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對他人的指斥壓根不予置辯,依舊問婦人:「施主,貧道句句屬真,若你相信,貧道保證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丈夫,如何?」
旁人雖說老道是瘋子,但那婦人本就傷心失望,痛不欲生,突然有人予她一絲希望,自然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當即哭聲稍斂,泣道:「老神仙,你若真的能救回妾身的丈夫,妾身願作牛做馬的報答!」
老道士一笑,「救好了再說吧!」說完,彎身蹲地,掀起屍首臉上的白布,端詳了須臾。隨即從藥囊裡取出一株藥草,形如金楓狀,但鬚根偏如老松虯盤,蜿蜒繞雜。
這會兒,週遭鴉雀無聲,儘管眾人心感疑惑,對老道仍是將信將疑,但此刻見他頭頭是道,頗有那麼回事,索性靜觀其變。縱連雷倩也忘了繼續追究醫師的罪責,而小石頭更是目不轉楮,望著老道的一舉一動,直覺親切無比。
老道把藥草捲攏,盡數捏於掌心裡,然後右手成拳狀,便這麼靜靜地待了片刻。雖然時辰不長,僅是數個眨眼,然眾人卻覺得猶如數日一般長久。等老道攤開手心,眾人駭然發現,藥草沒了,留在他手心裡的惟有一截如炭似的焦睫。不過,小石頭卻察覺到那截焦睫非如外表那般尋常,儘管在光天化日,但隱隱地兀自縷光晶瑩,流離不定。
老道似也曉得自己手中之物惟有小石頭方能瞧出端倪,朝著他淡淡一笑,然後把那根焦睫放到屍首的嘴邊,慢慢地插了進去,直到完全插入,不留半點。老道用掌在屍首的胸前上下輕撫了數個來回。忽地朝屍首的額頭重重一擊,大喝道:「尚未魂兮歸來,更待何時?」隨著語聲息止,那屍首果而驟然彎身坐起。
眾人大駭,齊齊往後急退兩步,如此陰森詭秘之事,固是白晝驀見,也覺毛骨悚然。堪堪退了幾步,聞得後面噪聲,立時好奇心大盛,皆朝前湧來,爭先恐後地一睹起死復生的曠世奇景。
婦人見丈夫當真醒了過來,也不管是真活,亦或是屍變,猛地撲將過去,口裡嗚咽亂喊,逕直泣個不停。二人恍如隔世,抱在一起,均感這相聚委實來之不易。如此半晌,旁周觀看之人也感酸楚,為他二人劫後餘生,暗自慶幸。忽有一人喊道:「咦?老神仙呢?老神仙怎地不見了?」
得他提醒,眾人察覺,果然起死回生,醫術通神的老道士已然蹤影杳杳,不知去向。眾人大憾,覺得與此神仙擦身而過,沒得半點好處,實是抱憾終身。當下各自宛聲歎惜,怨聲載道。雷倩見人已救活,頓也沒了繼續教訓那黑心醫師的心思。只是踹了他一腳,鼻子裡哼哼道:「若再教本小姐曉得你昧著良心做事,勢必讓你有死無生,聽見了麼?」
此刻已有人認出雷倩,而醫師同時也聽見了,這會那敢耍橫,忙不迭叩首認錯,保證日後再不犯相同過失。
小石頭在旁始終看著雷倩,瞧她儘管脾氣善變,有時怪誕不經,刁蠻無禮,但心底倒是善良,為了一素不相識的婦人,竟是仗義襄助。且此刻正義凜然,顏容正經,無疑便是一副世之俠女的模樣。想到這裡,不由暗自失笑,不過也覺欽佩,畢竟世家小姐能有她這般的俠舉,委實少之又少。
雷倩轉眸顧盼,察覺到小石頭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不禁羞赧,氣氣地道:「喂,你看什麼?我臉上生花了麼?」雖然語聲充嗔,但實裡是少女的羞澀,一時撒嬌而已。
然小石頭不解,當即心感悚惶,心道,堪堪心底讚揚,不虞立見變化。忙搖著雙手,道:「不、不……」
見他一臉駭色,雷倩訝忖,難道我很讓他駭懼麼?不由小嘴輕噘,道:「你很怕我?」
小石頭又驚,不知她想怎樣,那敢承認,道:「那會?小姐溫婉嫻靜,實是天地下最溫順之人,小石頭喜歡還來不及,又豈會害怕?」說完,臉兒漲紅,心想,這等樣的謊言尚是我首次說出口,也不知她信否?
