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時,出於恚恨難當,符震方寸全失,已不顧該有的虛套,露出了一貫的強勢嘴臉。那便是誰也不能得罪他,不然等待你的就是死字。須知,在涼州,他身為楚王嫡系世子,有誰敢言語犯禁,別說像潘國舅這般戲謔,即便大氣也很少有人敢在他面前喘。今日慘遭羞辱,實是他有生以來最大污恥。
勝施兩女暗蹙黛眉,而商尹等人也不滿已極。畢竟國舅雖然無禮,可沒大錯,只是言笑有些稍過,但總不致要弒人吧?直覺陳震此人瀟灑有餘,風度不足,未免有睚眥必報之嫌。
潘國舅聞著威脅,心中極是不爽。匪氣又是重現,他素來就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格。與人在市井鬥毆、吵架,更屬家常便飯。那裡能吃得進這般悶氣。而且,他念著小石頭尚在,到時,勢必不會眼睜睜地瞧著自己遭楚王世子弒殺。如是尋思,索性疾言遽色道:「你有利劍,又怎樣?我也有。咱們不如全拿出來比比?」
聽他不服,口氣尤硬。楚王世子冷笑著道:「好,你想讓你的人找死,本世子也不反對。」他轉眼睨向小石頭,瞧他呆呆地佇在一旁,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冤氣,心想,我怎地會輸予這麼一個木衲的傢伙,當真老天不開眼。難道說,師傅散桑傳我的絕藝裡面有虛?他上午比拳輸給了小石頭,先不尋自己的失誤,反而怪到師傅頭上,也算荒誕。
他一邊思量,一邊回身,朝那瘦高侍衛道:「宮權,你先表演一下,讓他們見識、見識!」
叫宮權的侍衛,躬身一禮,繼而走前兩步,向大夥一拱手,大聲道:「我家世子,命在下表演,那在下便獻醜了。」說罷,整個身子凌空飛起,躍至潘國舅跟前。直駭得他大叫道:「幹嗎?幹嗎?」
宮權在空中輕蔑地一笑,驀地背上長劍出鞘,但見光影掠過,一隻蘋果居然已被他挑在劍背上。又見他手中長劍,忽地微顫如波,那蘋果順著劍刃的顫動,跟著起伏不定,忽上忽下。可任它怎生跳躍,偏是不從劍上掉下,每一落時,便好似被緊緊地粘住,然每一蹦越,卻如活生生的生物,仿在空際遨遊。與此同時,他身子業已落在地面。
潘國舅等人看到這裡,均想,這有甚大不了,街上的賣藝人多半都會。別說一隻蘋果,固是再小點的,換成一櫻桃,人家也能耍得這麼帥。他們是眼高手低,卻沒看出來,賣藝人耍時那是憑的腕力和巧勁,而宮權此刻,手不動、臂不搖,單靠內勁催動劍刃,讓它化剛為柔,如水如波,實是一等一的功夫。
須知,高手比武,往往都是毫釐之差,在劍招用老之際,倘然依此法驟然劍形彎曲,以詭異之勢驀然而擊,固是宗師級人物,也難保無恙。但目下船廂,有此眼力之人,數來數去不過二三。故此,宮權即便舞得上心,可買帳之人委實少之又少。而且,隨著時辰愈長,瞧著沒意思的人也是愈多。甚而,有人打起呵欠,昏昏欲睡起來。
便在這時,眾人倏地發現,那只翠綠蘋果竟是變得晶亮。餘裕,眼看著一層冰霜把它包裹,漸漸地,居然成了一個類似琥珀狀的剔瑩冰球,裡面赫然藏著只翠綠蘋果。直至此刻,大伙方感有趣,當即三三倆倆地拍起手來。
突然,宮權一聲長笑,蘋果冰球陡然猛升至半空。與此同時,彎曲如水流的長劍,剎那噴出眩目的劍光,惟見伸縮吞吐,如扇形散開。值此瞬間,大伙腦海裡驀地浮現起除夕時的美麗煙火,均想,此時此景,渾無二般,也不知這傢伙究竟是怎樣練的?
