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的鈴聲忽然從某個正要發飆的人身上傳出。
張易之停了掙扎,一臉呆滯的望著眼前人,似乎一時無法接受這般古板的燕國公居然還自備手機那種高科技的東西。而常之狠狠瞪了他一眼,走到一邊,掏出口袋中的手機,看了那個號碼,頓時一臉肅然。
「陛下,是我。」
溫和的女聲從話筒那邊傳來,常之的臉上毫無表情,停了一會,才凜然回答:「是,遵命。」
回身,大踏步走到張易之身邊,一把拎住了他的衣領,將男人從鶯鶯燕燕的包圍叢中輕而易舉的揪了出來。
「喂,你們要去哪裡,他需要上藥治療呢~!」身後的護士著急地叫著。
張易之被人拎住,百忙之中還知道回身燦然一笑,帶傷的臉露出這麼無辜和藹的笑容,又讓人憐惜又讓人疼愛,殺傷力太強,頓時有人承受不了,倒下一個,很具有專業精神的護士居然也沉浸在那傾國一笑之中,無法伸手救人。
上了電梯,常之一鬆手,像是丟垃圾一樣將人丟在腳邊上,便目不斜視地望著電梯側變換的紅燈,彷彿身邊的人不過是空氣。
張易之索性半躺地面,垂著眼睫,幽幽地說:「讓你帶我去你不聽,非要……」
「閉嘴。」不等他說完,常之冷冷地打斷他的話。
張易之愣了愣,隨即一笑:「如果我繼續說下去,你會不會踢我一腳?」
「很對。」常之冷笑。
張易之哈哈大笑:「燕國公,你說我跟你是不是心有靈犀?」
「你再多說一句,我就會讓陛下見到一具屍體。」常之忽然低頭。瞪著地上那其懶如貓的一個人。赤裸裸地威脅。
「你威脅我,」張易之舒展了一下手臂,「不過我接受你的威脅。」
細長的雙眼瞟著眼前略帶慍怒地人,面上笑得雲淡風清,心底卻是苦澀難明。一想到要去見那個人,一想到身邊這個凶神惡煞又不解風情地人是奉命來救自己的,他的心底就泛出一種叫這個聰明人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忐忑跟難過。
所以只好笑得這麼下賤跟無聊,用不著邊際的、調笑的話語,來掩飾心底那份沒著落。
方纔還極想要見到那人,可是現在……心底反而有些害怕不敢靠近。若非身邊守著燕國公。怕他看自己熱鬧,張易之或者……會落荒而逃吧。
但是,就算怎麼抗拒也好,隱隱想要逃走也好。電梯終究是無情,沒有聽從張家大少的心願,「叮」地一聲停住。
常之的利眼瞥過來。那意思分明是:自己走還是我踢你一腳呢。
張易之立刻一笑,慢慢地手撐著地面。自己站起身來,儘管搖搖晃晃,靠在電梯邊上,神情卻還是精神的,這個人。看似弱不禁風。不料本質卻強悍如蟑螂。
常之用憎恨的眼光看著表面楚楚可憐地小強張易之同學,率先邁步走了出去。
張易之望著那人跟自己般濕漉漉的背影,只有在常之看不到的時候。他的臉上才會掠過一絲的憂傷,但倒地是為了什麼,究竟是為了什麼,卻無從知曉。
常之推門進入,張易之本來想跟著進去,礙於他殺死人的眼光,還是訕訕地停住了腳步,乖乖做了一個「我會等地長官大人」的動作,面帶笑容靠在門口。
不一會,常之邁步出來,冷冷一哼,邁步走到了門地另一邊,抱起雙臂站定了不動。
張易之本來想要笑幾聲緩和一下氣氛,怎奈聲音到了喉嚨口,好像被什麼堵住了一樣,梗的無法發出來,只好尷尬地住了口,推門,走了進去。
此時,周心萌跟周心遠已經離去。室內的病床上,只有那個昔日的萬乘之尊,身著普通的病號服,靠在床背上,見他進門,卻不曾抬頭。
對方這個動作,反而讓張易之覺得有點心安。他細長地眼睛望過去,在對方白膩如玉地臉上掃過,目光蜻蜓點水一般,盯了那微微顫動的長睫毛一會,又從小巧的鼻尖滑落到朱紅色地櫻唇之上,無法控制的向下,向下。
終究他喉頭的乾澀越發嚴重起來,張易之不自在地扭過頭去,暗暗的努力鎮定心神。
她甚至一句話都沒有說,一個動作都沒有做,居然,就讓他……覺得這麼有壓迫感。
心頭慘然苦笑的很難看,渾身帶傷,痛楚分分清晰。但越是如此,面上卻笑得越發輕佻,曼聲說道:「陛下,多謝陛下這次出手相助。」
雖然是多謝,嘴角的笑,卻是帶著無限的戲謔跟輕蔑。
武則天慢慢地抬起頭來,明如秋水的眼睛在張易之的臉上輕輕一掃。
張家大少忽然覺得,那目光好像刀子一樣,把自己臉上那層假假的笑容慢慢地,一點一點毫不留情地剪開了。
真實的刺痛感從心頭掠過。但,這只是最初。
女皇陛下垂下眼眸,不再看他,嘴角一動,開口說道:「易之,那不是隨你所願麼?」
張易之心頭驀地一怔:什麼意思?
