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皇宮,宋仁等四人依舊在正陽門候著。見他出來,很是高興。一眾人按轡徐行,逕往一脈堂而去。一脈堂囿於救死扶傷的理念,是而便建在汴梁城的人多處,同時也是城內最為繁華之所。行不多久即到。
旬日前,小石頭常來,並為甚多人療治。妙手之名,流傳極廣。醫堂外的侍者無不認識。見他到了,頓時堆起笑顏,道:“世子來了,請……請……”今日恰是常笙值班,在堂內見著小石頭,從裡迎出,笑道:“趙世子,好久沒來了。館中有些病人可念你得緊!”
小石頭道:“貴堂有杜前輩坐堂,又有十數位年高藝精的大夫,何時輪得到在下。常大哥莫要說笑。”
常笙欽佩他的醫術,尤其欽佩他的虛懷若谷,是以二人交情不錯。嘻嘻哈哈地走入醫堂。便在這時,猛地沖上一人。嚇得宋仁四人頓時拔刀出鞘。不料,那人到了近前,問道:“常、常大夫,這位是趙神醫吧?”
這人是一四十許的中年,面相樸實,穿著布衫,卷著袖頭,褲腳也是一高一低。身上尚帶著一股腥味。常笙認識他,笑道:“原是何老板,呵呵……不錯,這位就是本堂的另一位神醫趙大夫。”
那何老板聞言甚是激動,“噗通”一下跪在地上,道:“趙神醫,您可是我家婆娘的救命恩人呀!請您老受小的一拜!”
小石頭一驚,忙著扶起他,道:“不敢,不敢……救人病急,本是咱們這些大夫的天責,豈勞何老板這般大禮!”
“說得好!說得好呀!”聲音傳來,滿面紅光,一身員外裝束的杜雍從裡堂走將出來。他笑瞇瞇地對小石頭道:“救人病急本是咱們大夫的天責。這句話說得好!真是說到老朽的心底裡。呵呵……”他聞得下人通報小石頭到了,頓時出來接迎。恰聞得一句極是稱他心意的話語,忍不住地誇獎起來。
被他贊得有些赧顏,小石頭抱拳道:“前輩也在啊!”
杜雍笑道:“世子這樣,折殺老朽了。”說著,作了一扶式。又道:“世子今日來,可是又想垂堂坐診?”他捋著頷下灰須,顯得樂不可支。適才在後院尚與女兒說起趙世子怎地許久沒來?不想話音甫落,侍者即來稟報,說道小石頭來了,當真令他高興。
小石頭道:“不是,家母喚在下采辦禮物,忙裡偷閒來看看前輩。”
杜雍更是欣喜,道:“世子,虧你還記得老朽。哈哈……”
他們說話時,那何老板起身出外。諸人也沒留意,此刻忽然回來,手裡提著兩尾大魚,至近前道:“趙神醫,您治了我婆娘的病。小的沒甚感謝,只能用這表示,表示……”說著,拎起大魚,晃了數晃。
沒想他在外面轉了一圈,竟提著魚兒來感謝自己。小石頭愕怔,道:“何老板,這如何敢當,太讓你破費了!”至如今,他都不曉何老板的婆娘何時由自己治療過。那會初進趙府,閒得慌,確實救過甚多人。那裡記得住恁多病人。
何老板道:“趙神醫,若非你說得法子,用郁李仁裹酒,小的那婆娘,恐怕到現今都閉不上眼。這樣的大恩德,小的用兩尾魚便想報還,確實摳了點。不如這樣,小的做東,請趙神醫到玉壺軒吃上一頓,如何?”
