的一腔心血全用在訓練田家莊的年輕人身上。
在他和家人的心目裡,田家莊就是自己的家園,再也不願意它受到土匪的破壞和侵害。而他再也沒想到的是,在一次到他家的時候,田豐偶然看到了在廚房裡忙活的小夢,一時間驚為天人,自回去後魂夢牽饒,片刻都不能忘懷。
怎麼也壓不下去的強烈的佔有慾終於使田豐拋開一切,瘋狂的打著得到小夢,橫了心要除去他的算盤。而他卻還單純的為田家莊不停的奔忙著。
他的厄運終於在白狼再一次率眾來犯的行動中同時展開,在經過他半年多苦心訓練的田家莊村民以從來沒有過的驍勇和霹靂手段粉碎了白狼馬匪攻擊的同時,他卻在斬殺白狼的緊要關頭被背後的一支暗箭射中,和白狼一起被淬不及防的暗算一起掃落離莊六十里的奪命山崖。
當僥倖不死的他和白狼在絕境中掙扎著爬出那恐怖的山谷時,已經是四天以後的黃昏,謝絕了在絕境中消去敵意的白狼上山養傷的好意和互定了永不相犯的承諾後,帶著死裡逃生喜悅和一點點疑惑的他連夜趕回自己的家,而迎接他的卻是燒成一片白地的家和七具已經辨認不出是誰的屍體,緊接著的是再也想不到的來自田家莊眾人驟雨般射來的急箭和奪命的襲擊,在亡命逃脫的一瞬,他清晰的聽到田豐急怒的命令聲,帶著一身的創傷和悲憤,他像野獸一樣選擇了逃遁,那一夜,所有田家莊的人都聽到了他哀狼般的慘號:「姓田的,我會回來的,我會回來的……」淒厲的叫聲,讓不少田家莊心裡有鬼的人連著做了幾天的噩夢。
半年後,在白狼的協助下,他帶著已經讓方圓幾百里的所有人都要做噩夢的血狼隊重返也在一刻都沒停止擴充防衛的田家莊,一場宿命中的決戰終於拉開。
在深知田家莊底細的他帶領下,已經尊他為首的白狼和更名了的血狼隊殘忍的血洗了所有經過的村舍,所過之處,雞犬不留血流成河,整個田家莊幾乎被燒成白地,儘管田家莊有匪的警鑼敲的山響,可周圍的村寨救援隊伍看到火光掩映中面色猙獰的他和一身血紅的血狼隊後,全都悄悄的打道回府。沒有人願意為了早就暗裡唾棄的田豐再盡一份心力,儘管覺得村民可憐。但對那樣明目張膽的恩將仇報的行為採取了默認態度的人們,憨直的他們並不覺值得憐憫,在這混亂的世道中,只有血和忠誠,才是唯一可以生存下去的憑借,違背了這個,在這塊貧瘠而又強悍的大地上,就只有乞求上天憐憫的份了,別人無話可說。
當殺紅了眼的血狼隊終於撞開田家莊最後的掩體,田豐的大宅門時,血光和火光中一直矗立著的他終於動了,隨著炸雷一般的怒吼,他一帶馬韁,旋風般的衝了進去,身後,留下他惡狠狠的命令:「寸草不留!」
整個田宅在血光和火焰裡逐漸崩潰和瓦解,在他旋風般的馬蹄前,小夢狂喜的身影的忽然飛奔著出現,那熟悉的面容和俏臉上怒放的狂喜,一下子擊穿了他被仇恨麻木了的心田:「小夢?!!!」他狂喜的從飛馳的馬上一蹦而起,再也不敢相信的狂喜幾乎在他的全身爆炸了開來,這時,他看到小夢狂喜的臉上露出驚駭欲絕的神情,緊接著是後背上一串撕心裂肺的疼痛,眼前一黑,他矯健的身影打著旋摔在小夢腳前不到兩尺的地方,接近著,在隨之而來的叫他神經麻木的疼痛中,他看到小夢胸前釘上了三把奇怪的尖刀,小夢瞬間失去血色的面容和軟軟倒下的身軀以及田豐近乎歇斯底里的狂笑和身後白狼瘋了一樣的狂叫:「老大!!」緊接著映入眼簾的是一團詭異的紅色煙霧和一聲聲霹靂似的驚雷,一切在一陣再也抵擋不了的眩暈中逐漸遠去,記憶裡卻只有田豐的狂笑和眼前正在逐漸吞噬小夢柔弱身軀的紅霧以及紅霧背後面色詭異的一個道者的凝重的臉,再有的是從小夢身上濺到自己額頭的那點鮮血的溫熱。「小夢!!」在怒濤般的不甘和怨恨裡他陷入無盡的黑暗。
記憶的斷點又在小夢怨靈的導引下知道了以後的事情,才知道本來天衣無縫的報復計劃在老天蓄意的作弄下變成一個悲劇的結尾。
在那個無意間捲入是非的老道的怪異神通下,自己的血浪隊被從天而降的霹靂近乎一個不剩的擊潰,白狼也在老道手中冒出的雷擊裡化為一道灰燼。事後,在田豐的欺瞞下,已經發現騎虎難下的老道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布下滅絕一切的乾坤日月鎖絕陣,打算永久的消滅小夢和自己這個他意識裡的禍胎,沒想到心煩意亂之下,老道開壇施法的時刻正好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配合著田豐家這塊五陰絕地,正好形成了術門百年難得一見的血魂引,引發了天地至陰的黑暗原力,也因此而導致了天地至陽正氣的反擊,使老道功虧一簣,含恨而走,因而使小莊能逃過一劫,再一次進入輪迴,而小夢因為陣法發動的早,一壓就是兩百年,只有在天地劇變或是陰氣最重的時候才能稍微的一漏端倪,引來天地間數也數不清的厲魄和怨氣,就靠著這些能量,小夢在黑暗裡了整整兩百年,同時,歲月也消磨乾淨了小夢所有的生機和活力,有的,只是想再見他一面的決心和告訴他用生命和鮮血保衛了自己身心的事實。