雷倩聽得大喜,美麗的臉上更添嬌艷,玉手輕卷裙帶,羞聲囈語:「真的?」
小石頭大聲道:「嗯……」
雷倩輕綻笑顏,道:「我信你了!咯咯……」見他認真已極的樣子,心下愈發歡喜。但她豈知老實人騙起來,實比奸人厲害的多。
二人細語之際,又見人群湧動,正感不解。突聞遠處有人喊道:「大伙快讓開,萬花樓的花魁勝施姑娘就要到了。」此聲一嚷,即見原本圍在婦人身邊的眾人,頓時嘩如潮水,向街邊擠去。一個個你推我攘,均想尋個好位置,有的甚至爬到屋頂。
雷倩愕然,勝施之名,她也聞過。據說是與自己姐妹齊名的長安美女之一。只不過她是風塵女子,而自己姐妹卻是世家小姐。平時她對旁人把自己姐妹與一煙花女子相提並論,原就暗自惱火。此刻又見那些男子們如瘋似魔般的情狀,心下不由好奇。心道,既已有人認出自己,怎地仍是跑去看那妓女,難道,她比我漂亮?美麗的女子俱有攀比的心理,即便嘴上不願承認,實地裡兀自存在。
她推了推小石頭,道:「咱們也去看看!」
小石頭應聲,隨在她身後,心想,這勝施姑娘果不愧是絕世名株,竟讓人如此為她著迷。轉念忖及,自己昨日與她一起在滿香艇內高談闊論,並且近距地看到她。時下拿來一比,卻較眼下這些人勝上太多。如是一想,不由軒軒自得,頗感自喜。二人由於落後過甚,待想尋位,偏已無隙可站。
雷倩流眸顧盼,忽見街角不遠處有一賣驢的。那人刻下正站在驢背上,以手掩額,眺目遠望。她蹙眉一思,登時計上心頭,拉著小石頭的手,道:「你跟我來!」
二人儘管並肩已久,但說道手手相牽,此刻卻是頭一遭。被她一拉,小石頭陡驚,一邊隨她跑去,一邊心底惶惶,不知她何時省悟不妥,到時,只恐便是一場狂風暴雨。滑如凝脂的柔荑握在他糙粗不堪的手心裡,常言道十指連心。此時,手指的翕翕溫柔,一陣陣的傳導他心裡。誠是悚然,偏又覺一絲舒爽,此間滋味,教他實難說清,當真是殊妙異常。
到了賣驢人身邊,雷倩大聲道:「喂,這頭驢我買下了!」這當兒,聲音嘈噪,喧嘩不已。賣驢人逕顧想看美女,她的喊聲偏是半絲沒入耳。雷倩喊了三遍,見他置若罔聞,不禁怒不可遏,一腳踹去。那驢被踢受驚,自然四蹄蹦達。賣驢人沒有防備,當即仰天墜下,眼看就要口鼻入土,小石頭快步上前,一把接住。御去力道後,置他於地。
賣驢人落地,瞧著雷倩怒色,情知定是她暗算自己,甫想發怒。頓見一錠銀子迎面扔來,足有十兩重,又聞她道:「這驢子我買了!」當下怒氣全消,堆起滿臉笑容道:「小姐真是好眼光!」說完,尚不罷休,且是翹起拇指,向著雷倩比比。
雷倩也不睬他,逕自站到驢子背上,朝街角望去。賣驢人大訝,暗忖,老子是男的,所以想看美女,卻不料一個小美人花了十兩銀子,居然目的與我相同。不提他大歎世道多變。
這會兒,極目眺望,已見得一駕軟轎式樣的馬車,從街角拐彎而來。領頭的是四個剽悍壯實的佩刀護院,均是跨馬耀威,趾高氣揚,半絲都沒身為青樓保鏢該覺羞恥之感,反而洋洋得意,宛若遊街的狀元一般。
再後面一溜排侍女,約有十人之多,手上各拎著不同物事,有燈、有旗、有盤、有綵帶……且個個腰如楊柳,隨風搖擺,猶如凌仙子降凡塵,當真是冶艷嫵媚,雷府的丫鬟與她們一比實有霄壤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