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間,從汴梁方向又奔來數人。瞧來速,虹貫電掣,迅捷無倫,決非尋常的三派弟子可比。
小石頭定睛一看,頓時大喜。來得正是天羅教一干屬下,神目天王,楊修清以及糊塗二老。他們在王府驀聞有人稟報,說道小石頭遭遇隗鬥,惶急之下,迅即趕去。誰知到了後,竟見一片空曠,毫無人影。直到驚霓子一聲長嘯,聲震汴梁城內城外,他們立時聞聲而來。而今見得小石頭無恙,四人欣慰無比。
見過禮後,神目稍一覽顧,即知眼下大為不妙。不僅有世仇無極島,更且素來自命不凡的崆峒掌門也在。這老兒性情古怪,嫉惡如仇,而且武功確實高絕。再看見那馭使純陽仙劍的金蟬真人。他是心頭打鼓,暗呼倒霉。不過他另有一步暗棋,前時出府,已用暗號通知,倒也不怎麼擔憂。
這會,小石頭卻是為難了,看看驚霓子,也不知該不該互相介紹。但為禮貌計,無論如何也逃避不了。當下硬著頭皮,笑道:「師兄,這幾位是小弟的屬下。」
驚霓子起先一直故做不知,此刻惟有苦笑與四位天羅高層一一見禮。心想,老兒我只怕是崑崙派數千年來唯一和這幫邪魔歪道者拱手作揖的。神目等人也感好笑,琢磨著崑崙派可是正派之首,今日卻和我等成了同夥。世事當真難料。
散桑真人老遠見了,驀道:「驚霓子,這下你沒得抵賴了吧?這些人顯然都是魔教賊子。貧道勸你不要一意孤行,毀了你崑崙派數千年的清譽。」來人儘管不識,但神目衣袍角上的銀色水滴狀標記,卻是天羅教獨有,別無二家。
聞著散桑仍在所謂地勸戒,驚霓子嘿嘿一笑道:「那又怎樣?你不知道他們已然改邪歸正了麼?就只曉憑著點捕風捉影的本事,在那胡說八道。」以他對師伯元虛真人的瞭解和信任,知他決計不會無緣無故地收個魔教匪首為弟子。何況小石頭為人生性,在長安那會,他也瞭解多多,並非傳說中怪異狂悖的魔頭行徑。仔細說來,反比某些正派之人尚要循規蹈矩,非但性子樸實,更而言語敦厚,待人接物無不暗合道家無為之道。
散桑大怒:「簡直信口雌黃!魔人便是魔人,豈有改邪歸正的道理?驚霓道友,你是當局者迷,這些人包藏禍心,以後難保不會對付你們崑崙派。常言道養虎為患,你們不居安思危倒也罷了,怎還與他們狼狽為奸?」
驚霓子道:「散桑道友,你這話未免小題大做,言過其實了。」
散桑對崑崙一脈始終投鼠忌器,不想招惹。見及自己苦口婆心,依舊徒勞無功,有些惱了,道:「魔道之賊,人人得而誅之。世人皆知,豪末不掇,將成斧柯。難道咱們不趁魔人羽毛未豐先行誅殺,反而姑息養奸,等他長成了大魔頭,才下手麼?」說到這裡,不由地瞥了姜神君一眼,又道:「驚霓道友,你簡直冥頑不靈。咱們三派同為三清弟子,素來青蓮白藕,眼下為這魔人自相殘殺,你說,值得麼?豈不聞親痛仇快這四字?」
驚霓子聞著他絮絮叨叨,不勝厭煩,高聲道:「老子做的事,何時又半途而廢過?今日,即便背水一戰,老子也不退走。」
散桑怒道:「好,好,你們崑崙非要自毀清譽,貧道便成全你們。」說著,便待出手。那始終不發一語的姜神君忽然一指破空,向他襲去。
散桑錯愕難當,失聲道:「你……?」
