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棋的故事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風暴
    長春的蘇羽在對局室裡長考著,研究室裡的陳好和張旋爭執著一手棋的下法,天津的王文達在隔離間裡長吁短歎著,在南昌的朱鈞則笑容滿面地從孫玉聚手裡接過來段位證,從三段升為了四段。

    不過下來之後,孫玉聚就拉著朱鈞走到一邊有些嚴肅的說:「小朱,你這樣可不行。」

    「怎麼不行了?」朱鈞有些茫然的看著他,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引來這位師叔祖的如此批評。

    孫玉聚和他一邊向外走一邊說:「你現在,參加過多少大賽的本賽了?各大循環圈,你都進過幾次?」

    「各大比賽?四五次吧。循環圈麼,只進過去年的名人循環,被淘汰出來了。」朱鈞很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赧著臉色。

    孫玉聚搖搖頭說:「你現在的水平,應該說在低段裡面是中上,但如果放在高一等,或者世界的範圍看,也就是一個二流。你別怪我說這些,我說的是實話。你師傅是世界超一流,但是並不怎麼會帶徒弟,把你一直放在老聶那也是有自知之明。可是這麼下去不行,我跟你說,你應該多和其他人交流。你師傅平時不也帶你去趙星那個研究會去麼?別總是讓你師傅帶,你要自己主動一些才行。」

    這倒是真的。朱鈞是個內向的人,一般時候僅僅是呆在蘇家或者聶家和師傅下棋,如果家裡沒人就是看譜擺棋,如果蘇羽帶著他去研究會他就跟去,如果蘇羽不在也不出門。

    這幫棋院的元老們對於下一代也是十分的關心,和朱鈞一代的其他小棋手雖然沒有像蘇羽這樣的師傅,卻因為每天在棋院裡面能和其他人下棋,甚至有的時候能和古力這些超一流交手,獲益良多。而朱鈞一向只在家裡呆著,和蘇羽一樣很少見人。

    元老們覺得這樣不好。當年蘇羽是因為病不能出門才被老聶圈在家裡,但是現在新一代中最有前途的朱鈞也不出門,就顯得有些不群了,而且只跟蘇羽下棋,對於成長並沒好處,所以孫玉聚今天才有這麼個勸告,讓他有時間盡量多去棋院去參加研究會。

    朱鈞諾諾答應,但是在心底上卻想:如果要說水平,誰也沒有他師傅高,而且跟他師傅下棋更能發現自己的長處短處,再加上門下弟子無數的老聶的諄諄善誘,雖然不出門棋藝卻也進步很快。所以他很有些不以為然。

    看看朱鈞的表情,知道自己白說了,孫玉聚卻也不生氣,只是在心裡面盤算著既然說不通這小子,回去就找蘇羽,只要做通了他的工作想來朱鈞也不會跟他師傅犯病。

    只是現在蘇羽在長春,而且看樣子暫時回不了北京—王文達現在還在醫院裡面隔離著,弄得在外地的棋手誰也不敢回去,只好等這瘟疫過去再說了。

    而朱鈞拿到段位證之後,就回了棋院安排的招待所。雖然以前他跟著蘇羽出去的時候都是住四星以上的酒店,但是也知足了,至少這個招待所可以看到長春比賽的現場直播。

    畫面上的蘇羽緊鎖眉頭手捻棋子,讓朱鈞嚇了一跳還以為這才開始比賽兩三個小時形勢已經不行了,但看看棋盤,卻和昨天晚上區別不大,雖然多了幾手,卻也沒到了傷筋動骨的地步,看來老師是在長考。朱鈞舒一口氣,倒杯水一邊喝一邊看著棋盤計算著。

    蘇羽現在已經思考的有些眉目了,基本上把右上和右邊的變化算清楚,現在只要再算好上邊的手段,他就可以動手了。他不奢望能算清所有,只要保持住棋盤上的壓力後面隨機應變也是來得及的。

