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四節
看人家岳飛的兒子如此,韓世忠微笑點頭,心裡卻是酸酸的,箇中滋味,也不僅僅是羨慕這般簡單的。
趁著倒酒的遮掩,岳震輕輕的對父親搖搖頭,意思再明顯不過。因為這些小事情,犯不得罪人。有點火藥味的氣氛,也因為他的介入而鬆弛下來。
岳震很清楚,他與韓世忠的不睦,其實只是為人處事的理念不同。韓世忠在軍隊中沉浮這麼多年,從最底層一步步登頂峰,早已練就了一身圓滑嫻熟的處世之道,並不能因為看不慣,就與他鬧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朝廷居心叵測的設立兩個太尉,無非就是想用韓世忠來制衡父親。反過來想,如果父親在朝中與韓世忠相處不好的話,日子也就更加難過了。
所以岳震覺得,息事寧人是正確的。反正他們以前的那些勾當也見不得光,大家心照不宣,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對誰都有好處。其實他自己都沒有察覺,一路走來經歷的種種曲折坎坷,已然讓他隨著環境的變化悄然轉變。儘管妥協很無奈,很憤怒,但他還是在壓迫中學會了妥協。
韓世忠看到岳震這種態度,一直懸著的心事終於有了著落,笑容也就自然許多,飯桌的氣氛越發融洽。
軍人的閒聊也離不開戰事,兩個太尉暢談著宋金前沿的軍事展望,岳雲、岳雷和張憲都豎著耳朵認真傾聽。女眷們當然不會參與這樣無聊的話題,輕聲細語著家長裡短一些瑣碎的事情,小布赤依舊旁若無人的照顧著北望吃喝,大家各得其樂,倒也互不干涉。
安靜下來的岳震不免有些恍惚,思緒也從其樂融融的歡宴中游離出來,信馬由韁的胡思亂想,直到韓世忠夫婦起身告辭。
安逸平緩的日子總是飛快,岳家軍整編重組完畢,將領們陸續的各回駐地。岳帥襄陽之行的公事也告一段落,準備啟程返京,岳夫人和銀屏自然也要跟著回去了。
忙忙碌碌陪著婆婆、姑姐收拾行裝的拓跋月,發覺布赤的情緒很低落,變得無精打采鬱鬱寡歡,問了幾次也不得要領,拓跋月只好悄悄的告訴了丈夫。岳震開始自當是小阿妹捨不得與親人們分離,沒怎麼在意,可是又過了幾天,他看出來情況要比想像的嚴重。
正好趕張憲、岳雲回蔡州,一家人把他們送出城。再回來的路,岳震叫住阿妹,故意放慢了腳步。
「阿妹···」
「阿哥···」
兄妹兩個四目相對,異口同聲,顯然都是有話要說。岳震笑笑拉住布赤的手道:「阿妹你先說,阿哥聽著呢,呵呵···」
小布赤鼓足了勇氣張開嘴,話到嘴邊卻又頹然洩氣,垂頭低聲說:「還是阿哥你先說,妹子心裡很亂,也不曉得要說什麼。」
「呦呦呦,你個小大人。」岳震捏了一把小阿妹的臉蛋,打趣道:「呵呵,小小孩子還有心事呢,阿哥是你最親的親人,有什麼心事可不能掖在心裡。讓阿哥猜猜看,我的小阿妹是不是想和北望他們一起回臨安?」
猛的停下來,小布赤撲進岳震的懷裡,摟著他的腰話未出口眼淚卻先流下來。
「嗯,阿妹喜歡北望小侄兒,但是又捨不得阿哥和阿姐。嗚嗚嗚···要是銀屏大姐和北望能留下來,該有多好啊。」
「傻丫頭,這點小事還哭鼻子。」岳震一陣心痛,趕緊蹲下來給阿妹擦拭著淚水。「銀屏大姐要照顧娘親和父親,當然不能留在襄陽,既然阿妹捨不得小北望,就一起回臨安住些日子。銀屏大姐不是說了嗎,中秋節還要再來,到時候阿妹再跟著回來好不好?」
「真的?」小布赤立刻止住了啜泣,驚喜的看著岳震道:「阿哥同意了,你不怪阿妹太貪玩嗎?」
「怎麼會,有你在臨安的家裡,還能幫著大姐照顧北望,也就等於替阿哥阿姐出力服侍爹娘了,我們還要感謝你呢。怎麼樣,現在滿意了?」
「咯咯咯···就知道你最心疼我啦。」布赤立刻破涕為笑,飛快的在岳震臉親了一口後,跑向前面,一邊跑一邊喊道:「等等我,大姐、北望等等我,我要和你們一起回臨安嘍,等等···」
岳震蹲在那摸著阿妹剛剛親過的臉頰,笑著喃喃自語:「嘿嘿,這個丫頭···」
拓跋月得知阿妹也要一起回臨安,免不了一通千叮嚀萬囑咐,不過說來說去還是那幾句話。不要亂跑、出門要有人陪著、不許惹爹娘生氣···
家人們相繼離開,小院子一下變得冷清下來,閒下來無所事事的岳震,突然覺得日子難熬起來,每天一日三餐,天黑睡覺,天亮起床,規律而乏味。實在無聊,他便跑去匯豐號在襄陽的商舖和轉運站,無論掌櫃、管事、還是夥計們對他都是畢恭畢敬,可是人家各有事情忙碌,不能因為他的到來,就把工作停下,最後也是留他一人在那。
每天看著抓耳撓腮,坐立不安的丈夫,拓跋月忍不住就要取笑他,天生勞碌命,閒下來就難受。
