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四周人不斷吹唇聚響,噪雜盈耳。
再近看,有些頗有見識的,不禁暗自匝舌,驚歎萬花樓之富有,實當舉國之名。車上的暖轎乃用上等名貴的紫檀木打造。這紫檀木素有一兩木抵一兩金之美稱。儘管軟轎鏤空,有些地方飾以薄幔,然紫檀木本身就厚重,縱是那四根頂柱,只怕便值百兩金子,其餘的也就不說了。
而且那拉車的四匹大馬,通體雪白,筋健骨壯,走在前頭,更是馬首昂揚,鬃毛風曳,端得算是怒馬香車,豪奢無雙。如此駿馬,別說用來拉車,尋常豪族縱想覓得一匹,也屬癡人說夢。然萬花樓的花魁,偏生使喚它們拉車用,未免讓人不可思議,
這麼一排車隊迤儷漫行於寬敞大道,又有兩邊行人自覺避讓,顯得煞是威風,氣派不凡。
雷倩是嫉妒無比,嗤鼻冷哼,嘀咕道:「有甚稀奇,不就是個妓女麼?」等了片刻,未得回音,低頭一看,發現小石頭也與旁人一般,掂著腳趾,抬首遠望。不由妒火更湧,眼珠微轉,旋即冷笑。
卻見她縱下驢背,牽著黑驢往前走去。小石頭這會兀自不覺。雷倩走了須臾,回頭打量,見他沒上來,心念更決。腳步加快,不一會便行至路人稀少的地方。從懷裡掏出一把匕首,把驢頭對正馬車行來的方向,狠狠地在驢屁股上捅了一記。
只見黑驢吃痛之餘,驀地發狂,慘嘶一聲,撒開四蹄,猛地朝馬車狂奔過去。
途邊眾人大驚,止不住後退,生怕遭它衝撞。如此一來,街道越發寬敞,黑驢神志喪失,只知朝前衝去,至於會否撞人,卻不是能顧及得了。一隻瘋狂的黑驢歇斯底里地奔來,固是馬車前四名稍有身手的護院,初見之下,也難免惶恐,不由自住地閃將開去。連他們都駭懼,又何況身後的那十名侍女。
但見馬車隊形瞬時混亂不堪。眼看黑驢將要衝上馬車,如此突變,眾人心旌吊起,生怕美女受驚。有些人已在暗思,只恨自己沒有絕世神力,否則,大好良機便在眼前。若能乘隙救她危難,勢必倍受青睞。難保不會就此雀屏中選,成為頭遭摘花人。
便在這時,只見從馬車後躍出一人。這人足尖疾點馬車轅欄,雙臂大張,如燕輕靈,又如鷹隼迅捷。堪堪飛至馬車前,驟然下落,站在黑驢即要衝來的方位。右手舞動,以極其詭異的弧線,在腰際劃了一半圓。與此同時,陡見他掌上異芒隱現,色如暗紅。那黑驢渾不知死期臨近,兀自瘋奔豕突。
大伙不知那黑衣人的勢力,只道此人必是犯傻,不禁齊聲驚呼。
黑衣人這時右手運力已足,當即緩緩推出,只見身後黑袍飄飛,斜刺裡卻是一掌擊出,無聲無息地印在黑驢的頭額上。黑驢的狂瘋之舉倏然而止,眼看它四蹄顫動,將要委頓倒地。黑衣人恐它屍身礙事,反手一把,拎住脖子,朝外死命一掄。
即見一道黑影,破空而響,如虹光遠逝。繼而「砰」地一聲巨響,砸在街邊一堵厚達尺許的石牆上,幾成肉泥,隨之徐徐滑落,一道怵目驚心的血印,深雋於白牆。
眾人捂嘴駭然,一時啞雀無聲,針落聲聞。如此血腥一幕,即便眾目睽睽,也均感胸中欲嘔,雞皮疙瘩佈滿全身。
小石頭見及,無由地想起當日許一炒的死狀,不免愴然。
黑衣人扔開黑驢,又是快步向前,奔至雷倩身邊,冷聲道:「女娃娃,你這是何意?」
起初見黑驢瘋勢,竟無人擋。雷倩已然心下生悔,但此刻被人當面指責,卻不會屈口。心想,我那會兒刺驢屁股時,你還不知在那呢?這會定是詐我。想及此,索性耍賴,道:「什麼何意不何意的?你的話,本小姐可聽不懂。」