玉壺軒是汴梁城中三大知名酒樓之一,裡面尋常一桌酒席便要普通百姓一月的收入。像何老板這樣僅做小生意之人,若非為報答小石頭,此生都無幸進入。聞得郁李仁裹酒,小石頭想起,原是當日杜怡要考考自己,時當有位醫堂大夫遇著疑難病例,便向自己問詢了秘方。
他正思忖,那廂杜雍笑道:“何老板,算了,算了,酒樓麼,咱們就不去了。這魚,老夫代趙兄弟收下就是!呵呵……”
何老板道:“杜大夫,這魚,趙大夫要收下,這酒還是要喝得。”平頭百姓就是這樣,受了點滴恩惠,卻非湧泉相報。他今日死要請小石頭喝酒。實地裡也怕事情不成,稍後回到魚攤,被他婆娘罵摳門。
不過杜雍曉得小石頭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去得。索性越俎代庖道:“何老板,不要推來推去了。假如你非要請酒,那咱們就全不要了。”看何老板神色愕怔,即又笑道:“現下老夫做主,收了你的魚,稍後,還不知趙兄弟會否說我的不是呢?”說話間,瞥眼望望小石頭,與他打了一眼色,意思這魚就收吧。否則,事情沒完。
“這……”何老板見大夫們都不應允,何況年高德韶的杜雍都開口講話了,再強拉硬拖,似不給顏面。當下好生為難。
常笙道:“何老板,你的心意,趙大夫收了就是。至於喝酒,你問趙大夫願不願意?”瞧著何老板望來,小石頭道:“何老板不必太過客氣,假如真這樣,在下以後便嚇得不敢來了!”他想起現代時的醫生,病人若不給,尚會主動要。自己那會就是不入群,以致得罪甚多人。
聽眾人都這麼說,何老板躊躇不決,既想請小石頭喝酒,又怕強請的話,惹惱了眾人,反而不美。無奈余,只得道:“好、好,小的聽諸位大夫的話就是。”杜雍笑道:“那就對了,何老板先忙去吧!你那魚攤,扔給你妻子一人,可顧不及啊!”
“是、是是……”何老板叩首,又向小石頭連叩三首,隨即出了一脈堂,逕自做生意去了。
小石頭謝道:“杜前輩,幸喜有您在,否則,在下真不知如何了!”
杜雍笑道:“這樣的事,老朽比你有經驗。不過就是醫術沒你好罷了!哈哈……”
小石頭忙自謙虛:“過獎,過獎……”
當下,二人攜手進了裡院。院裡景色依舊,仍是綠樹成蔭。只是眼下自己的身份卻驟成世子,想到這裡,小石頭有點恍然如夢之感。院裡擺著一張大桌,杜怡笑殷殷地站在邊上,已然砌好茶水。一望見小石頭,便道:“趙大哥,你那小犬怎不帶來?”小狻猊的變身,確實有點四不像。無怪杜怡會說它是狗。
小石頭笑道:“它在家裡玩著,現下都不理我了。”
“是嗎?咯咯……”想起小狻猊的可掬憨態,杜怡笑聲如鈴。她自小石頭在堂中演示了醫術,之後又治療了十數例疑難雜症,便再不說他是騙子。反而對他親熱異常,尚對杜雍道,要拜小石頭為師。若非小石頭那會極力推卻,保不定現下已是他的開山大弟子。
接下,二人喝了會茶,又隨便聊聊。其間杜怡最為興奮,在旁唧唧喳喳,始終沒個停當。小石頭想,她與小翠倒是無甚兩樣,都這麼愛說話。看看天色近未時,小石頭從懷裡取出一份聖旨,道:“杜前輩,在下今日前來,實有要事麻煩前輩!”說著,遞過聖旨,道:“前輩先看看聖旨。”
杜雍怔忡,從沒想世上竟有這般傳旨的。剛想接過,猛一思不對,又忙地想跪下。不料,小石頭一把攔住,道:“前輩,這裡沒外人,那些繁禮,咱們就省了。”
“這……”杜雍仍有擔心。
小石頭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事,皇上要在下為他煉些丹藥,但需要大量的藥材和鼎爐,並且需要一位經驗極足的醫者能時常在旁照看。在下向皇上推薦了貴堂。是而,以後貴堂便是周國的國立醫堂,至於藥材的費用,皇上會吩咐內庫撥銀兩的。”
杜雍接過聖旨,稍一瀏覽,愕道:“聖品傷藥?難道,這就是前些日傳得沸沸揚揚的秦軍傷藥?”突聞小石頭要煉制傷藥。尋思著,依他的歧黃水平,想必一般的藥散,決落不了他的法眼,何況還是御用之物。當下便試猜是不是前些日風傳不死的秦軍傷藥。
小石頭笑道:“不錯!杜前輩可願意?”
杜雍拍桌而起,大聲道:“老朽怎會不願?這樣利國利民的大事,即便皇上不撥銀兩,老朽捨了身家也願意啊!”他在鄭恩大營與聖品傷藥擦肩而過,本就遺憾,之後回到汴梁,聞著傷藥的不死傳說,那便愈加懊悔。引為生平恨事。此刻,得聞這等聖物竟能在自己手上重現,當真是欣喜若狂。
“好,那便說定了!呵呵……”小石頭說完,與他相視而笑。
二人這麼心領神會,杜怡糊塗得很。直聽得什麼聖品傷藥,什麼聖旨,又是什麼利國利民。壓根沒弄明白。她打小就好學,喜歡研究疑難。一脈堂的先進規模就是出自她手。如此聰慧的人兒,怎肯不明不白。拉著杜雍的衣袖,不依道:“爹……趙大哥,什麼傷藥啊?瞧你們神秘兮兮的樣!”