姜神君笑道:「伊始咱們是各自為政,井水不犯河水。可你非要牽扯上咱們無極島,說什麼魔人不魔人,當真士可忍孰不可忍,本神君自然不能與你輕罷。況且,天羅無極本就異途殊歸,自當同仇敵愾。」說話間,足足攻了數十指。他的指法可非隗斗能比。若說隗斗的指勁無堅不摧,那麼他的指勁便是天崩地裂。那無形劍氣雖從手指激射,但臨散桑時,已成了臂粗,更能上撩下劈,直如飛劍一般。
不過散桑修成了崆峒至高的飛劍術,自非尋常,泥丸宮內射出一道濛濛青氣,衍成劍形,與他殊死相搏。
驚霓子在遠處看了,嘿嘿一笑,隨即歎道:「老道天資不錯,又肯下苦功,居然在百歲前便練成了崆峒的飛劍術!」
眼看散桑出手怪異,猶如仙人似的以氣御劍,小石頭不禁駭然。
聞得驚霓子感慨,當即問道:「師兄,什麼是飛劍術啊?」他的武學常識可說一塌糊塗,暫不說那喜歡炒菜的啟蒙師傅,之後遇到的聞人離,前後相加也不過數個時辰,而且泰半在輸送功力,委實沒講多少話。再後面的沖虛子雖然相處三天,但只是苦練龍行八法,稍有閒暇,便是聽他胡吹亂侃,沒個正經。最後,好不易尋了兩個師傅。可這兩位偏是眼高手高之人,囑咐的多是元神修煉,培冶道氣,打架鬥毆的本事沒教半點。
驚霓子睜大眼,瞪著他。好似聽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問題。但轉念想起師伯的為人,尋思著也算正常。微笑道:「咱們上古三大武脈各有一套至高無上的劍術。譬如,崆峒派的飛劍術,峨嵋派的仙劍術和本門的馭劍術。」
聽到馭劍術三字,小石頭陡然想起當年黑獄裡,沖虛師叔就曾說自己練成了馭劍術,由於功臻之後實在無敵寂寞,當見著聞人前輩與他能平分秋色,竟是跟到了摩天峰,一待便是四十年。思起這些,旋即好奇地問道:「驚霓師兄,本門裡除了沖虛師叔會馭劍術,還有誰會啊?」
驚霓子愕道:「小師弟,你怎麼知道沖虛師叔修成了本門的馭劍術?」
小石頭道:「此事說來話長,一待有暇,小弟定然詳詳細細地告訴師兄。」心下卻想,沖虛師叔怎地閉關恁久,到現今還沒回崑崙?
驚霓子斟酌著沖虛一事多半是師伯告訴他的,想那沖虛師叔失蹤四十多年。不定早已修成金身,升上天界。念及於此,迅即釋然。說道:「這位沖虛師叔可說是本門數百年來天資最高,稟賦最佳之人。他在四十歲時便破了崑崙數千年的規律,在壯年時把馭劍術修至大成。可惜他爭強顯勝,四十年前下了崑崙後,便一去不返。其他修成馭劍術的嘛,本門尚有兩人,一位是掌門,也就是為兄的師傅,清虛真人。另一位則是大師兄掩日子。」
「哦!這樣啊!」小石頭想,原來本門修成馭劍術的居然有三人。沉吟間,又覺得不對,問道:「師兄,那、那小弟的師傅沒修成麼?」他想,大師傅所學涵蓋萬周,胸羅無窮,若說比不上兩位師叔倒是情有可原。畢竟他老人家惡武喜醫。可眼下連大師兄都修成了馭劍術,他老人家偏未學成,說出去未免丟人。照他性子本不好強,只是涉及到師傅,卻是著急起來。
驚霓子笑道:「倘說本門最神秘之人便是師伯了。別說咱們,就是師傅也難以瞭解師伯究竟到了何等境界。有一年元旦,咱們五子起哄,非要師傅與師伯露一手給咱們瞧瞧。當時兩位老人家欣然而應。我記得師傅當時使的是馭劍術中的靈犀訣。這靈犀訣非同小可啊,屬於馭劍術裡的中層劍訣,據說一招使出,萬步之外取人頭顱如探囊取物。」
「啊!?」小石頭失聲驚呼。聞聽這麼厲害,心想師傅他老人家又如何對付得了?
