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岳 正文 予取予奪·君臣道
    第三百六十一節

    「岳將軍盡忠報國,功勳卓著,大宋軍民無不敬仰,誰也不能否認。從校尉開始,到後來的開國侯,太子少保,再到現在的太尉,朝廷也未曾虧待岳將軍。」

    岳震笑容依舊,只是安靜的聽著,柔福看著他淡定的模樣,深深吸了一口氣。

    「說說震哥你,吁···翻閱你在朝廷裡留下的記錄,我很吃驚。組建烽火堂在先,隨後是私造軍械,最後變本加厲的走私販禁,你的所做所為早已該捉拿問罪!我的兩位叔叔因為岳將軍的緣故,才忍你忍到現在。即便這樣,你還是認為朝廷對不住你,還是莫名其妙的把皇家假設成你的敵人?我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解釋,你根本不屑於君臣之道,在你心目中,從不認為我們趙家才是大宋的主人!」

    傾聽著柔福一連串的詰問,拓跋月也不禁微微色變,心裡充滿了憂慮。她能看出來柔福心裡還愛著丈夫,所以言談話語間婉轉了很多。

    大宋公主給了丈夫這樣一個定論,朝廷最高層對丈夫的態度也就不難猜度,說他無視君臣之道,算是一個最客氣,最隱晦的指責。恐怕在宋皇帝的心裡,丈夫這個人,早已被歸納為危險的異端分子。

    公爹在朝為將,一家婦孺都生活在京師,怎能不讓拓跋月憂心忡忡?就好像在烏蘭綠洲時,庫莫奚人是籠罩在綠洲上的陰雲一樣,那將是重石壓胸的寢食難安。

    拓跋月不自覺的把目光轉向丈夫,岳震卻沒事人一般,還是笑嘻嘻的。

    「呵呵,如今這幾大罪狀裡,又加上了一條,營救擄帝,圖謀不軌。」說到這裡,岳震笑吟吟的眼睛裡精芒一閃,沉聲道:「你說的一點都不錯,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至於誰是天下的主人,和我沒有半點關係,我只是盡力愛護家人,讓那些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遠離危險,平平安安。」

    看著情郎眼睛裡的堅定和不屈,柔福不禁有些意亂情迷,這不正是她最鍾愛的嗎?她身不由己的點點頭,卻又幡然醒悟,暗責自己糊塗。

    「難道你沒有覺,你的所做所為已經適得其反?」柔福趕忙守住心神,搖頭說:「在所有人的眼裡,你和岳將軍是不可分割的,你的種種行徑直接導致了朝廷對岳將軍的種種非議和猜忌。」

    「哈哈哈···」岳震聞聽仰頭大笑,笑罷才撇嘴道:「笑話,真是笑話,朝廷什麼時候對我父親沒有猜忌?所以才說你幼稚!在所有人的心目中,我父親,我們岳家能有現在的一切,都是你們趙家的恩賜。沒有人想過,這不是我們想要的,父帥他老人家唯一的願望,不過是收復國土,盡一個大宋軍人的本分而已。」

    「可是···」柔福接過話頭剛剛啟齒,卻被岳震擺手打斷。

    「沒有什麼可是。剛剛你說我目無君臣倫理,按照我的理解,所謂的君臣綱常不過是予取予奪。你們趙家既然能把那些榮華富貴恩賜給我們,也一樣可以毫不留情的奪走,一樣可以把我們打入十八層地獄!」

    聽他撂出這樣的狠話,柔福一陣心悸,急忙連連搖頭說:「不會的!怎麼會!當年太祖皇帝曾留下祖訓,不殺士大夫。岳將軍功照千秋,怎麼可能會···」

    「算了吧···」岳震擺擺手,頹然道:「你和我一樣,我不能左右父親,你更不能改變你的皇帝叔叔,爭論這些毫無意義。既然你非要到遼東去,那就得討論一下,上岸以後我們是什麼關係?」

    「什麼,什麼關係?」柔福果然被他岔開心神,疑問出口卻又不禁想到別處,偷偷的瞥了一眼拓跋月,俊臉飛上兩朵紅雲。

    「這不明擺著嗎?金人、烽火堂、臨安的禁軍侍衛,還有我們,大家各有目的。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我的敵人?你知道,不管是金人還是那些侍衛,只要有人危害烽火堂的兄弟,我決不會袖手旁觀,你站在那一邊?」

    僅有的那一點點遐想又被擊碎,柔福黯然垂,低沉了片刻才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希望,不管你們那一方都不要傷害我大伯,他太可憐了。只要你們不傷害他,別的事我不管···」

    又一次體會柔福的茫然無助,岳震心頭一軟,輕聲點頭說:「好,找到地方,就由你來保護欽宗皇帝,我負責規勸烽火堂停止這次行動。如果我們放棄營救,全身而退應該不難,至於禁宮侍衛,只好見機行事了。唉!好煩!月亮咱們走吧。」

    轉身要走,卻聽到拓跋月輕聲細語道:「你先上去吧,我來安排趙姑娘的寢居,要在海上一整天呢,怎麼能讓她在這個地方休息?」

    岳震微微一愣,轉頭看了妻子一眼,沒有再說什麼徑直走了。

    兩個女子,看著男人的背影慢慢隱沒在黑暗中,這才四目相對,雙雙神色複雜的認真打量著對方,氣氛又變得有些微妙。

    望著恬靜美麗的異族女子,柔福很想讓自己的目光凶狠一點,可是不知為什麼,就是對她恨不起來。少女不由滿心疑惑,難道我不該恨她嗎?她搶走了我深愛的,也可以說是,搶走了我所有的希望,這還不夠讓我痛恨嗎···