    這是兩日比賽的好處,每個人有九個小時的計算時間,足夠進行複雜的計算保證不會因為時間不夠而出現沒算清只能純憑感覺下手的事情。

    李昌鎬還不是很適應這種比賽方式,因此在比賽中極少喝水也從來不上廁所的他不能不多喝水保持體力,導致現在隱隱的有些內急。

    無奈之下,只好站起來向外走去廁所。剛轉過身去,就聽見蘇羽「啪」的一聲落子,心中苦笑一下,繼續向外走。以前他和其他人下棋的時候經常玩這手,趁著別人上廁所的時候下棋,用別人的時間來思考。

    現在被報應了,卻無可奈何。李昌鎬走進廁所長長出了一口氣心中暗爽,身上輕鬆一番之後回到棋盤邊擦擦手看著形勢。

    蘇羽剛才下的位置是右上的白角地外圍斷點,卻牽著上邊和右邊的白棋方向,同時覷住了右邊白三子回連角地的路。

    「挺狠。」古力撓撓頭說,「不過如果李昌鎬在這裡外扳之後轉換,蘇羽這手棋很容易就會被躲過去。我想他不會下這種棋,應該還有別的目的。孔傑,你對蘇羽流這東西比我熟,你說說吧。」

    正在寫意見的孔傑一皺眉頭,手從電腦上拿開看著棋盤說:「右邊和上邊李昌鎬雖然因為強攻而不穩,但空隙留得很小,並不是好打進去的。我覺得他還是看著下邊的那塊白棋。」

    「下邊?」古力愣了一下,歪著頭想著。

    是下邊。李昌鎬看了許久終於肯定蘇羽的目標是下邊,但下邊比上邊的局面更加穩定,想要打釘子進去恐怕更難,心裡面也覺得這手棋有些奇怪。可再想想蘇羽的外號,卻更讓他躊躇起來:如果目標是下邊,蘇羽卻不會表現的這麼直接,至少不會這樣明著動手。

    他細細的審視著棋盤,慎重地從上邊飛出來試應手看蘇羽的反應。

    蘇羽緩緩地吐一口氣,看看自己的時間之後,一手直接點進右邊白三子裡面挖根。李昌鎬略皺一下眉毛不是很明白蘇羽的意思,於是穩妥的倒虎守住眼位。

    但蘇羽開始提速了,彷彿沒有思考一樣很快刺在虎口上逼李昌鎬再退,反手出來衝斷上邊白大塊聯繫。李昌鎬吸了一口冷氣又一次開始長考,眉毛也是越皺越緊。

    「蘇羽不需要思考麼?」孔傑搖搖頭說,「即便他已經想好了方向,但具體的位置他應該多想想才對。」

    常昊看著棋盤上的形勢說:「也不是。蘇羽還剩下三個小時的時間也只能盡量下的快一些。他利用李昌鎬思考的時間推斷出他後面的手段,反正大方向已經有了,所以計算起來就要方便一些,只要李昌鎬上套那麼越到後面蘇羽下的就會越快。……只要李昌鎬上套。」他最後一句的聲音很低,顯然想到了什麼。

    棋盤邊李昌鎬一臉木然思索的樣子映在電視屏幕上,讓曾和他交過手的棋手們心中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就是那個石佛,殺破三國無敵手的石佛。

    但現在,終於有一個人站出來挑戰他了,以一身舉世無雙的藝業向著最高點進發,為了世界第一人的頭銜和他展開了十番棋之戰。敬仰的目光在大廳的觀眾席上慢慢的匯聚,投向畫面上那個年輕的面龐。

    靠在靠背上的蘇羽手指輕輕的敲在扶手上,左手托著自己的下巴目光逡巡於戰場之上,過了似乎做出了什麼決斷,眼睛中迭然閃過一絲光芒。

    李昌鎬也做出了決斷,斷然在右邊衝出不僅補上身後的空隙還直接攻擊中腹,如果再跳一手則盡得中間的先機,也是攻守兼備的好手。

    但蘇羽依然是隨著白子落子而落子挖斷,讓人感覺似乎李昌鎬的一切手段都已經在他的算計之中。這一手挖斷讓外面研究室的人們一片驚歎於蘇羽之狠辣,一致認為現在的局面下李昌鎬必須先打後退進行轉換,才能保證後面中腹不失先手。而且這樣並無多大損失,對於自身甚至還能有所補厚。