而現在,當所有的一切都眼看可以圓滿的時刻,他卻聽到小夢嘴裡冒出這個殘忍的決定,一切的種種再也壓抑不住的爆發起來,憤怒中、直覺裡,這一切都是老天在故意捉弄的結局,深心裡向來從不相信老天的他終於狂喊出前生今身一切種種累計起來的怨懟:「賊老天,你從來都沒睜開過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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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小六,駕駛著瘋了一樣的馬子達飆直在公路上,已經麻木到不能進行任何思考的大腦裡此刻只有一個念頭:「快點到,快點到!」就在幾乎怎麼也走不到頭的路的那頭終於可以看到那座橫跨在紅水河上的大橋時,耳朵裡隱隱傳來一聲似有似無的長嘯。嘯聲未落,他衝上橋頭的車就被路障攔了下來。
猛的一腳剎車,車胎冒出一溜青煙,眼看就要撞上的車在路障前30公分處險險停住。
劇烈的剎車聲和迅猛而來的聲勢顯然激怒了路邊舉著停車牌示意的年輕交警,同樣憤怒中的小六在探頭出車窗的空裡,依然注意到了他還帶點稚氣的臉上迅速升騰起來的怒氣。同時,他從倒車鏡裡看到後面也有幾個警察快速的兜了過來,依稀,裡面一個像是頭的中年警察面目有點熟悉。
已經生氣了的年輕交警兩步就跨到了車跟前:「你瞎了?會開車嗎?給我下來一邊站著!」一邊大聲嚷嚷著,一邊手裡的停車牌就向車前窗玻璃敲了過來。小六壓抑著的火氣騰的就炸了開來,剛想喝止,一隻從年輕交警身後閃出的手在停車牌觸到玻璃前撈住它。「靠!」怒火更盛的年輕交警嚇了一跳,習慣性的罵話剛一出口,扭過去的頭還沒看清楚是誰呢,就被一股大力帶到了後頭,眼角掃過的衣服顏色雖然讓他的粗口留在了喉頭,可還是在站穩身子後怒目瞅去,想看看是哪個同事這麼大膽,連對身為大隊長舅子的他都這麼在外人面前不給面子。定神一看,悄悄的蔫了,原來推開他的正是姐夫。再一看,周圍的同事沒一個人注意到他,都在看他姐夫和車上那個人很親熱的說話,他不由的一楞,很少見身為交警大隊長的姐夫對一個開車的司機這麼客氣來的,而眼前這個司機居然也連車都不下來,難道是哪個大人物?他有點疑惑的邊想著,打量著,邊特意走到後面去看車牌。
小六看著邊把停車牌隨手遞到後面,邊對自己笑嘻嘻的含笑招呼的中年警察,怒氣稍歇的大腦飛快運轉,終於在對方伸過手來的空裡想起對方的姓名和職務。「常隊長你好啊,怎麼忽然在這裡設起路障來了?」「呵呵,陳兄你也好啊(小六姓陳),今天那陣風把你給吹到我們這小地方了?也不通知一聲,咱們好高興高興啊,很久沒見了呢呵呵。」頓了頓,握完手又說,「我們今天臨時接到縣裡的通知,對面田家老莊那裡有事,不能放一輛車過去,你是路過還是……」他此刻也發現小六沒有一點下車的意思,心裡頓時不痛快起來,但還是似笑非笑的停住詢問。
小六一看,心裡就明白了,立馬一推車門鑽了出來,順手遞過一隻煙,藉著點火的機會壓低聲音:「常隊長別見怪,今天情況特殊,我要上田家老莊去接我大哥,非常緊急的事情,所以有些失禮,你別見怪啊,回頭我和大哥專門來給你賠罪,咱們好好開心開心。」「哦,哦,明白了,明白了,陳兄你趕緊上路趕緊上路。」感覺頓時大好了起來的常隊長一邊連聲催促著,一邊擺手讓挪開路障。小六順手把剛拆開的555遞給趕過來挪路障的那個年輕交警,笑了笑:「這位,剛才對不起啊,有點急事,車開的快了些,抽根煙壓壓驚,順便給大家也發發,交個朋友。」說完,對著連聲催促著的常對長點點頭,暗罵著鑽進車裡,一溜煙奔著老莊去了。
身後似乎聽到姐夫呵斥小舅子的聲音:「笨蛋……不是叫你記住那些車牌了嗎?」
再說田家老宅裡,看到小莊突然瘋狂爆發的模樣,鐵梅心裡一酸,茫茫然裡,眼淚又流了出來。她知道此刻小莊心神大亂,如果任由他這麼發作下去,對他的身體絕對是一種傷害,可這會兒她自己腦子也同樣亂做一團,竟然理不出個勸人的頭緒來。她也沒想到小夢會忽然提出這麼個要求,她最擔心最害怕的的事情終於還是這麼不真實的發生了。
在方羽的幫助下,她隨著小莊一樣,看到了小莊的前生,她不知道究竟是巧合還是她自己的主觀,除了額間的那顆硃砂痣,她發現前世中的小莊和今生的小莊長的幾乎一模一樣。