小石頭一笑沒應聲。
杜雍搖頭晃腦地道:“怡兒,這聖品傷藥可是個好東西。爹問你,你可聽說過,被刀劃破的傷口,若倒上藥散,頃刻即愈的事?”
杜怡睜大眼,奇道:“有這種事麼?那不是神話?”
瞧著女兒難得一現的愣愕,杜雍哈哈大笑,“怎麼沒有?咱們以後要煉制的傷藥,就有如此神效。你說,咱一脈堂若是有了這樣的傷藥,那些病人豈非笑得合不攏嘴?”
杜怡思慮須臾,笑道:“豈止合不攏嘴,依女兒看,他們一定高興死了。”話音甫落,忽又歪著頭,望向小石頭,問道:“趙大哥,我爹爹的話是真的麼?”
小石頭微笑道:“千真萬確!”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我真想早點見識,見識……”杜怡不無遺憾地歎道。
這時,忽然有一醫堂侍者從外院奔來,到了二人桌前,道:“館主,趙神醫,堂外來了一位病人,雖是劍創,但內傷古怪。堂內幾位大夫束手無策,喚小的來稟告。”
二人聞言,頓生興趣,互視一眼後,急忙隨他出去。
堪堪到了外堂,小石頭陡然一愣,隨即歡喜不已。只見一處包廂外的籐椅上坐著三人,正是秀眉微蹙的鄧蓉,低頭掩泣的蘇眉和在一旁不斷勸慰著的穆淳風。不過獨少了向來頑皮掏蛋的蘇吉。至這會,內心深處隱覺不妙。大聲道:“鄧姐姐,穆兄,蘇小姐。”
三人見他時有些怔忡,不過鄧蓉最先醒神,幽幽地道:“石弟弟,快救救吉弟吧!”她見群醫束手,無法救治蘇吉,正憂心如焚,陡見著小石頭,立時歡欣鼓舞。自和小石頭在七裡塘初遇,每遇災厄,似乎只須落到他手裡,無不迎刃而解。故在鄧蓉心裡,小石頭仿佛已成了她除父母之外的唯一依賴。
何況當日他妙手回春,把白易鐵和陶儒在死亡邊緣拉回,她是親眼所見。此時感覺,便如雪寒驟得棉衣。
小石頭一怔,道:“傷了的,難道是吉弟?”沒等他們回應,業已鑽入包廂。
一脈堂的病室很是講究,分病症而列。蘇吉是劍創,被擺在外科包廂。裡面有兩位侍者,正為他清洗傷口。旁邊尚有兩位大夫愁眉苦臉地互望。他們也認識小石頭,見他進來,一人道:“趙神醫,他……”小石頭擺手,要他肅聲。隨即走至榻前,抓起蘇吉的手腕,靜靜搭測。
一邊感覺著蘇吉的脈搏跳動,一邊望著他的面色和傷口大小。
不過片刻,已知根源為何?原來傷蘇吉的敵人乃一內家劍手,內力極為高明,而且性質剛陽。瞧創口,扁薄而狹長,可見此人劍法輕靈迅捷;但這樣的傷口,在醫者手上,無疑簡單已極。主要是蘇吉體內有股剛陽氣勁,一路炙壞經脈,破壞經絡,無怪一脈堂的諸位大夫焦頭爛額,只得進來求救。
小石頭抬頭,看著剛進來的杜雍道:“杜前輩,這是在下的兄弟。他的傷,在下已明了,便不勞杜前輩
了!“
杜雍捋須道:“趙世子出手,老朽有何不放心的?你盡管便是。”說著,也不離開,反而佇在一旁偷起師來。
小石頭一笑,手中已多了兩支一長一短的伯高針。分執於左右手,同時捻往蘇吉胸前的儒艮穴。這會,穆淳風三人也走將進來。蘇眉偎在他懷裡,悲愴無力。她原在小聲抽泣,杜雍豎食指於唇中,示意靜聲。她點點頭,頓時強抑哭意。鄧蓉拍拍她香肩,朝她微笑,意示有小石頭在,你盡可寬心。
包廂雖大,但八九人同時擠在一起,無疑狹小。杜雍揮手命兩位侍者和兩位大夫出去。他倒呆在一邊,既做下手,又當學徒。此刻,包廂氣氛凝重,蘇吉昏迷不醒,生死不知。
大約數個呼吸,小石頭松手,任原來兩支針依舊插在蘇吉的胸前。不過手裡又多了兩枝針,這次插入蘇吉下肢的商曲穴。這兩穴分屬足陽明經和足少陰經。須知,那剛陽內力破入體內,引得蘇吉的陽蹺脈和陽維脈一陣大亂,倘再不予以平和或舒解,遲早會便溺失禁,食不下咽,最終癱瘓致死。
即便針灸需要靜心凝神,但思起下手人的惡毒,未免氣炸於胸。耐著性子,連施十二針,暗合子午十二訣。預示,再延一日性命,從閻羅手上搶得一魂。他施針時,手法迅捷,如電如矢。即便杜雍基礎之好,世上罕有,但記住的針法僅只二三。
待蘇吉體內氣息平穩,收了其余十針,僅剩胸前兩針依然。小石頭雙手攆住,真元貫入。潛意識默想電磁脈流,徐徐顫動。
落在眾人眼裡,他手不動,針不動。可蘇吉體內卻如炸開了鍋,擬成電磁脈流的真元力迅速在經脈內四下振蕩,修補各處破損的經脈,一遇那剛陽氣勁,頓時同化地同化,驅除地驅除。又是片刻,小石頭收針站起,面露笑容。
蘇眉急問:“石大哥,我弟弟怎麼樣?”