驚霓子朝他看看,又道:「可你知道師伯他老人家用什麼武學麼?」
小石頭搖搖頭。心道,這位師兄可以去說書,水平多半和奚先生差不離。
驚霓子道:「師伯他老人家竟然只用食中二指,輕巧如夾物,捏住了師傅御空而行的飛劍。當時,咱們五子是驚駭莫名。要知道,這馭劍術可不像尋常劍法只講究花招和力量。飛劍一出,天地靈動。練至終極,當真是遇山破山,逢岳穿岳。可師伯他老人家偏偏用兩根手指夾住了,而且夾的還是師傅的飛劍。你說,師伯的武功是不是莫測高深,神秘得很?」
「嗯!這一指的名稱,小弟知道,喚作無相手。」
驚霓子道:「是啊,當時師傅問師伯用的是什麼功夫,師伯也是這麼回答的。後來,他老人家還把這一手傳了給咱們。唉……孰知咱們個個笨得很,即便天資最佳的五師弟真剛子,也是練得不倫不類,惹人噱笑。」
小石頭深有同感地道:「師傅別的武功沒傳我,就傳了這一式無相手,可小弟練至如今,竟沒半點頭緒。」
驚霓子呵呵笑道:「你才練多久?咱們足足練了二十多年,都沒練出個模樣,反而愈練愈糊塗。」
斯時,場中搏鬥愈發激烈。
姜神君與散桑均為天境高手,出手間吞天沃月,威勢萬分。一人出指大開大闔,勢道雄渾,每一道指罡無不是掀天揭地,氣勢驚人;另一人的飛劍,青濛濛如光影搖曳,疾趨疾退,御空飛舞的劍氣,四處瀰漫。另一旁廝鬥正酣的金蟬真人與闕邪子只能遠遠避開。
小石頭道:「師兄,這崆峒派的飛劍術耍起來真美,簡直猶如兩隻蝴蝶翩翩起舞。」
驚霓子道:「說道美,還在後頭呢。眼下老道士施展的只是飛劍術中的鴻冥三訣:白雲孤飛,比翼齊飛和勞燕分飛。這三訣暗含人世分合離遇。身陷此境中,先讓你一人悠遊,野鶴閒雲;再讓你心曠神飛,如墮仙境;最後卻讓你惝恍迷離,倍嘗鰈離鶼背之苦。你說,這劍法美嗎?」
小石頭錯愕,道:「世上竟有此古怪劍法?」
驚霓子道:「這有何古怪?想老兒適才在尋歡閣對付隗斗那廝所用的三十三天拳,便也有此神效。只是那廝功力驚人,心靜神寧,所謂的幻景奈何不了他,只能與他硬碰硬。」聽到這裡,小石頭心想,那幻景估計就是精神力量,也就是說,上乘的武學每招每式,非但擁有強渾無匹的物理力量,同時還具有迷人靈台的精神力量。
這會,散桑忽然運劍滯空,與此同時,空中閃出數道青白色的霹靂,逕向姜神君劈去。
驚霓子道:「小師弟,你看,這就是飛劍術中的引雷訣。出招仿飛雲掣電,引天雷降一切邪魔。」
小石頭驚歎,「這太匪夷所思了,小弟真難相信,世上居然有此劍法!」
驚霓子笑道:「天下武學千奇百怪,無所不有。大千世界更是光怪陸離。就像你的天羅教,裡面的武學怕是半點都不遜於崆峒一脈。」
小石頭道:「大概吧,只是我若想練成這般神奇的武功,只怕百年後也不知是否能行?」
驚霓子道:「小師弟不要妄自菲薄。不說天羅武學,單憑你是師伯的唯一弟子,將來就一定了不起。」
小石頭苦笑,「師兄,先不說將來,眼下能不能離開,還不知道呢?」說著,拿眼直望邊上,擠眉弄眼。
驚霓子順他目光瞥去,原是隗斗正朝這裡走來。他在邊上見姜神君久鬥無功,又看小石頭與驚霓子反而如沒事人般的言談甚歡。心頭不忿余,便想先不管神君如何思慮,反正擒下了小石頭,那破天神指的下落就有了說法。