前世中,她以一個女性細膩的感觸,深刻的體會到了小夢和小莊之間刻骨銘心的深愛和忠誠,為了生死不明的小莊,小夢可以在落到田豐手上的半年多時間裡,以七次尋死,九次絕食的決絕方式以死抗爭田豐的種種威逼和誘惑,也因為有了小莊隱約的信息,小夢同樣也可以在一個沒有一絲善意,充滿了陰謀不測和另外的嫉妒以及切齒聲的院落裡,堅持著清白咬牙硬挺著活下來,這需要一個單薄的小姑娘心裡有多少的堅持才可以做到啊!而這一切的種種,卻是為了她也深愛的小莊,在同情和敬佩的同時,她依然隱隱覺得不安和憋氣。
而跪在地上的小夢,全身顫抖著,也硬是伏在地上沒有回頭看發作中的小莊一眼。
有點頭疼的方羽見狀,眉頭一皺,心裡也很不是滋味,搶上一步趕緊扶起地上的小夢:「小夢姑娘快起來,你不用這樣的,現在不是古代,我也不是法師,你先起來再說話。」說完,似乎不忍再看面前這張強忍著淚水的俏臉,一個箭步搶了過去,如山的右手壓住了正在暴跳的小莊:「莊兄!冷靜些!」小莊大力的掙了兩下,發覺掙不出去後,便安靜了下來,怔怔的看著面前的方羽,澀聲說到:「我到底作錯了什麼?為什麼這老天要如此對我?為什麼?」喃喃的問著問著,眼圈一紅,滴下淚來。「莊兄!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麼?振作些!」方羽盯著他明顯失神的雙眼又輕喝了一聲。他到現在還是不喜歡看到男人哭,同時也很怕女人哭,可這一兩天裡,好像隨時都有人在哭。對這種前生今世的情仇,他根本沒什麼處理的經驗,當年他自己不也這麼哭過麼?所以只有快刀斬亂麻,儘管他知道這樣要求,對一個象小莊這樣忽然面對了劇烈衝擊的人來說是殘酷了些,但是他更明白,如果這時候自己要是再不果斷些,今天這裡的事情就會麻煩的厲害。這是他最不希望出現的,因為隨著暮色漸漸的濃重,這裡還有些不好說明白的事情要他自己來解決,不能太耽擱的。
看到小莊在自己的刻意刺激下慢慢平靜了下來,方羽噓了一口氣,剛要說話,就聽到短促而又尖利的剎車聲,和幾乎同時穿破暮色的呼叫聲:「大哥,大哥,公司出事了!大哥……」
聽完小六氣急敗壞的訴說,小莊整個人都變了,如果說剛才的瘋狂像一座爆發的火山的話,現在則是一片萬古不化的冰川,白裡透青的臉宛如雕刻出的一般再沒有一絲波動,越發紅了的雙眼裡散發出陣陣滲人的冰寒,盯的小六說到最後聲音都開始打顫,他從來沒見過小莊有過這樣的表情,此刻,在他感覺裡,那雙眼睛裡再也沒有一絲一毫人的感情。
在小六說完後沉重的寂靜裡,鐵梅從頭到底的僵住了,臉上還掛著前面未掉下的一雙淚珠,她已經被這消息驚的忘記怎麼去思考了。
從地上被扶起的小夢也說不出一句話,孤單單的呆立在越來越濃的夜色裡,身邊盤旋著一抹冰涼。
方羽的面色要多壞有多壞,站在那裡,從裡到外,再也無法保持心境的空靈,心底裡,只是不停的喊叫著:「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因為他已經隱約的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被一種深沉的失望和悲涼一次一次的衝擊到對人性失望的邊緣。悄悄的,一種厭倦了的感覺在內心的最深處泛起,「自己到處這麼多事,到底是為了什麼,值得嗎??又能起什麼作用?」他刻意的迴避著去多想。
重重的吐了一口濁氣,臉上神色變的很漠然的小莊走到面色陰沉的方羽面前,兩隻不在帶任何感情色彩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方羽,刻板的沒有一點起伏的聲線打破周圍的寂靜:「方羽,我需要幫忙!是誰?」聞言一震的方羽雙眼也暴起兩道精光,一絲不讓的盯住小莊。久久,發現不能溶解小莊眼中寒霜的方羽歎了一聲,退開一步,挪開微顯失望的雙眼:「燕子樓,四個人。」眼神落到孤零零的小夢身上,停了一下:「你有三天的時間。」說完扭頭望向空蕩蕩的院落,再也不發一言。
小莊無言的轉身,讓視線一一落在小夢,鐵梅無語凝視著的臉上,冰樣嚴寒的目光裡閃過一絲不捨和淒然,當眼神轉為歉疚時,他的腳步已經出了老宅的大門,身後,小六在緊緊追著。
取下牆上掛著的三尺長蕭,已經換掉沒有雙袖的衣服的方羽悄悄的拉開佛堂的門,剛要出去,心裡一動,又走到佛龕前,掏出兜裡揣著的天心燈,放到供桌上,凝神就著油燈看了看佛龕裡面色依舊慈祥莊嚴的菩薩,輕輕的搖了搖頭,轉身出去了。
昏暗的燈影下,鐵梅呆呆的望著牆角發呆,從小莊問過方羽掉頭走了後,到現在,她再沒說過一句話,也沒流過一滴淚,只是在發呆。