小石頭接過杜雍遞來的手巾,一邊擦手,一邊道:“幸好救治及時,否則後果堪憂!現今只須修養十來日,吉弟弟便又可與你吵架了!”
蘇眉臉一紅,走到蘇吉身邊,輕輕地撫慰他的臉頰,柔聲道:“吉弟、吉弟……”
小石頭拍拍她背心,吁了一聲。輕聲道:“吉弟需要靜休,莫要吵了他,咱們先出去。”
眾人頷首,魚貫出了包廂。
小石頭問:“到底怎麼回事?吉弟他怎會傷得這樣?是何人如此歹毒?”他見蘇吉的傷勢迥非尋常劍傷那麼簡單。傷他之人,至少該有宗師級別方可。只是疑惑,既然敵方有著宗師身手,又何以單傷蘇吉,偏偏饒過另外三人?
知道蘇吉得救,鄧蓉三人已無先前焦躁。互相看了看,鄧蓉道:“石弟弟,是這麼回事!”
原來他們自小石頭走後,便在華山翠雲堡又居了月余。一直等白易鐵和陶儒傷勢痊愈,同時鄧蓉的《紫霞劍法》稍有成就,方是下山。先到洛陽,得聞東周打算在京都汴梁舉辦刀劍大會,屆時武林各派均要前往。四人大喜,皆想,趁群雄雲集汴梁,穆淳風若想邀人報那滅門之仇豈不事半功倍,當即也不管幻骨門總舵便在那裡,索性趕來看看有否志同道合之輩。
今日四人剛到,先去了會場。即有人介紹他們去那新建的英雄館。英雄館是龐太尉的新創舉,把江湖各大有頭有臉的門派和大人物,在會前均劃入館內歇息。一來好聯絡感情,二來便於控制,防止大會時期有偶爾事端發生。四人報上姓名與來歷,仙鶴門威震魯東,但已滅門,英雄館內自無房捨安排;狂儒名氣雖響,不過只是一人,是以也沒居所。可華山一派流傳千年,近年聲名不振,然潛勢強大,龐太尉倒是予劃好一所華山院。
四人欣然落住。剛一安頓,正想由蘇氏姐弟出外尋訪小石頭,另由鄧蓉和穆淳風各邀本派以前好友。青城派突然來請,說有要事與華山掌門鄧蓉一談。四人很是高興,皆想,若能邀得青城助拳,實乃幸甚。到了青城院,四人微愕,沒想峨嵋掌門金蟬真人也在,這下更是興奮。
寒暄甫畢,未待穆淳風開口,青城劍手宮權已數落起東周的震北王世子趙巖。
伊始,四人並不知趙巖便是小石頭的另一身份,自然言辭附和。到最後,愈聽愈不對,直至宮權說道,趙巖此人心計深沉,先是偽裝混入雷府,喬扮家丁;再是出身不正,假冒昆侖弟子,實地裡是魔教妖孽;最後說他打擊青城,意圖一統江湖,為東周爭霸天下,做那馬前卒。
這番話說出,四人與小石頭的經歷稍一迭合,頓時疑竇叢生。
穆淳風首先問道:“趙巖是否另有一名喚小石頭?”得宮權認可,素來敬服小石頭的蘇吉當先大罵,說青城諸人乃胡說八道,亂說一氣。並道,何風之死,不定是咎由自取,是青城派首先行事不端,惹了人家。又說,青城武藝低微,那多人圍攻一人,非但被人突圍,尚被弒殺一人。實在是江河西下,枉為名門。
他人小鬼大,說話沒那忌諱,想啥說啥。穆淳風等人要阻也是不及。他這番話說得峨嵋、青城兩派人人色變,勃然大怒。宮權咆哮一聲,執劍相攻。然蘇吉有龍行八法的基礎,任他劍如披風,使如雨點,竟不能破。得意之余,蘇吉又是揶揄加譏笑。
孰知,就在宮權一劍落空,未收想收之際。
那會,瞅著蘇吉仗著身法神妙,雖然無法克敵,但也決計無虞,穆淳風等人也是放寬心旌;同時眼見宮權一劍刺來,被自己身法避開。瞧對方偏已力竭的疲態,蘇吉是笑罵不斷。不曾想,他的謔浪笑敖,指桑罵愧,卻是惱了始終端坐一旁的青城宗主、峨嵋派的現任掌門金蟬真人。