淮幫大舵頭蔣鳳英啟程要回楚州,臨行前與岳震夫婦辭行,順嘴說了一句請他們兩個到楚州遊玩,閒到發慌的岳震,想起曾答應母親去找韓正彥敘舊,頓時動了出門的念頭。
這幾天拓跋月一直在擔心,丈夫憋得心裡難受,見他有意出去走動,當然也不反對。有人在路相伴,蔣鳳英更是求之不得,答應留下來多住一晚,給岳震兩口子一些收拾行裝的時間。
他們的行裝原本就很簡單,現在阿妹不在身邊,也就更加從簡了。讓岳震有些犯難的是,兩匹馬該帶走還是留下來。
想來想去,還是不放心別人照看兩馬,雖然下船都很麻煩,他們還是決定帶著馬兒一起走。
一切準備停當,夫妻兩個吃過晚飯後,坐在院子裡閒聊,岳震這才細說與韓世忠一家人的事。說到韓正彥雖然有心自作主張幹一番事業,卻總是被父母阻攔干涉,岳震不免又要唏噓感歎幾句,又忍不住在妻子面前吹噓一下,當初沒有跑去老爸眼皮子地下當兵,是多麼英明的決定。
看著得意洋洋的丈夫,拓跋月含笑打趣道:「咯咯···誰不知道我家男人是大名鼎鼎的烏蘭王,算你最有···」
「噓,月亮等會再說。」仰在靠背的岳震猛然坐起來,擺手說:「你聽,有人朝咱們這邊跑過來了。」
他話音未落,急促的腳步聲就停在了院門外,一個人喘著粗氣,隔著院門說道:「二少爺,巡邏隊抓住了一個Jin細,聽他說是來找二少爺您的,弟兄們看他鬼鬼祟祟的,就把他捆了,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哦,找我的?你們不認識?」岳震狐疑的站起來一邊往外走,一邊大聲答道:「好,我這就隨你過去瞧瞧。」
雖然襄陽已經換成王貴和新近整編的中軍,但家屬區的巡邏隊依舊是原班人馬,依舊很正規的早晚在四周警戒。
跟著帶路的小兵,岳震來到了家屬區的外圍,老遠看到那個被捆綁的身形有些眼熟,他急忙加快了腳步。再走近些隱約看清那人的面容,他大吃一驚中高聲喝道:「快鬆綁,弟兄們誤會了,是自己人!」
巡邏隊士卒忙不迭給那人鬆綁的功夫,岳震來到跟前,也就確信自己沒有看錯,這人正是吳阿大。
「震少!我們對不起您,我給您磕頭···」從士卒的圈子裡跑出來,吳阿大撲倒在岳震腳前,作勢就要以頭扣地。
岳震慌忙彎腰把吳阿大拽起來,皺眉道:「阿大你這是幹什麼!難道你不把我當兄弟了?快起來說話。」說罷他又向巡邏隊的兵士們抱拳賠笑說:「沒事了,沒事了,一場誤會,弟兄們辛苦了。」
巡邏兵重新整隊繼續巡視,岳震拉著吳阿大道:「阿大莫急,這裡說話不方便,到我的院子去。」
守在門口的拓跋月看到丈夫帶一個陌生人回來,而且這個人滿臉焦急慌張,心想一定是有什麼是發生。把他們兩個讓進來,她栓院門就要進屋迴避,卻被丈夫叫住了。
「來,月亮,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烽火堂八兄弟的老大,我們都叫他吳阿大。」岳震轉臉對阿大說:「阿大,這就是俺媳婦,你比我歲數大,今後稱呼弟妹就是了。來,過來坐,告訴我出了什麼事?」
侷促的點頭行禮,心慌意亂的阿大,無意間漏了底。「是是是,弟妹。見過,見過,震少全家街那天···」
等到他發覺說了不該說的話,尷尬的攸然住口,岳震已是微微變色。「這麼說,烽火堂在襄陽的堂口一直都存在,只是你們不願意出來見我。」
拓跋月一看勢頭不妙,趕忙來婉轉道:「可能是烽火堂的弟兄們事情太多,吳大哥這不是來了嗎,吳大哥快請坐,我這就去給您沏一壺新茶。」背過身子,她給丈夫送去一個央求的眼色,岳震看在眼裡,輕輕點點頭也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唉,過去的事不說了,阿大請坐。」
吳阿大沒有坐下,卻再次曲膝跪倒在岳震面前。「震少,千錯萬錯都是我們的錯,請您看在一場兄弟的份,大人有大量,阿大給您磕頭了。」
提著茶壺,走到半路未進廚房的拓跋月嚇了一跳,聞聲回頭已看到丈夫勃然大怒。「吳阿大你給我起來!混賬!當初成立烽火堂,就是為了讓你們堂堂正正的做人!沒想到短短兩年的時間,你吳阿大的膝蓋就變得這麼軟,變成了一個毫無骨氣的磕頭蟲!起來,挺起你的脊樑,天塌不下來!」
岳震一番厲聲厲色的訓斥,反而讓吳阿大心裡舒服了些,想起在鄂州,在臨安,九個兄弟跟著震少的情景。阿大的眼圈紅了,也咬牙站了起來。
「這才像我岳震兄弟!說,到底出了什麼事,讓你如此慌張?」
「彪子派人傳信回來,令我調集所有江南的兄弟趕赴河北,他說要帶我們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