她覺得心都要碎了,小莊竟然話都沒留下一句,就那麼掉頭走了!儘管以往小莊出去和人家談判或是火拚,也同樣盡量的瞞著她,不讓她知道,但這次這麼嚴重的事情,居然對她一句話都沒有,就這麼孤零零的把自己撂在這麼一個陌生的地方,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難道他不知道自己這會有多擔心他,有多麼為他兄弟們的死難過麼?可他,就這麼一言不發的掉頭走掉了,只留下她自己一個人面對這麼冷,這麼長的夜晚,這一切難道還是以前那個時刻惦記著自己,疼愛著自己的小莊做出來的嗎?很多很多以前都沒有過的事情在這一兩天裡都發生了,難道……難道今生的自己真的比不上前世那個女孩麼?她思前想後,完全的沉迷在自己的猜疑、怨懟和不安裡,忘記了吃飯,忘記了睡覺,只是癡癡的想著。
「鐵姐姐,你喝點水吧,別擔心,莊大哥不會有事的。」一個聲音和一下輕推還是拉不回她迷亂的神思,就在這時,一聲嗚咽的蕭聲劃過夜空,傳入耳中,顫抖低回的音符撥動了一根心底裡一直在沉睡的心弦。不由自主的,她的心神隨著蕭聲,進入一個悠遠的天地。
荒涼冷清的田家老宅院裡,方羽靜靜的坐在台階上,六神合一的吹著《安魂曲》,據說,這是漢張良被發入山成道之前,驚聞韓信被殺未央宮,便跑到白雲山頂,吹出了的這支《安魂曲》。
《安魂曲》流傳並不廣,世上知音不多,全曲七章,前五章那令人酸鼻的音符,充滿了深深的悲哀和走投無路的淒涼,只有最後兩章才由哀傷轉為一種出世的空靈,體現了安魂的味道。方羽也是無意間從一本老書裡見到的,一直比較喜歡音樂的他當時就試吹了一下,壓抑悲傷的音符讓他很是不舒服,從此再沒碰過,到今天,為了徹底的驅散這裡四處瀰漫的厲魄和怨氣,再一次全神的吹起。
簫聲中充滿了淒涼孤寂的情緒,低回抖切令人平空生出無窮的哀傷與蒼涼,俯首低回,心弦撼動中,一股股從微弱到強烈的陰風在院子裡旋起,風聲嗚咽,使得這暗夜裡彷彿有無數的幽靈在隨著蕭音哭泣。令人心酸的蕭音在越來越詭異的風裡逐漸轉為空靈,一種雲水隨意,海闊天空的沖淡之意隨著蕭聲在黑夜裡流轉,成團成團的旋風逐漸逐漸的落地而逝,原本暗的看不到任何東西的院子彷彿也隨著旋風的不見而逐漸亮了起來。
蕭聲還在冉冉的夜空裡盤旋,雙唇離開洞簫的方羽睜開的雙眼裡一片精光,彷彿能看透黑暗的眼神一瞬不瞬的看著院牆,那裡正有越牆而過的一點綠瑩瑩的光點在逐漸變大,碧幽幽的往他緩緩飛來。
還握在手裡的長蕭就那麼輕輕的一轉,一個巴掌大的綠鶴就顫巍巍的挺在長蕭的那一頭,綠光一漲即熄,穩若磐石的蕭尖上,一張紮成鶴型的黃紙留在那裡。輕輕的搖著頭一抖手,在方羽長髮無風自搖的空裡,紙鶴就消失在暗的不能再暗的夜裡,了無痕跡。
轉頭又向東西的兩面看了看,想了一下,方羽又凝神就唇,綿綿不絕的蕭聲演成他最喜歡的曲子《閒雲野鶴》。裊裊的蕭音迴響在靜靜的夜空,讓一切都在自然的神韻面前沉迷,陰沉了一天的天際也慢慢出現月亮的倩影。
蕭聲緩緩停住,兩聲似有似無的歎息在夜空裡響起,並隨著蕭聲遠去。
把玩著手中的長蕭,方羽頭也不抬:「鐵小姐,小妮,你們也出來吧。」隨著他的聲音,打著手電的田小妮和鐵梅出現在田家老宅的大門口。
心境已經恢復空靈的方羽含笑看著面色基本恢復平靜的鐵梅:「鐵小姐,感覺好點了麼?」有點彆扭的迴避了一下月光下方羽那彷彿能看穿一切的目光,輕輕點了點:「好多了,多謝關心。」「哦,那就好,小妮,你呢?身體覺得好點了麼?」方羽又衝著顯得自然的多的田小妮問到。拉著鐵梅坐到鋪了手帕的台階上,田小妮使勁點著頭:「全好了。方大哥,你剛才吹的曲子真好聽,能再吹一遍嗎?」方羽輕輕一笑:「那曲子叫《閒雲野鶴》,小姑娘不能多聽的,呵呵。」「那前面那首叫什麼?」鐵梅心有餘悸的問到。大有深意的看了鐵梅一眼,方羽答到:「那叫《安魂曲》,是用來驅散這裡鬱結的怨氣的。」「哦,怪不得,這會兒這裡的感覺舒服多了。」田小妮有點恍然的回應到。不太明白田小妮感覺的鐵梅楞了一下,也不去細想她說的是什麼意思,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問。
「驅散怨氣?那不是連那個小夢也……」她強忍著碰碰的心跳,停住了問話。方羽一搖頭:「我把她寄魄的天心燈放在佛堂裡了,她沒事。」說完,頓了頓,很誠懇的對鐵梅說:「鐵小姐,我能明白你的擔心和苦衷,想來通過剛才在聽安魂曲的時候你也明白了一點什麼,千萬不要太自苦了,莊兄眼下是有事待辦,不全是你想的那個樣子。」聽到這話,鐵梅有一種被窺破心靈的不安,可在方羽誠懇的表情和玉樣溫潤自然坦蕩的的雙眼注視下,便不由的有了一種信任的感覺,心裡一轉念:「對啊,以後大多的事情都要他幫忙才可以,自己為什麼這麼笨?不聽聽他的意見呢?」想到這裡,鐵梅一鼓勇氣:「方羽,我知道你不是個一般人,小莊以前的事情你可能知道的比我們所有當事者還要多,那你說說我該怎麼辦才對/小莊要怎麼做才好?」隨後暗暗咬了咬牙:「失去小莊,我活著就沒什麼意義了,但如果完全不考慮小莊的處境,我也做不到,而且,如果小莊為了我而完全不顧小夢,我會覺得他冷血,同時我也會心理一輩子不安的。但是,如果小莊完全答應了小夢的要求,單獨的陪她三天,如果她光是魂魄的話,我還能勉強認同,但她要借小妮的身體,這一點我心裡已經自問了很多遍,實在做不到不嫉妒,儘管我也覺得自己自私,可我還是做不到。就算我現在能勉強接受,以後也肯定會在心裡留下陰影,因為我知道,他心裡除我之外,還可能會有另外兩個女人,我想總有一天,我會發瘋的。」一口氣說完,鐵梅急促的喘著氣,含著歉意對已經滿臉飛紅的田小妮勉強一笑,雙眼再也眨都不眨的看著方羽,等他的回答。