這時節,小石頭已然察覺雷倩不知所蹤,左顧右看下,發現她正與那黑衣人吵嘴。不免駭然,怕她有危,立時衝了過去,一下便搶在她身前,如只母雞護小雞般的把她攔在身後。樣子誠然難看,不像雷倩形象中大英雄保護弱女子時的凜然神威,但她也感甜蜜,陡即俏笑吟吟,輕聲在他耳後道:「你怎麼才來啊!我差點要被他打死了!」
小石頭一聽,心底苦笑,暗想,若非是你尋釁滋事,把黑驢往人家車上撞,人家焉會找你岔子?這會,雷倩見他不應,又問:「你怎麼不回答,是不是氣惱我了?」吹氣如蘭,絲絲柔暖直往小石頭耳根灌去。
小石頭一陣酥麻,聽她欲泣之音,不免心疼,忙道:「沒,怎麼會呢?」
雷倩道:「沒的意思,就是你不生我氣嘍?」
小石頭心想,現下是什麼時候,怎地老問這些無關緊要的事。小女孩就是麻煩得緊。思緒雖是如此,但嘴上不敢不安慰,即道:「當然,我不會生氣的。」雷倩在他身後甜甜一笑,令人驚艷無比,儘管人未成熟,然此笑容,未必不是傾城絕世。可惜小石頭始終防著黑衣人的偷襲,偏是無暇得見,不免缺憾。
黑衣人見他二人言笑殷殷,只顧談情說愛,竟全不把自己看在眼裡,想他也算一代高手,又何時遭人奚落輕視,頓時怒火中燒。氣急道:「兩個兔崽子,死到臨頭,居然還有空卿卿我我?哼……」一聲冷哼,居然冰寒徹骨,教人澀抖。
圍得近些的百姓,惶惶退卻,生恐殃及池魚。先前,黑衣人甫一出場,掌斃黑驢的場景,已讓他們毛骨悚然,這會瞧他單單說話,竟引得溫度驟冷,自然愈發不敢圍觀。當下便剩些膽大的,遠遠地站著眺望。
雷倩適才所為,俱是不經意地做將出來。被黑衣人一說,陡然省悟,不由大羞。但她在家裡,從都是以尖嘴利牙聞名,這會焉能輕易認輸。何況她既出身世家,又屬於官宦小姐,何曾被人罵過兔崽子三字。索性由小石頭背後站出大半身軀,寒著小臉,怒道:「你是個什麼東西,居然在長安城裡大放噘詞?」
說到這裡,思及如此與人說話,未免丟了淑女風範。旋即雙手叉腰,右足輕輕地搖著,臉上似笑非笑地道:「你想在這皇皇大長安,並且是光天化日下,弒殺我二人?哼哼……當真是嘴大閃了舌頭,爛蛤蟆打哈欠,自說自話……」滔滔不絕的一番反詰,語音清脆,言辭詼諧,尤其說到爛蛤蟆之處,更是有聲有色,描繪精彩。
周圍眾人見一個美貌少女,在那咯咯嬌笑,並且手講指畫,情不自禁地靠近過去傾聽。聽得如此妙語如珠,又見她神采飛揚得百般形容。緣於黑衣人雖然武功高強,但那形象委實不雅。胖頭闊嘴暫且不說,尤其渾身上下臃腫如球,粗看之餘,還真有蛤蟆的血統。
眾人想到會心處,不由轟然大笑。小石頭傻傻地笑著,為她的妙口妙言,不自禁的佩服萬分。心想,縱是冰清只怕也無她這般嘴利。
大伙雖笑,那黑衣人卻是氣急暴跳,句句諷語如芒刺在背,萬劍穿心,直教他聞得顏容抽搐,幾欲吐血。自己原先僅想唬唬他們,孰知竟是遭此極大羞辱,當真是生平未遇。大吼一聲,如惡虎拔毛,瘋態畢現,咆哮聲裡,便想不顧一切,先將那靈牙利舌,嘴毒語污的小丫頭擊斃當場。
小石頭見他突現異狀,慌忙拽過雷倩,把她藏於身後,牢牢地護著。
與此同時,一股陰寒力道已然襲至,直指小石頭的檀中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