    感覺到大宋公主的目光愈來愈冷,拓跋月反而微微一笑邁步向前,從柔福的身邊經過,,拔下了釘在艙板上的小箭。

    收起箭轉回身來,拓跋月把柔福的小帽遞到她面前,表情寧靜。

    柔福皺起眉頭,沒有伸手去接,拓跋月這種不設防的態度,讓她本能的擺出冰冷威嚴的那一面。「他已經不在了,你還敢離我這麼近,不怕我殺了你?」

    拓跋月微微一笑,依然固執的舉著小帽。「我的男人之所以放心的離開,因為他相信你不會傷害我,他信任你,我信任他。」聽到如此直白樸素的道理,柔福一陣失神。接過小帽,束重新戴上帽子的這點時間,她忍不住捫心自問:我能夠這樣毫無保留的信任他嗎?

    答案讓她很傷感,即便曾經有過,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至從看過招討府的秘密宗卷後,她對那個曾經的震哥,就充滿了各式各樣的疑問。

    在鳳凰山莊稍有閒暇的時候,柔福也想過這個問題。那時候,她把原因歸結於兩人相隔太遠,不能朝夕相處,自然就心生隔閡。剛剛聽過拓跋月乎於心的簡單道理,柔福有些明白,這種信任與距離無關,完全是最單純的情感。她和岳震走到今天這一步,是因為他們誰也不能忘記身後的背景,全心全意的投入。

    簡單的整裝,青衣小帽一身男裝的柔福,還是讓拓跋月連連點頭。脫口讚道:「你比他說的還要漂亮些。」

    心態有了些許的改變,原本對拓跋月就沒有什麼惡感的柔福,抗拒牴觸之心不免減弱了許多。聽到拓跋月這樣講,她當然有些好奇,又有些期待。「哦,他竟然敢在你的面前提起我?都說過什麼呢?」

    「說過,咯咯···不能告訴你,要是讓他知道了,會生氣的。」拓跋月很少有機會遇到年齡相仿的女伴,正準備和盤托出時,才猛然想起夫妻之間的私密話,尤其是和這位大宋公主,是不該說出來的。

    拓跋月鮮有機會接觸同齡人,柔福何嘗不是呢?拓跋月身上那種豪爽與嬌憨糅合在一起的異族風情,讓她倍感新鮮。

    「不說拉倒,我還不稀罕聽哩。」

    聽出柔福話語中明顯的失落,拓跋月有些後悔,也有些不忍心。大眼睛轉轉,她展顏笑道:「要不,就說說他這兩年的事吧,想想也真是的,他吃了好多的苦哦。」

    兩個女孩子有了共同話題,剩下的事情變得簡單起來,一個娓娓訴說,一個安靜的傾聽。剛開始拓跋月不過是複述聽來的事情,有的細節很模糊,但是卻勾起了柔福的回憶,想起那個瘋牛狂奔的驚魂之夜。

    不知不覺中,兩個人就坐在一團纜繩上,肩頭挨著肩頭。講述和傾聽的女子,都不能自拔的沉浸在那個男人的故事裡。

    說到岳震雪原獲救,報恩牧羊,緊接著就是他們夫妻兩個初遇的情景。側過臉來,看著眼波如水,柔情四溢的拓跋月,柔福心頭酸溜溜的,好不羨慕。

    但是隨著臨山原的慘案,分神的柔福又很快被拉回去,聽聞情郎浴血山林,悲苦執著的找尋失散的阿妹,她彷彿也身臨其境,眼睛裡霧氣朦朧。再後來大多是拓跋月親身經歷過的事情,就變得更加詳細,甚至連很多當事人的表情,拓跋月至今還能記憶猶新。

    過於投入的緣故,她們兩個竟然沒有覺,故事的主人公岳震,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過道的另一頭,靜靜的看著她們。

    儘管理智告訴他,善良的柔福不會傷害他的妻子。但是情感上,岳震哪能踏踏實實的去做其他事情?海上的深夜有些陰冷,他找到火盆和木炭,又拿了兩件披風下到底艙,看到眼前情景有些**。

    岳震的內心深處,一直都認為妻子和柔福都是不同尋常的女子,可是這一幕,還是出乎他的預料,也讓他更加堅信,女人是一種很奇怪,很可愛的生物。

    直到手裡的火盆越來越燙,他才加重了腳步來到她們近前。把火盆放下,將披風遞給妻子,岳震本想留下來聽聽她們說些什麼,卻被拓跋月笑著攆走,只是柔福裹上披風的時候,看向岳震的眼神裡,多了幾分似曾相識的溫柔。

    離開底艙的路上,岳震使勁的撓著腦袋,想不通妻子究竟用了什麼方法,能讓一個人的態度轉變的這麼快。

    登上甲板,冰涼濕潤的海風迎面吹來,他暈乎乎的腦袋清涼開朗。妻子這樣,無非是不想看著昔日的情侶反目成仇,以後的事誰知道呢,至少這趟北上遼東,自己這一方可以和柔福相安無事。

    風徐浪平,大船向東北方平穩的前進著。淮幫的水手們輪流休息,侯勇在船頭注意著航線,岳震無事可做,就跑去和他聊天。

    兩人談天說地,岳震最關心的還是遼東的情形,可惜侯勇也是多年不曾前往,說得都是當年的狀況,並不能給他太多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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