一點點無奈的苦笑爬上了方羽的臉,心裡暗想:「感情的事一直是自己的弱項,但今天這事已經涉入的太深,一定要想個辦法解決好才是,情是何物啊。」暗歎著,方羽點了點頭:「我明白鐵小姐你的感受,雖然到現在我還沒想到什麼好辦法,但我會幫你的,還有莊兄和小夢,總得想個辦法解決這件事才是,能找到一個可以生死相托的愛人真不容易,我明白那種失去後的滋味,我明白的。唉~!」頭一次,方羽在外人面前明白的為感情歎出了氣。
就在鐵梅心裡琢磨方羽的回話和歎氣的空裡,面色還有點發燙的田小妮說話了:「對啊,方大哥,你一定也要幫幫小夢姐,她好可憐啊,都被人欺負了兩百年,我們田家真是對不起她。」說著說著,面色黯然了下來。方羽一聽笑了:「小妮,那是兩百年前的事情,和你無關的,千萬不要自責,如果你是為了這個而同意讓小夢借你身體現身說話的話,我就不再管這件事情了,沒有道理為了幫一個人而讓另一個無辜的人付出代價,這不公平。你以為讓魂魄接身體是好玩的嗎?」「是啊小妮,前生的事跟你無關,你別亂想了,小莊不會怪你的。」鐵梅也柔聲勸到。
「不是,不是,我也是這麼說說而已,不是為了自責而想幫小夢姐的,而是覺得小夢姐太可憐了,所以才答應的,你們不知道,小夢姐留在我腦子裡的遭遇有多可憐,是真的,方大哥,你相信我啊。」紅了臉的田小妮急急地分辨道。方羽點點頭:「那就好,不過借靈對你的身體影響很大,你自己也要注意休息才是,天也很晚了,咱們都回去休息吧,莊兄可能明天就能趕回來了。」「哦?小莊明天就能回來?」鐵梅一下子精神多了。「我只是這麼感覺而已,也不一定。」站起身,方羽淡淡的應道。
轉身正要關門的方羽被隨後跟過來的田小妮低低的叫住了:「方大哥,等一下。」
進到屋裡,方羽問她:「小妮,還有什麼事情?」遲疑了一下,田小妮諾諾的問到:「方大哥,剛才在老宅院子裡我發現有些很陌生的東西存在過的痕跡,你的第二支曲子裡也有力量在外放,究竟那裡還發生了什麼事情?」
方羽有點驚訝她現在的敏感,定睛仔細一看,才明白過來:「呀,小妮大有長進啊,以後要注意收斂才是,明天要是有時間,我給你說說好了。」「頓了頓,若有所思的說到:「那是因為這裡的封印被解開,驚動了有些一直留意著這裡的人和另外一些能感應到這裡能量波動的人,他們來探察,所以……」「哦,是這樣啊,我明白了,一定是方大哥你把他們嚇跑了,嘻嘻,你真厲害啊,方大哥。」田小妮很開心的說道。方羽一搖頭:「我那裡有那麼大的本事啊,是人家發現這裡沒什麼可看的,所以才走了……」「嘻嘻,方大哥也開始騙人了呢,我才不相信他們會自己離開,」偷眼看了看臉色有點發紅的方羽,發現他正有點尷尬的摸著鼻子苦笑,心裡一樂:「方大哥這麼厲害,要是當初你在,那個臭道士就不能那麼囂張了,小夢姐也不會苦等兩百年了,唉,都是那個臭道士。」最初的一點不好意思過去後,方羽含笑看著越來越活潑的田小妮,心裡暗暗為她高興,知道經過自己的開解和引導,再加上小夢為了補償因為借靈而對她造成的傷害,把凝聚了兩百年的一點至陰留給了她,讓她更明銳,更深刻的體會到了天地自然的生機和活力,而這一切,已經開始發生作用,不知不覺間改變著她有些灰色的個性。當然方羽沒想到的是這一切眼下只有在他面前才能這麼明顯。
聽到田小妮罵臭道士了,方羽急急開口了:「小妮,話不能這麼說,現在你已經和以前不大一樣了,說話要留神,不是什麼話都可以亂說的,這一點以後要注意,你是信佛的,佛門裡就有一戒叫口戒,要注意了。」看到田小妮一楞之後若有所得的點頭,他這才繼續說到:「其實怪那道人很冤枉的,他是因為恰逢其時,一方面因為不忍看到當時的田家莊血流成河的樣子,另一方面也因為作為世侄的田豐的故意欺騙,他說一個他新娶的姨太,就是指小夢姑娘,因為不守婦道,被他發現後嚴加管教後含恨不止,所以才勾結姦夫大盜血狼來報復的。可憐那老道一身通天徹地的本領,卻被自己相信的人騙了,再加上當時情況緊急,所以才大動無名,甘冒著遭天劫的危險,用了很厲害的道術消滅了這股土匪和殺死了小夢,可當他親眼見到小夢的屍體後,一眼就發現小夢還是處子,這才知道錯了,可那會小夢和小莊因為死的太過不甘,怨氣凝結不散,大有以後為禍田家的可能,再加上田豐苦苦的哀求和另編了一套說辭,終於使老道再錯了一步,不過當時可能是因為心情激盪,忙亂下沒細算當時的時刻,結果弄出血魂印這麼難纏的東西來,同時又因為血魂印引發天地間至陰至陽兩種氣機的交會激變,使他明白這次徹底的錯了,法術沒能施展完全,便含狠而去。所以才會有了今天的這些事情。」面對著田小妮,方羽才能把有些事情說詳細說明白,因為不管怎樣,他們是屬於同一種人,儘管層次有高低。