但他剛剛臨近,甚至驚霓子還沒擺開架勢,神目已然迎將上去。作為天羅教的天王,神目素來心傲,豈肯眼睜睜看著旁人保護聖宗,而自己等人卻是袖手旁觀。二人一指劍,一掌刀,功力也不分伯仲。這一對上,無疑又是一場將遇良才,平分秋色的搏鬥。
眼見諸人都打了,糊塗二老也覺手癢。瞧準浮舟子,心道,牛鼻子上次在汴梁城內曾追殺過聖宗,眼下見著了,倒不能輕放。二人心神相同,念頭相若,互視一眼,也沒多話,即向浮舟子走去。胡長老邊走邊道:「浮舟老道,別看了,咱們來較量,較量。」說話間,雙手齊揚。
做工精巧,殺傷力驚人的天翼飆再次如漫天花雨,向三派弟子罩去。
三派之人正看得起勁,也未提防。如暴雨激射的天翼飆呼吸即至,三派的二代弟子苦修多年,招架起來倒是無妨。那些三代弟子無疑手忙腳亂。只聞得「哎呀,哎呀」,「阿唷,阿唷」的慘叫聲。身上響起一陣辟里啪啦的聲音後,數個倒霉蛋便與那何風一樣,瞬間下了黃泉。
猝然而至的偷襲,浮舟子大怒,大喝一聲:「九宮劍陣!」說著,十餘位身著青色道袍的青城弟子步如流星,循環交錯,登時把糊塗二老圍了起來。
胡長老笑道:「老塗,牛鼻子怒了!」
塗長老道:「你殺了人家好多弟子,他當然怒了。」
胡長老又道:「這可不能怪我,你沒看我一把天翼飆射將出去,傷了得俱是青城派的稷蜂社鼠麼?」
塗長老道:「你的意思,無非就是這牛鼻子不會教徒弟嘍!」
胡長老道:「牛鼻子只曉得逞威逞福,教出來的徒弟又是弱得可憐,真真丟了他們印玄祖師的顏面。唉……」
聽著二人一搭一唱,配合默契,字字句句揭皮露骨,把自己貶得一文不值。琢磨著,不能再讓他們說將下去。浮舟子大喝道:「九宮連環,縱橫馳騁!」十餘位青城弟子聞著掌門之令,頓時挺劍疾刺。轉瞬間,九宮劍陣已然運轉開來。
單被青城弟子圍著,糊塗二老倒無可憂,然旁邊不僅有功力不下於他們的浮舟子,還有峨嵋與崆峒的其他弟子。這些人論單個實力興許不及二老,但也各有劍陣,聯合起來的威力著實不下一名宗師級的高手。
眼見糊塗二老落入險境,楊修清躍出助陣,卻被散宜生架住。楊修清功力稍弱,可招式詭異,散宜生若沒個千餘招休想獲勝。
這當口混戰既始,其餘人等也不旁觀,頓時捉對廝殺。小石頭剛想出去襄助二老,但見高粱地內驀地撲出百十餘人。這些人黑紗蒙面,黑色勁裝,手上各執著明晃晃的彎形長刀,猶如忍者似的向峨嵋與崆峒的弟子衝去。為首一人並無蒙面,生得高高大大,數步一躍便到了浮舟子身前,大喝道:「牛鼻子,前些日竟敢追殺本教聖宗,今日本天王取你性命。」
小石頭聞言大愕,仔細看,這人居然是通臂天王。這下吃驚不小,尋思著,他不是叛教了嗎?怎地仍口口聲聲地稱自己為聖宗,還說要替自己報仇?迷惑不解下,卻也無人詢問,此刻天羅所屬除了他自己外,其餘全都上場了。
望望別無強敵,小石頭當是安全,驚霓子道:「小師弟,為兄去幫老四!」說罷,衝了出去與闕邪子二人合手對付金蟬真人。這麼一來,小石頭竟自最為空閒。不禁苦笑,心想,此事皆由我起,弄到最後,反而我悠然閒哉。
其時,天邊黑雲漸淡,明月再掛。這般靜謐夜空下,十數位當世絕頂高手廝殺正酣,惡鬥連連。每招每式儘是妙到毫顛,神妙無方。其間之凶險,真如位佇臨淵大石之下,稍有不慎,不是超度他人,便是被人挫骨揚灰,死無葬身之地。
又是良久,一纖細人影偷偷潛至小石頭身邊。小石頭察覺,回首一看,登時錯愕,來人竟是鄧蓉。他道:「鄧姐姐,你怎麼來了?」