女皇微微一笑:「不過,縱然是這樣,朕也不會後悔這麼做。既然你要玩,那就玩吧,只是,要記
謀皮的下場。」
張易之的身形輕輕地一晃:與虎謀皮?玩?不會後悔?縱然是……
她在說什麼?
細長的眼睛慢慢地瞪大了,張易之彷彿明白了什麼,剎那之間,心頭冷冷,好像一顆心被人摘下來,放到了冰水裡浸潤。
女皇望著他:「秦縱橫也好,單飛雄也好,或者更多的人,你要給朕樹敵,就儘管去做吧。既然你心底對朕的恨意到達這種地步。執意要如此決裂。事到如今朕也沒什麼好說的。本來朕不想要再見你,只是,與虎謀皮,要曉得後果,多加小心。——說這句話,算是朕對你最後地情誼了。」
她慢悠悠地說完。
張易之卻覺得有人在自己一顆心被摔到地上,就好像方纔那些人又衝出來,在他地心上,拳打腳踢,打的破裂出血。
所有的溫度都不翼而飛。所有心底難明的情緒,就好像被颶風過境,狂掃而光。
原來……她以為……是自己故意的。
但是,又要怎麼解釋?又何需要解釋?要跟她敵對的話,是他自己說出來的,要報復她的話征服她的話。都是他跟她說的,憑著她地帝王心術。以為剛剛那一幕是自己安排的計策,也是理所當然的。況且,自己本來要見單飛雄的目的,也不是那麼單純,不是麼?
要說她是誤會了自己。也不盡然。要自己理直氣壯地說「我沒有」。很困難。
而憑著他的性子,他也絕對不會再低聲下氣地解釋。
於是張易之只好笑,就好像她所說的都是對地一樣。就好像真被她說中了。
「陛下既然知道這一切都是臣的設計。居然還捨得叫手下愛將去救臣,難道對臣也是餘情未了麼?」笑吟吟的,彷彿還是那個五毒不侵的張易之。
只是……心好疼。
女皇有一瞬間的怔忪:方才自己說那番話地時候,對方臉上瞬間閃過地一絲痛楚真是太觸目驚心了,憑著女皇超人的觀察力,相信那絕對不是幻覺,但那一閃而逝的速度又太快,快地叫她來不急細細觀察那究竟是什麼。
懷疑在瞬間產生:難道朕誤解了他麼?
可是,以張易之的聰明,絕對不會不做任何調查就去見單飛雄,既然他答應了相見,就代表他絕對知道了單某人的愛好是什麼,所以從他約見單飛雄的那一刻起,他肯定是有所圖謀,然後他面色倉皇地出現在自己病房之外,那從未所有的略見慌張的臉色,跟身上那股宛如逃獸般的氣質,叫她心中不忍橫生,就算知道以他的聰明才智,絕對不會是輸的那個人,卻還是忍不住叫常之前去保護他的安危。
而這邊從周竹生那邊打聽來的消息,更確認了女皇心底的認定:這人是在演戲。
雖然那一瞬間從他眼裡散發出來的痛楚太過驚悚,但是下一刻他這樣無所顧忌的說出來的話,卻又推翻了女皇心底剛剛冒出來的一點懷疑。
「易之,」她帶著笑,看著眼前的人,似乎是傷的不輕,但是精神卻還是不錯的,笑得也很妖嬈,只是,他不再是當初那個依偎在朕膝頭的少年了,絕對不是……
「張易之……」女皇含笑,慢慢地說,「朕曾經對你說過,朕不想要背叛。所以……朕對你的情誼,就到現在。」
張易之笑得眼波閃閃:「陛下,您真的狠的下心嗎?如果臣下一次再遇到這種情形,您……」
「朕說過,與虎謀皮,要知道後果。」橫下心,女皇說。
「哦……是這樣……」他繼續笑,艷光四射,滿室春意,身子一動,向著床邊走過來。
女皇抬頭看著他,微微地笑著。就算不捨,又能怎樣,你放棄不了心中的仇恨,而朕……也有自己的堅持。
張易之定定地看了眼前人一會,忽然張開雙臂,慢慢地將她擁住。
他的身子是濕著的,額頭上還滴著水,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疼,但是最疼的,卻還是剛剛被她刺了一刀的心。
他的身子冰涼,她的卻是很暖。張易之的臉在女皇的臉上蹭了蹭:「不會後悔嗎……不會……」
臉一蹭,紅唇順勢滑落,壓在她的唇上。
深深親吻,閉著眼睛,熟悉的感覺,讓他想像不到這是在武朝或者現代,只有親吻著這個人的時候,他才會感覺自己是真的存在的。但是……她把自己推開了……但是,但是……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自由麼?
只是,心真的好疼。
女皇心中一歎,伸手,推開他。
張易之湊在她的耳畔,輕輕地繼續說:「陛下,真的不會後悔嗎……」
好像是問她,又好像是問自己。但是無論是誰,都沒有開口給答案。他只好鬆開手,搖搖晃晃後退,眼睛卻盯著她不放,一直到了門口,終於拉開門,轉身走了出去。
「朕……」女皇望著那扇在眼前關上的門,伸手摸了摸被他親的有點疼的嘴唇,低聲說道,「張易之,朕……從來都……不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