「哦,是這樣啊,那為什麼前面方大哥你說還有新的封印呢?」田小妮又追著問到。她覺得和方羽說話真輕鬆,也真開心,好像什麼在方羽面前都有辦法解決一樣,所以問的就特別詳細。方羽一聽笑了:「你還真能問啊,不過心也夠細,呵呵,那是後來的人怕積聚在那裡的怨氣厲魄太厲害,衝破了封印造成大麻煩,所以才加的。」「那方大哥你解開封印怎麼沒什麼事情啊?」田小妮不解的問道。「那是因為我是純粹硬闖開的,在兩種能量的激盪之下大部分的那些東西被沖沒了,剩餘不多的一些,我也用安魂曲驅散了,以後這裡就不會再有怪事發生了。」
「哦,那,方大哥,小夢姐姐為什麼沒被沖沒了呢?」「那是她自己的能量和我的一點幫助的結果,不過就算這樣,她最多能在天心燈裡待七天,在外面借靈待三天,但代價就是從此魂飛魄散,永遠的消失在天地之間。」方羽有些凝重的回答到。「那……那怎麼辦呢?小夢姐姐太可憐了,方大哥你一定要幫幫她啊,你一定會有辦法的。」說起這個,房間裡剛才比較輕鬆的氣氛再也蕩然無存。
送走臨出門還在不停的懇求他的田小妮,方羽拿起供桌上的天心燈,摩挲著,開始苦思可能明天就要面對的問題,要怎麼樣才能讓這前生的事情有個比較圓滿的結局,又怎麼樣在今生那些血淋淋的事實面前自處呢?
頭一次,他有了失眠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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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心掉膽的看著神色奇異的小莊以前所未有的高效,紋絲不亂的處理著亂成一團麻的事情,小六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面前這個人不再像自己以往熟悉的大哥了,而像一部沒有感情,只是高速運作著的機器。
一進公司,小莊便讓快要累癱了的老三去緊急和銀行聯繫,連夜提出了100萬的現金,接著和燕城的高層一起和傷亡者的家屬召開了懇談會,經過一番努力後,在政府的介入和小莊再三的保證下,圍了公司一天的家屬們拿著兩萬的首批賠償金在哭泣聲中逐漸散去。小莊又連夜趕到客車司機的家裡,看望了悲痛的家屬並安排了後事,這才留下五萬的安家費後趕到了醫院,再和醫院的高層達成不計成本,全力搶救的共識後,又逐一探望了躺在醫院的傷者,最後才到了放著自家兄弟屍體的太平間。
和嚎啕大哭的老三與小六不同,面對著血肉模糊的老二、老四,小莊只是像個冰棍一樣的默立了良久,最後只是輕輕的用手撫上了老三抹了多次都合不攏的老二圓睜著的眼睛。而小六發現小莊伸出去撫老二眼睛的那隻手,居然連絲毫的顫抖都沒有。
神色木然的凝視著面前被紗布和石膏裹成人棍的老五,小莊默默的聽完了醫生簡短的介紹,在生命測試儀急促的鳴叫聲裡,趕走了要陪著守夜的老三,無情的命令他回去休息。又叫同樣勞累的小六去公司的辦公室裡打個盹,在天亮之前再開車到醫院來接他。
面對神色異常冷厲的小莊,小六和老三沒敢再多說一句話,悄悄的領命去了。到這時,一直緊張運轉著的這部人形機器才在半夜兩點多的病房裡轟然倒下,癱倒在病床腳下的沙發上,抱著頭,發出拚命壓抑著的低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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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點,正是很多人都睡的最香的時刻,可燕子樓的三樓上,躺在床上的占天剛還沒有一絲睡意,焦躁的看著臥室裡像個瘋虎一樣來回走動著的禿頭男人,他覺得頭疼的要命,全身的傷也疼的鑽心,但眼下只有硬忍著,他知道,目前的他還惹不起面前這個男人,所以儘管心裡煩的要命,也只有忍著等他做出決定。