鄧蓉顯得很是赧窘,竟不敢直目以對,垂首喃喃道:「我在房內聽著有人踏瓦而出,道是何事,是以,是以便跟出來看看。」其實小石頭赴宴那會,她已暗掇於後。直到小石頭在尋歡閣,打算一人獨抗諸多掌門時,她也躲在暗處。那會,她已想出去為小石頭解釋。後見驚霓子帶他突然逃跑,正邪群雄又在後面急追,即便她武功不高,明知幫不上忙。但念著小石頭的安全,依然義無返顧地追將上來。
這些事,小石頭全然不知,但此刻已是激動不已,若真的悉數瞭解,不定會熱淚盈眶。看著明月下那無雙的雋麗容顏,小石頭溫情陣陣,道:「鄧姐姐,這裡太危險了。你先回去!」
鄧蓉道:「不,要回去,除非一起走。」她雖然剛到不久,但裡面由來,卻是瞭解甚多。知道眼下危如累卵,興許今日就是最後一面。同時也知道,若今日不與他坦誠心扉,難保日後再有機會訴說。在她看來,今夜就是二人最後的相聚。
聽她不願離去,小石頭無奈,只得道:「那你離我遠些,省得殃及池魚。」話音甫落,鄧蓉不退反進,一下撲在他懷裡,道:「不,我既不走開,也不離開你。假如你要死,我也隨著。」這一撲當真是鼓足了勇氣,心頭鹿撞,喜憂參半。
小石頭聞言大驚,一下推開她,問道:「鄧姐姐,你、你說什麼?」他固然再是淳樸,但也曉得願意和自己同生共死,可不是姐弟關係那麼簡單。在他心裡始終當鄧蓉是自己今世的姐姐,此刻倏聞,真有晴天霹靂之感。
鄧蓉道:「我說我願意和你一起死!」望著她深情無限又是堅定十足的眼眸,小石頭失聲道:「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的!」鄧蓉嫣然一笑,不過稍顯酸楚,問道:「為什麼不可以?就為了我曾是羅敷有夫之人?」
小石頭茫然而答:「不是,不是這樣……」
鄧蓉繼續追問道:「那是為了什麼?」看她情態咄咄逼人,其實內心的痛愴委實無法溢於言表。
自在長安重遇著小石頭,她便覺自己深陷情網。尤其接二連三地得他襄助,她更視他為自己一生中最堪相托的人兒。時常捫心自問,倘若沒了小石頭,自己的後半生,會變得如何?然後自己的答案就是,只怕會煎熬度日,全無樂趣,那將是晦澀黯然的歲月。直至今日再次遇著,即便小石頭要她暫留府裡,她都不願浪費這數刻的辰光,毫不猶豫地在後跟著。
在後面遠遠地看著那偉岸的背影,她覺得自己好幸福,好幸福。這樣甜蜜的感覺,固是第一次與師兄約會,似乎也沒有。當年與師兄的婚姻,彷彿只是順其自然,而與小石頭在一起,卻是甘之若飴,只須看見他的任一舉動,自己便覺得滿足不已,芳心中便如灌了蜜一樣。反之,若看不見他,天空也變得昏暗枯澀,世間萬物也不再可愛。
小石頭思潮澎湃,直覺千愁萬緒,紛紛擾擾,理不清,剪還亂。
想起初遇鄧蓉騎馬時的英姿颯爽,廂房中裸身沐浴時的曼妙綽約,山林中的揎拳拿袖,之後遭遇二老時的楚楚可人。如此裊娜娉婷,千嬌百媚的人兒竟會愛上自己?一時匪夷所思。
猛然一個白衣婀娜的身影,閃過腦際。他想起冰清,那講話柔柔,猶如泉水丁冬,那黛眉常蹙,憂愁不斷的人兒;儘管這段日,她因吃醋,始終自貽伊戚,可在他心裡,她依舊佔著老大老大的位置,再無旁人可以取代。因為,摩天峰上的那段時日,確實帶給他非同一般的甜蜜回憶。縱是如今想起,仍像雪山溫泉流淌,暖煨心田。