見他所施身法是昆侖絕藝《龍行八法》,幫的又是青城派的弒徒仇人,嘴上偏又得理不饒人。素來就想超越昆侖派,成為正道武脈第一的金蟬真人頓時三昧火起,忽然彈指,震斷宮權的劍尖,並馭之射入蘇吉的小腹。
這一式原是峨嵋派的仙劍術,同昆侖派的馭劍術一樣,同為當世絕頂的修真手法,決非修煉武道者能擋。一劍刺入,蘊在劍內的金丹氣息登時逆入蘇吉的身軀,就像誅殺妖魔鬼怪一般,峨嵋派獨有的純陽真息在他體內破壞著一切契合自然的生機,讓蘇吉最終身形俱滅,落得無法轉世的地步。
金蟬真人一劍成功,心下頓悔。尋思,怎用絕頂的修真手法對付一個江湖後進,何況還是昆侖弟子。當下便想施救。怎奈,蘇眉與穆淳風那裡放心得了這個凶手出手施援,何況梁子已結,也斷不能受這恩惠。迅即抱著蘇吉沖出青城院,問了城中最有名的醫館一脈堂的地址,急奔而來。
到了一脈堂,諸位大夫起先直道尋常外傷,取出劍刃,施以藥散止血,並用紗布包裹。但不多久,血流如注,原來深蘊體內的純陽真息,此刻猛地發作,別說血脈無法止血,即便各大經脈也是紊亂不堪。實在無法,大夫們遣侍者進內院,喚館主杜雍前來。
聽到這裡,小石頭喟歎一聲:“全是我害了吉弟。”
穆淳風道:“哎,石兄弟豈能這樣說?那時,聞得他們的污蔑之詞,別說吉弟,就是我也是怒火焚胸。說來說去,皆是這些所謂的名門正派欺人太甚。只能由得他們說,偏不能讓人辯駁一句。”
小石頭頷首,深有體會。
鄧蓉忽然柔聲道:“石弟弟,怎麼你又成了震北王世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在青城院聞得小石頭居然成了震北王世子,確實教她匪夷所思。即便目下已得他親口承認,但疑慮仍在,不問個清楚,總不放心。
望著關心倍至的美眸,小石頭胸中一熱,尋思著,鄧姐姐比冰清還要對我好。又想,自己的遭遇實在離奇萬分,此刻人多嘴雜,不適多談。念及於此,微笑道:“此事說來話長,改日選個閒時,小弟詳詳細細地說予姐姐你知曉。”接著回頭吩咐宋仁,“宋兄弟,你去找輛馬車,咱們送穆大哥他們回王府。”
“嗯!”宋仁點頭出門。
杜雍道:“趙世子,你這位兄弟傷勢剛好,依老朽看,還是暫時留在敝堂。”
小石頭道:“無妨……杜前輩放心。我這位小兄弟由我施了子午針,只須睡上一宿便可無事。依他的頑皮,若留在你這裡,待他醒了,保准你頭疼無比,不堪其擾。”
蘇眉等莞爾,想起蘇吉平時性子,小石頭的話半點沒差。
杜雍放聲大笑,道:“原來這位小兄弟這麼頑皮?哈哈……”
宋仁這會進來,道:“世子,馬車已在門外。”
“好!辛苦你了!”小石頭微笑著,雙手輕輕抱起蘇吉,步出門外,並放於馬車上。隨後與杜雍等告別。俟宋仁牽來馬兒,倒是為難了。
小石頭自己一騎除外,宋仁等是四人四騎,另五人隨著匐總管采辦禮物去了。這會,宋仁他們是二人一騎,可讓出兩騎給穆淳風三人。鄧蓉與蘇眉二女馬術不精,一人騎著勉強可行,若背後帶一人無疑不行。若讓蘇眉與穆淳風共騎,二人平常無人時,雖然恩愛,但畢竟尚未婚配,此刻要公然在大街上親暱共騎,當真羞煞二人。