此刻,他心裡多少有點後悔自己花了那麼高的代價和擔了那麼大的風險去請這個人出面幫忙的決定,特別是在得知小莊已經毫髮無損的回到燕城後,這種感覺越發的強烈,同時,心底裡更有一種說不上來的不安,總有一種大禍臨頭的不詳感覺,儘管他自己也不斷的安慰自己,已經高度戒備的燕子樓和有這個男人和他同夥在的自己臥室是絕對安全的,可不安依舊無法消除,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就像一群螞蟻在心頭啃食一般的讓他不爽。
「賀大哥,你快作個決定出來啊,我看龍五和龍六兩兄弟是凶多吉少了,如果再等下去,讓小莊騰出手來,事情就麻煩了,你快決定吧,要麼再幹一票,徹底消除後患,要麼你們天亮就走,離開燕城,免得夜長夢多,讓事情露出破綻來,說實話,小弟實在陪不住你們這些江湖上的獨行俠,如果事情一旦敗露,你們抬腳就海闊天空的走了,小弟可沒那種以命搏命的本錢,我的基業可全在這裡呢。這樣吧,快做個決定,繼續幹一票,我再付50萬,如果要走,說好的錢我也如數照付,你說呢?」心頭越來越濃的不安讓占天剛終於忍耐不住了,心一橫,就揭破了其實大家心裡都有數的這層紗。霍的停住腳步,自認識以來一直讓佔大嘴心裡暗暗發毛的眼睛冷然的盯住他,線條冷漠無情的臉上有一種陰森森的怒意和殺氣,瞪了硬著頭皮不肯退讓的占天剛一會,比常人厚了許多的嘴唇邊上露出了一絲獰笑:「佔大嘴你的膽色硬氣了不少啊,看來這麼多年沒白混,嘿嘿!」眼光一轉,已經變的沒有絲毫笑意的眼神如毒箭一樣盯在身後沙發上一直不出聲喝著酒的兩個同樣禿頭的男人:「你們準備一下,五分鐘後和我再出去一趟,老五老六到現在還沒回來,看來是栽了,咱們再去給他們送點東西安魂。」頓了頓,斜了聞言大喜的佔大嘴一眼,一抹殘忍的笑意又出現在嘴角:「把傢伙都帶齊了,不然出錢的老闆會覺得你我不夠賣力呢。快!」一直慢吞吞的語氣忽然轉急,冷厲的發出命令。
就當兩個沒有任何特殊表情的禿頭男人應聲箭般立起的時刻,厲變突起,「噹啷、乒乓」聲裡,一道矯健的身影從最不可能進入的臥室窗裡破窗而入,緊接著就是密集的六聲槍響,應著血花,兩條剛剛站起的大漢仰天而倒,重重的跌在剛還躺著的沙發上,再也沒有一點人氣。
在佔大嘴中槍後的慘叫裡,一身黑衣的小莊手手持雙槍,面色鐵青的舉槍而立。對面,左手淌著血的禿頭中年人也面色蒼白的舉槍相對,冷漠的的臉上,雖然有細細的一層汗珠不停的滲出,但舉槍的右手,卻穩若磐石,和小莊一樣不見絲毫抖動,眼睛更是瞟都不瞟身邊兩個躺倒的大漢和在床上無力悲鳴的佔大嘴一眼,此刻,縮成針尖般大小的瞳孔裡,只有面對著的這把槍。他認得,這把槍是跟著他走南闖北,喝過不少人血的龍五的槍,此刻確握在另一隻同樣穩定、有力的手裡。
不敢大出氣的緩緩開口:「莊吉?快手小莊?」「不錯,你是誰?為什麼要這麼做?」小莊也同樣不帶絲毫激動的問道。「我是誰無關緊要,反正命該如此的人死都死了。此刻你我這麼相持著也不是辦法,不如你放我一馬,我就此掉頭離開,永遠不在進入燕城地面,你覺得如何?」「休想!」怒喝聲裡兩人都不約而同的動了,又是一陣密集的槍聲,硝煙散處,小莊吃力的站起身,腰肋間中了一槍,血不停的從那裡流出,而禿頭大漢卻頭中三槍,血肉模糊的頭皮和腦漿濺了一地的趴在地上。
噁心的看了地上的屍體一眼,一旋身,雙槍對著床上心膽欲裂,掙扎著爬起來想逃命的佔大嘴就是四下連射,佔大嘴像個麻袋一樣被掀翻在床上,死的不能再死。
長長的噓了一口氣,聽了聽逐漸靠近了門口的嚷嚷聲,眼光一轉,順手把槍甩到佔大嘴的屍體旁,拎起茶几上的幾個酒瓶一頓亂摔,霎時間臥室裡四處瀰漫著一股帶著血腥和硝煙焦味的酒香,手中火光一閃,在熊熊大火中,小莊穿窗而出,身後是一片亂的不能再亂的嚷嚷聲和隱隱傳來的警笛聲。
上午九點,獨自坐進小六開來的車裡,就覺得肋間的傷口火辣辣的疼著,可他還是拒絕了小六快要翻臉的哀求,自己駕車離開了醫院,駛上了去田家老莊的公路。
直到這一刻,在基本沒人的路上,車裡的小莊痛痛快快的大哭了起來,內心的壓抑、緊張、傷痛以及茫然和那麼一點點的輕鬆,像怎麼也攔不住的洪水,洶湧的隨著眼淚狂瀉。
其中的那僅有的一點輕鬆裡,有血債血償的痛快,也有僥倖逃脫警方懷疑的輕鬆,他沒想到最後緊要關頭和他拔槍對峙的,竟然是黑道上赫赫有名有「冷面殺星」之稱的賀星,至此,他才完全明白為什麼這次的實踐會殘忍冷血到這個地部,面對這種血案纍纍的殺手頭子和他的團伙,再怎麼冷血無恥的事情都能做的出來,條件是只要有錢。
怪不得一大早就來醫院客氣而又技巧的詢問自己昨晚行蹤的刑偵大隊張隊長在中途接到報告後,精神立即大振,一副胸有成竹的向自己更加客氣的解釋後,就急急而去。有這個負案纍纍的賀星和他手下的屍體在,一切似乎就容易解釋多了。