見他呆呆愣愣,臉上忽喜忽愁,鄧蓉大是費解。此刻她猶如待審的犯人,心中柔腸百轉,千味雜陳,正候著小石頭最終的審判。是一生幸福抑是一生孤苦,就等著那一句話。
久久……久久,小石頭衲衲地囈語:「不可以,不可以,怎麼可以這樣?」猛地抬頭,卻只看見鄧蓉慼慼楚楚的背影,在月色下寂寥而艱難地移動著腳步。
小石頭張嘴欲喊,偏是舌礙口滯,辛酸的淚水不覺流淌。不知她是走遠了抑是眼前水霧的原故,曼妙搖曳的倩影愈漸模糊。
驀然,「砰」的一聲巨響。
緊接著,響起散桑的笑聲,「姜神君,先由貧道的師弟招呼你,貧道先拾掇了那小魔頭。」話音落下,一股威猛霸道的劍氣如龍形夭矯,在空中劃出一道駭人的長虹,向小石頭射來。愈近,龍形愈大,漸漸地眾人耳內竟是響起龍吟長鳴。
原來在小石頭與鄧蓉說話際,始終糾纏糊塗二老的三派弟子,空出二十餘名崆峒弟子結成劍陣,幫著散宜生圍住了楊修清。散宜生既得空餘,索性襄助散桑,一同對付姜神君。藉著有人幫忙,散桑瞅準空隙,發現身為當事人的小石頭優遊自得,非但沒人與他打鬥,反而與名美貌女子在旁卿卿我我。不禁勃然大怒,心想,這小魔頭太可惡了,要給點厲害讓他瞧瞧。
當下便御使崆峒飛劍術中的馭龍訣,襲向小石頭。其間之變化均是電光火石,小石頭囿於鄧蓉的緣故,竟無半點察覺。眼看飛劍臨身,鄧蓉尖叫出聲,小石頭兀自茫然。
便在這時節,隗斗與神目雙雙停手。前者怕小石頭斃了,破天神指從此再無下落。立時鼓指出劍,向散桑的龍形劍氣刺去。見他救援,神目也不緩慢,當即一刀揮出,刀罡裂空,直劈龍身。
驚天指劍,天羅斬,這世間絕頂的武學能阻擋住崆峒至高的飛劍術麼?這當口人人好奇,剎那間,竟是各自息手。
其時,小石頭心神一凜,始終未脫手的長刀直向感覺中最危險的方位劈去。
崆峒派的飛劍術源出廣成子,屬於仙家絕學,與崑崙派的馭劍術和峨嵋派的仙劍術,並稱修真界的三大劍術。
它們不同於俗世的劍法,單一地追求招式的精妙或是力量的強大。而是包含了若干心訣和法式,當用至某一訣印,則可引動天地力量,操縱相應的自然之力。小之轉化天地力量克敵致勝,大之呼風換雨,移山倒海甚至驅神使將。這些正是修煉武道者臻至修身的頂境後,再進窺天道時的必修心訣。同時也是上古三大武脈始終能屹立天地,稱尊道宗的由來。
一般的練道者,不是丹訣便是符菉,即便對敵往往手持法器,在近身肉搏方面卻十分拙劣。
但三大武脈的心法則不同,從三大武脈出來的修道者,往往內外雙修,既擁有強悍的外家功夫和精湛內功,又有靈動多幻的奇妙身法。在武道探索上達到先天極至後,則可迅速的上窺天道,領悟以氣御劍的真意。最終功行圓滿,羽化飛昇。這便是融合濟世為懷和性命雙修的修煉正道。
散桑的馭龍訣雖及不上數千年前軒轅帝役使真龍的本事,但純以能量擬成的模糊龍形,卻也威力不凡。但見龍口大開,張牙舞爪,彷彿怒吼在耳中響起。馭龍訣所經之處,地面無不翻開,露出一條深深的溝渠。這般威勢諸人從未見過,盡皆震駭莫名。
斯時,眾人停手遠望,涇渭分明。
一道電光霹靂般的驚天指劍和兇猛霸道的天羅斬,一前一後,向那龍形的首尾斬去。孰知,馭龍訣所衍的龍形劍氣實則由散桑的元嬰操控,靈活幻變宛若真龍。一個優美得無法言表的輕柔轉折,稍稍甩頭擺尾,那刀劍二氣悉數落空。
千鈞一髮際,二人再想出手,已然不及。惟有眼睜睜地瞧著龍形劍氣張牙舞爪地向小石頭怒撲而去。