最後無法,鄧蓉落落大方,對二人道:“我與石弟弟一騎,你們二人各乘一騎便是。”說完,縱身躍起,如一朵輕雲出岫,跳上小石頭的馬背。五匹馬裡,幸好小石頭的坐騎最為神俊,也最為高大寬長,即便二人共騎,它馱得依然輕松,二人也不覺狹擠。
堪堪越上馬背,鼻前陡聞著小石頭不斷散發出的男子氣味,憶起當日七裡塘山林一夜。那晚也是如此,二人緊緊偎坐,你一句、我一句,談得很是高興。可惜,昔日傻傻的,愣愣的,又有些可愛的小石頭已然不見;此刻坐在前頭的,卻是卓而不群,雍榮閒雅的王族世子。
遐想聯翩中,雙臂稍稍摟緊,靠在小石頭雄闊的後背。心想,假如這一刻能永留,那該多好!心情蕩漾中,對於路人的指指點點,她壓根不顧,只知沉浸於暫時的幸福裡。
當她跳起,跨上馬背的一刻,一股淡馨的香風絲絲鑽入鼻內。再當她雙臂輕挽於自己的腰際,小石頭如遭電亟,頓時失魂落魄。待身邊眾馬馳前,若非他跨下的馬兒不忿屬下居然超越,索性自行驅前,只怕他會長久佇立於一脈堂門口。
隨著時間過去,忽然一雙柔柔的,說不出舒服的軟綿,擠在自己後背。敏感的他頓時渾身瑟抖,前世學醫的他,自然知道這團軟綿為何物?腦子裡無由地想起身後的鄧蓉此刻必是愜意異常,也享受之極。不覺,腦中浮現起一雙脈脈含情的美眸,裡面汪汪清水,深情無限,如絲如縷,牽絆心頭。
便在這會,另一雙清澈透徹的美眸瞬時湧上心頭,與此同時,他心頭如擊重錘,覺得好悶、好悶。大喝一聲:“駕!”馬兒撒開四蹄,如風電掣,直馳王府。他不知,腦海裡浮現出的鄧蓉面相,正與現實中鄧蓉的神色一模一樣,毫無不同。
行不多久,至離王府不遠的大佛寺門前。此刻,馬車與宋仁等已然去遠,惟有他們一騎落在後頭,各自遐思聯翩,猛聽有人喝道:“小子,混得不賴麼!”與此同時,“啪”的一聲,頭上被人扔了一塊香蕉皮。
小石頭被驚,愕然四顧,除了忙碌的行人外,不見扔皮之人。正感郁悶,頭上又有聲音響起:“小子,看什麼看?老爺我在你上頭。”
聞言抬頭,只見一人高高端坐在路邊的旗桿上。旗桿的上方有一尺長的方形漏斗,不大不小,恰能盤坐一人。緣於對光,人影能見,偏難瞧清,只見那人身邊散著一圈金蒙蒙的光暈。揉揉眼細看,能見到那人全白的須發。頭上戴著一個大頭娃娃的頭套。
小石頭乘在馬上,抱拳朗聲:“這位前輩,有何吩咐,請下來一敘!”他想,這麼高的旗桿,尋常人萬萬爬不上去,除非是武藝極高之人。只是此人行止古怪,荒誕不經,也不知是敵是友?
那人呵呵笑道:“數月不見,傻小子竟成了俊公子。嘿嘿……稀罕,稀罕……”
小石頭愕然,心想,難道他認識我?可他到底是誰呢?
“石弟弟,他認識你?”身後的鄧蓉忽然問道。
小石頭頷首,回道:“大概吧!可是我卻記不得!”說著搔搔頭,仍在思慮。
這當口,忽然有位路邊小販奔將上來,指著旗桿破口大罵:“老兔崽子,找你半天了,原來藏在這!快把大爺的水果還給我!”那人在旗桿上惡狠狠地道:“小子,老爺子我吃些你的水果,是你祖宗燒了高香,怎地還要罵我?不想活了?”
小石頭一愣,沒想,適才扔在自己頭上的香蕉皮竟是旗桿上那人偷吃的罪證。又聽著明明是他偷盜小販的水果吃,可從其嘴上說出,偏生是小販的福氣,而且還應大肆敬供。否則,尚要構成大不敬之罪。死至此,不免撲哧失笑。
鄧蓉笑道:“石弟弟,這人好逗!”