車在馬路上能夠飛馳,情緒慢慢平復的小莊這會就覺得全身酸軟,真想隨便找個地方什麼都不管了的倒頭大睡,一連兩天兩夜,他幾乎一眼都沒合,同時,身心又接二連三的遭受強烈的不能叫人忍受的衝擊,可他還是不能休息,因為前面的田家,後面的燕城,還有太多的事情等著他去面對,而且,都是不能逃避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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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住本性,返照自心,能見五蘊皆空,五蘊即受蘊,想蘊……」一口氣說完對心經的一點理解,方羽對聽的呆呆發愣的田小妮微微一笑:「這些東西只是個大概,你也沒必要全部弄明白或是全部照著去做,只要記住,常住本性,自由自在就好了,不然你會變成出家人的,呵呵……那可不是我願意看到的。」
看著秋日的暖陽裡微笑著的方羽和認真模樣的田小妮,神色有點萎靡的鐵梅覺得很是羨慕,幾乎一夜無眠的她此刻就覺得度時如年,即不知道小莊的一點消息,也問不出方羽究竟有什麼打算,就在惶惶然裡,她不能相信的聽到了那熟悉的剎車聲。一楞之後,才發覺剛還悠然自得的方羽田小妮已經出了大門的身影。一陣狂喜湧上心頭,再也顧不上一貫的矜持,大叫著小莊的名字,衝了出去。
默默的含笑看著面前緊緊相擁,恍然隔世的這對愛人,方羽心裡微微一顫,轉瞬就恢復平靜,目光掠了在一邊有點害羞的田小妮一眼,心頭忽然一動,有了決定。
一陣低沉至若有若無的聲浪綿綿不絕的從鬆肩實背,懷抱日月的方羽口中散播至無窮無盡的天際,低沉的聲浪就若永不停歇的濤聲一波又一波的衝擊著在場所有人的神經,十丈方圓,地面上有淡淡的似霧非霧的輕煙在裊裊成形,慢慢的,小莊的神情由緊張、激動轉為一種飄忽的空靈,懷裡的鐵梅也彷彿遙遠的不在存在,一切都似乎重要,似乎一切又什麼都不重要,全身就連毛孔都松到可以感覺到張開。這時,耳中彷彿催眠曲的聲浪一變,由緩慢轉為如同驚雷一般的急促雄渾,腦海中的神經好像被大錘不停的轟擊著一樣,全身有一種撕裂了樣的疼痛,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倏的,「陣!」隨著一聲悶雷般沉喝,眼前實實在在的一黑,緊接著一道電光劃過,意識和身體剝離開來,回到200年前的前世,一切有如電光火石般的在眼前重現,快若流光,可偏偏又清晰無比,各種各樣前世的種種滋味在眨眼的瞬間湧上心頭又眨眼而去,前一刻的歡喜還沒來得及從心頭泛起,下一刻的悲哀又迎面而來,心靈在千百種滋味裡煎熬和迷醉,最後定格為——小夢寂寞,期盼著的俏臉和那一汪盈盈秋水的眼睛。「小夢」炙熱的呼叫還停留在心田沒來的及化為叫聲,眼前一幕幕今世的種種又紛沓而來,大漠中寂寞而又幸福的童年,戈壁上自己徹夜不停的哀嚎,鐵梅撲上來替自己擋刀時無畏的神色,綿長幸福的八年苦戀,兄弟們和自己一起揮刀血戰的場景,太平間冰涼的屍體,以及月夜下鐵梅含淚的訴說……所有他見過沒見過的場面充斥著快要爆炸的神經,混亂中,心靈裡只有兩個佳人,四雙明眸,全都深情款款而又落落寡歡的望著他,一種疼到心靈就要撕裂的感覺裡,他瘋狂的大叫著,甦醒了。
跟隨著小莊穿梭前世今身的意識,切身的體會著小莊撕心裂肺的苦痛,同時也感知著另一抹悲傷中對小莊的深愛和不捨,鐵梅和已經在聲浪中借靈出現的小夢(田小妮)也同時睜開雙眼,卻驚訝的發現心神若喪的靠樹木立著的小莊一頭烏黑的短髮已經變的花白,曾經年輕飛揚的臉上皺紋纍纍,一雙曾經銳利明亮的眼睛裡只有一片生命再沒有任何意義的茫然和麻木,顫抖著的嘴裡,只是反覆的念叨著兩個名字:「小夢,鐵梅,鐵梅,小夢……」
一種再也不能承受的衝擊讓鐵梅軟倒在地上,看著身邊同樣跪到在地上的小夢再也說不出話來,兩道目光在中間交會,再一同射向輕霧中依舊木然而立,喃喃自語著的小莊,一個決定同時在他們心裡升起:「鐵梅姐……」「小夢姐……」
就在兩聲呼喚同時響起的空裡,遠遠的,傳來方羽清朗的聲音:「情到深處情轉薄,情到深處無怨尤,如此真情又何必管它前世今生?莊兄馬上就會恢復原樣,兩位能有此領悟,也不妄我們認識一場,小夢姑娘,你還有一刻的時間,請保重,咱們有緣來生再會。鐵小姐,回頭小妮醒來你告訴她一聲,我先回去了,她是個好姑娘,她的體質太容易被人借靈,讓她好好鍛煉,保重。我走了~」
鐵梅和小夢循聲望去,只看到方羽淡淡的身影,越來越遠,最後融在天地自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