眼看阻擋不了,闕邪子爆然大怒,吼道:「金蟬子,你們峨嵋竟與崆峒傷我崑崙弟子,老夫以後和你們沒完。」他與驚霓子一般,雖然性情乖張,不講常理,但對師門之人偏生愛護倍至。也不管小石頭究竟做了何事,反正只要他是崑崙門人,又是自己的小師弟,他便有責任維護。
驚霓子在旁駭得說不出話來,暗自後悔適才為何要離開小石頭。心下直想,回去後,又該如何向兩位師門長輩交代。
神目卻是眥裂大喊:「聖宗,快避開!」
於此瞬間,小石頭折身、舉臂、一揮。
三個動作,既連貫得一氣呵成,又凝滯得使人慪懣,給人極是怪異的感覺。
但僅是片刻,眾人直覺此刀大是不凡。
只見他轉腕細膩,揮手輕靈,出刀之勢不溫不火,寧靜致遠,使人不覺悠生出澹泊永久之奧意。那感覺,他彷彿面對的不是龍形劍氣,僅是一條尋常已極的噪人蚯蚓。可這一霎那,偏偏散發出唯吾至尊,豪雄萬千的氣象。
小石頭此刻意識如茫茫大宇,心思卻如千千糾結,腦子裡明明白白的反應出一條真龍向自己撲來。猙獰的龍首,恐怖的龍嘴,趾骨虯硬的龍爪,甚至是晶亮的鱗片,都清晰可見。心下竟無半分駭懼。
他這會沒有半點躲避的心思,心想,我一生逃避,一生厄運,非但給自己帶來無數災禍,同時也帶給旁人無窮的厄難。至今日,我小石頭發誓,從此不再逃避,不再害怕,即便刀山火海,鼎鑊刀鋸,我小石頭也要勇敢地闖上一闖。
剎那間,無窮的力量彷彿愈加無限,元神輕快地跳躍著,仔細向他輸送著方圓百丈的所有細微動靜,即便嫩枝抽芽,甲蟲鑽洞,都無一遺漏地在腦海裡回放。他這會清楚地知道風兒的速度和方位,明白地感覺著空氣裡所有的微小波動。
至於那條氣勢磅礡,面相猙獰的惡龍卻彷彿靜止了一般。就如停在眼前,等著自己用刀慢慢來剖卸。
長刀在劈出的同時,尋常的凡鐵承受不住那強猛雄渾如天河決堤般的真氣,突然崩成碎屑。
眾人失聲驚呼,即便三派之人也為之惋惜。殊不知,奇跡便在這刻發生,長刀誠碎,偏是未散,依舊凝結於長刀狀的刀罡內。
刀罡本該無形無象,猶如全身透空,肉眼根本不見。但包裹著刀屑的刀罡,無疑形神俱備。這一刻,一龍,一人,一刀,動中寓靜,靜中有動。只見龍滯,人靜,刀動。在臨近龍首的一剎那,刀形罡氣驟然膨大,直有數丈,幾同龍形一般巨壯。
驚世駭俗的一刀,宛若神人臨凡的一刀。
囿於小石頭心中的憤怒和郁懣,這一刀竟是超常的發揮。那蘊涵數家特長的真元,依著焚陽刀訣的原理,衍化刀形,把那巨大的龍形由首至尾,居中剖開。
龍形悲鳴一聲,倏地化劍跌落在地,臨地頃刻,轉瞬又化為一股青氣回到散桑的泥丸宮裡。
從散桑出劍衍龍至小石頭揮刀破龍,整個就是神奇絕妙的演繹,那撲朔迷離的過程以及最後耐人尋味的結果。眾人直看得眸眩神馳,至如今,無不目瞪口呆。即便同樣是天境高手的姜神君,也是錯愕難當,自問,這式馭龍訣若由自己來擋,決計不會像小石頭破得這般乾淨利落,酣暢淋漓。
愕然的現場,三派弟子面目無光,人人意興蕭索。
闕邪子和驚霓子哈哈大笑,糊塗二老更是興奮地跳將起來,胡長老高聲道:「聖宗,您是咱們天羅教近千年來最為厲害的聖宗!呵呵……」
散桑強行收回多年修煉的飛劍後,一口鮮血仰頸噴出,直灑得雪白色太極道袍上點點隱紅,怵目驚心。他望著小石頭,忿忿地道:「果然是大魔頭竟然藏拙至此刻,方是露出真功夫。好、好……貧道今日栽了。」