“嗯!”小石頭回想著以往是否遇到過這般逗趣之人。
這會兒,多半小販聽得也覺郁悶,在地上氣急敗壞地道:“死老頭,你再不下來,老子便把這旗桿拆了。”話音甫落,“噗”的一下,一塊橘子皮砸在他頭上。
此時,鄧蓉再也止不住笑意,在馬上忍俊不禁得呵呵笑起。周圍,更是聚了不少人,有看熱鬧幫腔的,也有偷看鄧蓉美妙笑姿的,不過大多是指責旗桿上的水果竊賊。
小販捂著頭,氣極道:“死老頭,你、你、你……竟用橘子皮扔老子?”
旗桿上的老兒道:“扔你又咋地?老子適才還扔了你們的貴族呢!”眾人聞言,向衣著華麗的小石頭望去。
小石頭苦笑,點點頭,意示那人說得不錯。心想,自己尚有很多事,這裡只是鬧劇,先行走了便是。剛想策馬離開,一塊橘子皮倏然而臨。先前沒提防,倒也罷了,此刻他凝神聚氣,就怕旗桿上人故技重演。孰知,這塊橘子皮來勢極為巧妙,先是直線馳來,堪想用手撥開,不料來勢驟猛,而且驀地下降,直往胸口襲來。猝不及防“啪”的一聲,又遭偷襲。
鄧蓉驚駭失聲,“石弟弟,你怎麼樣?”
“沒事……沒事……”感覺到鄧蓉的關心,再想到冰清的無故嫉火,小石頭竟覺彷徨。
鄧蓉又道:“這老兒真可惡!”小石頭笑笑,算是回應。
瞥及世子遭辱,眾人嘩然。小石頭這多日時常在汴梁閒逛,百姓們多有相識。而且他自一脈堂坐診,確也活人甚多。被他治愈之人,一傳十,十傳百,均說他是菩薩轉世,賢人投胎。此刻人人怒不可遏,紛紛破口大罵。
小販也道:“死老頭,你偷水果吃,那也罷了,怎地把果皮扔在世子身上,簡直太放肆了。只要你答允,不亂扔果皮,老子的水果就算送給你吃了。怎麼樣?”
聽完小販之語,大伙心想,這倒是好法子,那竊賊多半願意。
不曾想,旗桿上的老兒笑呵呵地道:“不好,這樣的建議,老子不依。老子偷你水果,就為扔人砸人,假如聽了你的話,豈不偷之無趣?”
大伙怔忡。從不知世上竟有這樣的竊賊,只要他循規蹈矩,不再亂扔果皮,主人家便答允不再追究他的偷竊。這樣的結果,本該是兩全俱美之策。而他偏生嘴凶,非但不知錯,尚在老子、老子的自稱自呼。最主要,他那偷水果的目的,也令人不可思議,居然只是為了用果皮砸人。
這下,百姓們群起大怒。有些氣急者,上前猛搖旗桿,冀望把那死竊賊晃下來,然後大大的懲治一頓。
旗桿上的老兒這會兒也有些發急,在上面亂呼亂喚:“殺人啦,搶劫啦,老子要完了!”
適才橘子皮的一擊,小石頭知旗桿上人非比等閒,不定是那派高人,故意尋人玩笑。當下道:“諸位,諸位停手!”趙世子喊住,百姓們自然停手,均向他望來。小石頭道:“算了,算了,旗桿上那人年紀不小,想必無人照顧,才會偷竊水果。諸位便饒他這一遭。何況這根旗桿是大佛寺的,搖壞了未免對佛祖不敬。”說著,從懷裡掏出些許碎銀,對那小販道:“這位大哥,這裡有點碎銀,你拿去便是。至於上面那位老人家,你們隨他去吧!”
小販道:“不、不不,世子,小的怎可要你的銀子。您說怎樣就怎樣,這銀子,小的萬萬不能要。”
這話一說,百姓們朝他贊許地望去。暫不說這段日小石頭醫人無數,單是老王爺趙烈保疆衛國這麼多年,百姓們也決不會問他要銀子。何況整樁事本就與他無關,說來全是殃及池魚。此時,見他取出銀子要解決此事,百姓們愈加敬服。直覺,趙世子心地仁厚,確實不枉他們一番尊重。
旗桿上的老兒忽道:“臭賣水果的,干嗎不收?那小子原就是老子喚來付銀子的,你若不收,豈不坐實老子偷你的水果吃。倘若傳揚開去,老子的顏面全完了。”
眾人怔然,心想,就他這糗樣,還妄想顏面問題,未免高看了自己。
旗桿上的老兒又道:“臭賣水果的,適才老子問你要,你不給,非要銀子才可以,迫得老子只能不告而取。現下有個貴族給你銀子了,你小子又不敢收。怎麼,就欺負我老人家是平頭百姓,沒財沒勢。哼,狗眼看人低。改日,老子去皇宮偷件龍袍穿在身上,看你給不給我水果吃?”