    可李昌鎬這個時候再一次進入了長考,雙手交叉在胸前微微瞇著眼睛想著什麼。安靜的對局室裡面寂靜無聲,看著電視轉播的人們甚至能聽到計時鐘滴嗒的走著。

    一直到中午休息的時候,李昌鎬都沒有再下出一手,等老陳宣佈休息之後就站起來走了出去。蘇羽又坐了一會兒之後才神色凝重地起身去吃飯。

    等下午兩個人回來比賽繼續剛剛開場的時候,李昌鎬就落下一子回身穩穩守在右上。蘇羽立刻跟上尖衝上邊白棋陣勢不令李昌鎬展開形狀。

    李昌鎬似乎有些鬥氣一樣也是落子極快,幾乎沒怎麼思考就守在左上和上邊的連接處護斷。

    「瘋了?」古力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兩個人飛快的在棋盤上布子,短短的一個多小時之內就落下了30餘手,這速度幾乎能和快棋賽相比,「不過仍然是局面兩分,這個實在了不起。」

    孔傑淡淡一笑說:「他們把後面的東西基本上都算清楚了,自然落子就會很快。你看吧,只要等一個人突然慢了下來,那就證明出現了意料之外的東西,到時候就是誰的反應更快,誰就能拿下比賽。」

    古力點了點頭,看一眼嗑瓜子的陳好,低下頭繼續看棋。知道別人這個時候就習慣性看她的陳好一笑說:「我猜先停下來思考的必定是李昌鎬,誰敢跟我賭?」

    孔傑倒沒想到這裡,有些懷疑的說:「這話怎麼說?」

    陳好又是一笑,眼波在電視屏幕上轉兩轉說:「因為李昌鎬後發,後發者制於人。」

    果然,下午三點半的時候,李昌鎬看著蘇羽深深楔入中間白棋腹地的黑子,停下手再一次進行長考。

    「這是他第幾次長考了?」古力歎口氣說,「昨天蘇羽在那浪費時間,今天他就要把時間補回去,也不知道有什麼東西這麼值得他想的。」

    孔傑沉吟的輕拍棋盤,和遠在南昌的朱鈞同時說出了同樣一句話:「李昌鎬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因為剛才蘇羽埋下的炸彈將開始引爆,風暴就要開始了。」

    古力想了很久,問:「那麼現在,李昌鎬在猶豫什麼?」

    李昌鎬自己卻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了。在蘇羽點入中腹之後卻突然發現所有反攻的方向都被封死,剛才攻向另外目標的黑子這個時候卻都像是被激活了一樣在四面八方支援著那深入卻擁有無盡活力的身後子,而且……最重要的是自己原本佈置得相當妥當的棋形剎那間變得四處漏風,再無半點安全感。

    這就是蘇羽的魔術麼?他早早的就等著自己跳入這個陷阱了。李昌鎬心中的驚駭就像波濤洶湧的浪潮,衝擊著心房,臉上甚至出現了酡紅的顏色。

    親身體會和擺棋譜的感覺是絕對不一樣的。李昌鎬這個時候忘記了自己要在這盤棋看清蘇羽真實實力的想法,胸中充滿了被激起的鬥志。也許這個充滿鬥志為了對手激動而又極為冷靜的李昌鎬,才是真正的李昌鎬,而不是那個永遠波瀾不驚的石佛。