但見森寒的劍影,在溢滿數丈方圓之後,突見其中最亮最顯的一道,霍然一抖。那些正當璀璨的煙花,驀如千百個明晃晃、閃燦燦的圓月繁星紛紛墜將下來。又聽得「噗噗噗」地十數聲,在劍影倏勢後。卻見冰凍蘋果,竟被雕成了一朵七瓣花形,靜靜地定在宮權的劍尖上。如此舉劍斜上,而七瓣花形的外體尚有殘餘晶冰點綴,在船廂頂部的宮燈照耀下,使它宛若聖潔雪蓮,教人一時竟為神奪,直覺心馳目眩,震懾無比。
良久,良久……大伙喝起彩來,口中嘖嘖有聲,有人驚歎,有人羨慕,也有人駭悚。
楚王世子得侍衛這般替他著顏,實感愉悅無比,心中說不出的暢快,舒服。他最先拍手,也最先喝彩。隨即踱到潘國舅身前,嘿嘿笑道:「國舅爺,你的人能耍成這樣麼?啊?」說罷,未待潘國舅回應,便已暢極而笑。
歇斯底里的囂張一面,當真讓眾人呆若木雞,歎為奇觀。
潘國舅雖怒,可自己沒這本事,確也當真。當下只能求救小石頭。在他想來,小石頭既為崑崙高手,而崑崙一脈又向以劍法馳譽武林,對付那小小侍衛,自不在話下。儘管他表演的劍法令眾人驚駭,但對小石頭仍是信心十足,半點都未懷疑會有輸的時候。可他偏不知,小石頭時下僅是崑崙的未來弟子,誠然內力渾厚,身法精妙,然招式方面幾如空白。至於劍法,那就更免,他連長劍均未握過,又何談劍術造詣?
小石頭瞧他望來,心下陡驚,情知難免要替他再次出頭。雖有萬般苦處,但要他與人爭強鬥勝,實與他生性有違,當下很是躊躇。不曉到底該不該應承下來。
而潘國舅此刻囿於楚王世子一再的魚龍曼衍,屢屢生變,當真有煩不勝煩,蠖屈求伸的心情。倘然現下罷休,先不說是否失顏,單是那口冤氣,便教他無論如何都難嚥下。何況美女在前,損友在後,思起上午遇到雷家兩位小姐時,業已丟了大臉,目下,即便玉碎珠沉,那也決計不能再低頭了。
這會兒,他也不管小石頭是否願意,當即越俎代庖地道:「哼,這有何難?我喚一人出來,包你們大敗虧輸,落花流水。不定還屁滾尿流。磔磔磔……」怪笑幾聲,朝著小石頭道:「石兄,勞駕了!」他不知小石頭究竟姓甚?故而逕自喚他石兄。
小石頭大惶,下意識的退後半步,雙手搖道:「我不會劍術!」
楚王世子不知他此言屬真,只道他膽怯,頓時哈哈大笑,道:「多半不是不會,而是不敢吧?哼、哼……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一群無膽匪類、ど麼小丑而已。」
這話說將出來,登時得罪了潘國舅一方的所有人。
那些紈褲公子們原不想與楚王府生甚嫌隙,只是看好友潘國舅在那跳出跳進,倘然不予,實在有違道義。又看他被楚王府的侍衛那般整治,也讓他們忿忿。眼下竟還遭到符震譏罵,憑他們的口才和家世,又何時受過這等侮辱。當即群相聳動,再由潘國舅在裡面稍一挑撥,驀地便似炸藥桶驟爆,一併噴向了世子符震。
這些人誠然無用,而且文武不成,只曉走馬章台。這些事,長安世人無所不知。然有人當面口講指畫,直言道出。他們卻是不服。
只見整個滿香艇內,頓時口沫橫飛,喝罵不止,其言語之粗俗骯髒實已到了極處。只聽得對面那些溫文爾雅的文人,聞風喪膽,面色驚變,俱想,我等日後與這些人說話切要謹慎,萬一講漏什麼,無疑將是一場天大的災難。在他們眼裡,潘國舅身邊之人皆已是牛鬼蛇神,魑魅魍魎,幾如夢魘一般。
又想,你楚王世子佔了上風,稍得口舌之利,本也無可厚非。但你如此不識厲害,居然惹到這梆子紈褲損人,當真是自討苦吃、死不足惜。於是,一個個啼笑皆非地望著他們主僕三人,為他們祈禱不已,只盼萬不要吐血為好,否則,大伙全脫不了干係。這會兒的楚王世子在他們眼裡實已威望大失,如同一隻可憐的小貓咪,經受著狂風暴雨的洗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