一時,地上群情嘩然,說這老兒好不知羞恥,還大言不慚。
見及沒得收場,小石頭笑著對小販道:“這位大哥,這銀子你受了就是。萬一你不收,我再被那老人砸到,豈不是你的錯?”
小販左右為難際,旗桿上的老兒道:“不錯,臭賣水果的,你還是收了吧。不然,老子要改扔石榴了。”眾人聞之,忙自躲得遠遠。均想那果皮還管它去,即便砸在身上,至多污了衣衫,可若由石榴扔來,這般高的距離,鐵定給砸得半死。
小石頭一笑,把碎銀扔於小販,然後抱拳對旗桿上的老兒道:“老前輩,銀子在下已付過了,是否可以走了?”
旗桿上的老兒道:“老夫再想想……再想想……”這時節,地上百姓群情激憤,均說這老兒委實不知好歹。人家世子大人有大量,既替他付了銀子,又被他羞辱之後,不尋他的錯,換做其他人,早該謝天謝地,卻不知,他仍是趾高氣揚,尚要想想。
突然,一隊氣勢洶洶的軍士奔來,把旗桿圍住。
原來,剛才鬧事際,已有人偷偷去稟報城中巡衛。此刻軍士便是想抓這老兒的。與此同時,旗桿上的老兒哇哇大哭,在上面喊道:“冤枉啊!冤枉啊!老子一沒偷,二沒搶,你們干嗎來抓我?嗚嗚……”他若真哭,旁人同情之余,許是便算了。
只是他一邊哭喊,一邊仍用不計其數的果皮,砸到軍士的頭上。這些軍士頭戴鐵盔,照理無所謂的。這老兒大概手勁極大,而且准頭十足,凡是掉下之物,無不命中目標。更且“砰登,砰登”的直響。如此一來,軍士的頭目大怒,嚷道:“給本隊長拆了這根旗桿。”
他要拆旗桿,大佛寺的僧人如何肯依?迅即出來阻止。如此,事情竟而僵住了。旗桿拆不得,便懲治不了那瘋癲老兒;懲治不了瘋癲老兒,那老兒便依舊在旗桿上大放厥詞;時而果皮亂扔,而且越扔越遠,把另條街的人也召來了。眼看人愈聚愈多,老兒的瘋癲之態也是愈發明顯。更不知他到底偷了多少水果,這般亂砸亂仍扔,竟始終不見減少。
小石頭情知旗桿老兒沒事,又見鬧劇愈烈,若再觀看,勢必耽誤時辰。回頭對鄧蓉道:“鄧姐姐,咱們走吧,不看了。”鄧蓉早想離去,忙道:“好!”二人一笑,當下策馬離去。
這當口,忽聞有音傳入耳際:“小子,現今先饒了你。晚上,老子在尋歡閣飲酒,你若來,一定有天大的好處等著你。可要記得!嘿嘿……”
小石頭錯愕,回頭看,旗桿與自己相距足有百十丈。可聲音沉悶而脆亮,又見鄧蓉詫異地望來,顯是不知自己為何回頭。心想,這絕對是傳音術,絕非尋常的大喊大嚷。尋思著,旗桿老兒究竟是何人,瞧這份傳音功力,明明是宗師境界。自己所遇過的人中,除了天羅四大天王,就只隗斗和散宜生。可依他們的為人,決計不會這樣笑謔自己。
至於大師傅和二師傅,盡管詼諧,但也不會這樣與自己相見。何況,這人尚要去尋歡閣飲酒,未免色了點。自己的兩位師傅,肯定排除在外。思來想去,百思不得其解,直覺詫異,何以宗師級的高手越來越多?傷蘇吉的金蟬真人,因是正道武脈之一峨嵋派的掌門,有此功力那還管他去。這個瘋瘋癲癲,只知竊人水果的老兒,居然也有這份實力,不免匪夷所思。難道說,江湖上當真是臥虎藏龍,高人輩出?
驀地想起一人,暗道,莫非是他?不會啊,沖虛師叔盡管瘋瘋癲癲,嘻嘻哈哈,但他自恃身份,決計不會去偷吃百姓水果,且還神秘兮兮地戴個頭套面具。何況,他當日也說,一俟閉關結束,悟通上乘之道,便立時回昆侖山,又豈能到汴梁來作耍?
思忖間,不覺到了王府。這會,宋仁等人見他久久不歸,正想回途尋找,瞧他來了,一陣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