小石頭愕然以對,壓根不知那道龍形劍氣是如何破解的?只記得那一刻,龍形劍氣似乎不再移動,也不再兇惡,只是在自己面前搖頭擺尾,等著裁決一般。
眾人無語間,又一道劍氣破空貫射,逕向小石頭刺去。這道劍氣鮮紅而灼熱,正是峨嵋派的純陽劍。
驚霓子駭然而呼:「飛星訣?」闕邪子大吼一聲,一掌向金蟬拍去。姜神君在旁若有所思地望著小石頭,心想,這式可是峨嵋派仙劍術中的飛星訣。看你這小傢伙如何抵擋?這當口,其餘人均是鞭長莫及,不過與適才相較,卻是寬慰不少。畢竟,小石頭剛剛破了崆峒散桑的馭龍訣,相信這飛星訣,決無可憂。
殊不知,小石頭剛才破解馭龍訣純粹靠的就是運氣,論真實功力,那有這般水平。一來是他的神存無意中超常發揮;二來也是散桑有些大意,馭龍訣沒施盡所有威力,以致慘遭平生未有之敗績。
飛星訣化成的劍氣如點點流星,燒炙著周圍的空氣。無數拳大的火焰狀氣罡,千重萬疊,紛至沓來。分散際就像飄落在千巒萬嶂之間,凝合際又如一條凌空飛舞的火紅色彩練,裊娜多姿,款曲可人。便似多情的少女,拋下的柔情纏綿,百折千回,令人不可捉摸。
這外表雖然好看,其間的凶厄卻是險惡無比,動輒便是生死存亡,挫骨揚灰。
如此多衍多變多幻的劍氣,小石頭從未見過。一時不知該如何抵禦。朝後急退三步,那流星劍氣何等速度,轉瞬間,已臨身前。小石頭這人越至危險,心神便越發寧靜,此刻靈台清澈如無物,思緒中來來回回的便是千萬式招數。或出拳,或踢腳,或彎身,或仰胸……
突然,他沉肩提肘,右掌化刀,以自己為中心,橫勁吐罡,吞刀而旋繞於週身。
有如乳燕翔空,在窄小的空間內,畫出一道美妙自然的圓形弧線,巧妙地連轉數個角度,連換數個姿勢。緊接著,一道氣吞萬里的刀罡,在空中依循一條詭異的曲線軌跡,彷彿拔山扛鼎,掀天揭地直向無數的火焰流星劈去。
這一刀無人認識,只想,多半就是天羅十二刀中的一式。神目卻想,聖宗這一刀莫非是自創的?場中惟有姜神君識得,內心深處駭然而呼,「焚陽大幻式,這是焚陽大幻式。天啊……難道這小子和咱們一樣,均是夏族的傳人?」
此刻人人屏息,心旌懸起。
惟有散桑真人囿於飛劍被破,發出粗重的呼吸。至於闕邪子的一掌,金蟬輕飄飄的避了開去。另御一道流星擋住他繼續前進的腳步。
小石頭一刀擊出,劈落無數泛火流星。
神目等堪堪露出笑容,不曾想,這些流星即便破碎,但繞到他身後,驀地再次凝合,復又襲來。小石頭本就沒什麼比武經驗,何況對手又是已臻天境的高手。適才無意識的一刀,儘管渾若天成,但時下見得流星千萬,焰火燒炙,而且繞身不去,不免有些手忙腳亂。
刀勢擊出之餘,竟自收不回來。十數顆泛火流星頓時噗噗地砸在他後背。
其時,整個場景猶如靜止了一般,風不吹,雲不動。
依著不死修羅神罡的護身特性,若只一擊,多半無礙。但連續地猛擊下,何況純陽劍氣本就是不死修羅神罡的剋星,在沒練至大圓滿境界的情形下,若被純陽劍氣傷著,修煉不死修羅神罡之人決無倖免。
第一下撞擊,憑著其餘心法的特性,倒是硬生生地受住了;迅即而來第二擊,直覺背心如受萬斤錘擊,胸口一滯一悶,一大口鮮血噴射而出,直灑得尺許的黃色泥地悉數殷紅,當即委頓在地。
看著他軟軟倒下,天羅所屬和崑崙二子勃然大怒,一起衝向了金蟬真人。
轉瞬間,混戰又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