    不想讓蘇羽就這樣拿下這盤比賽的李昌鎬腦海中經過無數計算比較之後,終於選定了一條看上去危機重重卻有著隱隱希望的路。

    李昌鎬慢慢的拈起棋子,輕輕拍落在棋盤上,卻是飄飄渺渺的飛罩下邊黑二子。

    「這是全力的李昌鎬和全力的蘇羽。希望你們能好好看看後面的比賽發展學習一下,這種機會是不多見的。」北京中國棋院訓練室裡的老聶看看身邊目不轉睛的小棋手們說,「你們誰能看出後面的變化,就可以進入國家隊了。」

    小棋手們卻似乎沒有聽到,有的抬著頭靜靜的坐著思考著,有的皺著眉頭在棋盤上擺變化,有的卻在和別人竊竊私語的商量著什麼。老聶看著他們,心中想著:蘇羽之後,就該是這幫小子挑大樑了,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讓大家看到希望。如果能抓緊時間培養的話,10年之後他們就可以接班了。

    一個小棋手突然興奮得跑到老聶的面前:「聶老師,蘇老師後面的後續變化是不是應該這樣子的?」說著在老聶面前的棋盤上擺下了一個變化,然後連著擺了十幾手,睜著閃亮的眼睛看著他。

    老聶看著,慢慢地笑了起來,點頭說:「很好,基本上就是這個樣子。但是這裡有個問題……」解說著,他的心裡面卻在想著:也許不用十年,只要蘇羽這桿大旗不倒能和李昌鎬分庭抗禮五年吸引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那麼這幫年輕人就在他的羽翼之下成長,直到可以飛上天空。

    只要給我五年時間,這一批人就成長起來了。等朱鈞能夠獨當一面的時候,就是中國圍棋全面振興的時候。老聶心中興奮得想著,指點著小棋手們。

    蘇羽接下來的手段就像那個小棋手所擺下的變化一樣,反身一手穿斷脫出中間向下攻擊。李昌鎬再皺一下眉毛不願直略其鋒,在右下飛出攻中帶守,開始整形。

    蘇羽卻不給他任何放鬆的機會,起手落子彷彿一把利劍直接擋在下邊白大塊身前正面求戰。李昌鎬臉色越來越差:他一樣看到了這裡這手,剛才之所以回身右下僅僅是因為右下那裡更大一些,所以兩害相權取其輕。但現在也不能讓蘇羽就這樣分斷,只好委屈的二路跳渡過連回。

    得勢不讓人的蘇羽如同雪崩一樣肆意的向著李昌鎬所有還沒照顧到的地方傾瀉火力,無奈之下的李昌鎬雖然竭力穩定著局面不讓形勢崩潰,但誰都看得出來只要中間那被黑棋攻擊所隔絕開越來越顯得孤零零一片的白棋被殺,那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會這盤棋了。

    坐在講解大廳一個角落裡的南斗如飲美酒如饗美食般搖頭晃腦看著棋盤上那越收越緊的包圍圈,突然啞然失笑:「蘇羽這傻小子,防守功夫還是沒練到家。如果這個姓李的在那邊靠過再扳,轉回來收住氣再夾的話,中間不就變成雙活了麼?當時我就覺得應該下左一路。」搖搖頭喝口可樂算了一會兒,「變雙活的話,目數上就拉的太近了,那個姓李的官子比蘇小子強,這樣下去有些不妙啊。」

    而對局室裡面的風暴依舊刮著,吹得李昌鎬左右搖擺只憑著無雙的防守才苦苦的支撐,但就在李昌鎬有些撐不住地時候,蘇羽突然停了下來,眼神迷離的看著一個地方思考起來。

    蘇羽眼神迷離只是不想讓李昌鎬看出來他在看什麼地方,但孔傑卻看到了那裡,臉上微微變色。

    李昌鎬卻是臉色大變擔心起來:這小子看出來了!?

    過了一會兒,蘇羽突然笑了起來,即使聲音很低但在寂靜的對局室中也顯得十分突兀。他拈起了棋子,慢慢的敲了敲中間的一個地方,拍在那裡。

    李昌鎬動手已晚,看著盤面上10目的差距,搖頭扔下手邊黑子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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