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岳 正文 大戰息止·噩耗傳
    第三百四十四節

    沐蘭朵察覺自己的一席話,又讓岳震一臉愁苦,笑著給他打氣說:「呵呵,拿出你千軍萬馬之前也面不改色的勇氣,一個小女子有什麼可怕的?你這傢伙的戰前動員,總是能把人鼓動的捨生忘死,這點小事情卻愁成這樣,沒出息的傢伙。」

    岳震耷拉著腦袋嘟囔道:「哎呀,大嫂,又不是打仗。再怎麼說也是我對不起人家,將心比心,這個疙瘩不好解。」

    「傻兄弟,男女間說不誰對不起誰,你又不是背妻再娶。相信嫂子的話沒錯,公主也是女子,有往日的情分在那,她不會真的能狠下心來為難你?再說你父親為他們家在外領軍打仗,不看僧面還看佛面的。放心,這種事一般不會撕破臉皮的。」

    「唉,但願···」岳震頹然躺倒草地,望著夜空中點點星光,回想著與柔福相處的那段日子,黯然神傷。

    沐蘭朵也覺得言盡於此,再說什麼對他也難有幫助,這種事只要兩個當事人各念舊情,彼此寬容,就不難消弭與無形。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剛剛安靜下來,身後的山坡又有腳步聲,出神的沐蘭朵驀然驚覺將要回頭,拓跋月已經在身後說話了。「大嫂也在這裡啊,一定是這個傢伙睡不著,硬拉嫂子陪他聊天來著。」

    沒來由的一陣心虛,站起來的沐蘭朵竟然有些手足無措,連聲道:「是啊,是啊,你來啦,我就回去睡覺了。」

    睡眼惺忪的拓跋月,望著嫂子匆匆而去的背影,也坐到岳震身邊輕聲問道:「唉,大嫂怎麼啦,怎麼有點怪怪的。」

    「哪有哇,你還沒睡醒呢。」坐起來的岳震看到妻子夾著一卷毛氈,順手抽過來,把妻子摟在懷裡,再把兩個人一起裹在氈子裡。「我抱著你繼續睡,這兩天可把我的乖媳婦累壞了。若是讓大姐和娘看到你這麼憔悴,一准要罵我的。」

    拓跋月蜷在丈夫懷裡,心滿意足的打個哈欠,臉頰貼在他胸口喃喃道:「我累點有什麼關係,夫君不要怪我自作主張就好。」

    「傻媳婦,我怎麼會怪你呢?」岳震抱緊嬌妻,輕聲說:「怪我不該把你們丟下,害你們兩個擔心。好了,都過去啦,乖乖的睡覺,養足精神咱們回家。」

    天剛濛濛亮,早起的岳帥就派人出山打探消息,探子離開不久,元帥衛隊依然延續軍營的習慣,敲響了起床更鼓。戰士們收拾整裝,睡了整晚的巴亞特和扎比爾,這才跑回來吆喝著族人們準備動身。

    精神抖擻的小布赤帶著黑白兩匹馬兒,在山坡找到了岳震兩口子,不知什麼時候他倆已經來了個逆轉,岳震躺在妻子的懷裡睡得正香。

    「噓···」一臉柔情的拓跋月趕忙阻止阿妹吵鬧,丈夫整晚都把她擁在懷裡,這是剛剛睡著不大一會兒。

    同樣心疼阿哥的布赤靠在阿姐肩頭,兩個女子,兩雙同樣美麗的大眼睛,渾然忘卻了身外的一切,靜靜的看著,看著如嬰兒一般熟睡的男人。彷彿這個男人就是世界裡的中心,就是她們的全部。

    癡迷沉醉的大小女人,卻忘了防備頑皮的黑馬克拉,一不留神之間,黑馬的大舌頭就舔到了岳震的臉。

    看到無辜被捉弄的岳震,一臉鬱悶氣急敗壞的模樣,姐妹倆滿臉歉意,卻也忍不住嘰嘰喳喳笑彎了腰,一家人這才向山走回去。

    簡單的早飯,按步就班的下山往西,烏蘭人在前開路,元帥衛隊在後跟隨,因為情況還不明朗,大家也就沒有急著趕路,岳震一直呆在烏蘭隊伍裡,弟兄們也好像有說不完的話,其實大家都明白,和頭人在一起的時間,已經開始倒計。

    中午時分,派出去的探子回來了。果然不出大家的所料,圍困臨洮的齊軍開始陸續撤退。原來軍隊最多的臨洮北門外,竟然已經空無一人。

    得到如此振奮的消息,午飯後兩路人馬加快了速度。他們向西一路急趕,遇到了不少向東撤退的齊軍,不過不用商量,大家都默契的相互避讓著,各走各路。很顯然,完顏宗弼兄弟精心策劃的臨洮戰役,不尷不尬的畫了句號。

    日頭偏西,終於看到了臨洮的城牆,一番簡單的告別,元帥衛隊靠向城池,烏蘭人仍舊一路向西。岳震一家三口當然也在隊伍裡,他要實現自己的承諾,要陪著族人們一直走到國境線。

    不能確定金軍會不會在國境設防,岳震放棄趁夜跨越邊界的想法,整個隊伍兜了一個小彎進入三面嶺。前幾天,拓跋月也就是帶著大家從這裡離開吐蕃,烏蘭人對路徑並不陌生。

    到了絕對安全的山谷宿營,但是所有烏蘭人都變得沉重起來,沒人有心思烤肉,更不會有人彈琴唱歌。

    氣氛沉悶的營地裡,很多人都在盼望著,這個夜晚,長一點,再長一點。

    整個夜晚,烏蘭所有的頭領都圍坐在篝火旁,傾聽著岳震對部族未來的規劃,讓大家稍微開心一些的是,匯豐號商隊將成為烏蘭與岳震之間的紐帶,雖然天各一方,至少他們還有彼此的訊息。

    多麼漆黑漫長的夜晚總會過去,沒有人能夠挽留,不知不覺,天亮了。

    儘管每一個擁抱岳震的頭領都捨不得鬆開,但是他們最後還是鬆開了,頭人的根在遙遠的南方,他們不能自私的絆住他回家的腳步。

    抱著淚汪汪的阿妹馬,岳震擺擺手沒有再回頭。不用回頭,身後一張張容顏已經刻在心裡,不敢回頭,不敢回眸,他不敢看他們眼中不捨與留戀。

    策馬飛奔的他們,在雲彩和克拉並肩衝出三面嶺的剎那,夫妻兩個的淚水一起從眼角滑落。快些!再快些!馬兒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哀傷,毫不惜力地加速飛奔,好讓呼嘯而過的風,帶走主人臉的淚珠。

    累了,兩匹駿馬終於大汗如雨,氣喘如嘶,這也讓夫妻兩個從傷別中抽離,激盪的情緒漸漸平復。

    等到他們再次回到臨洮北門,大老遠就看到了等在城外的哥哥岳雲。岳震不禁心裡咯登一下子,一顆心又懸了起來,看哥哥的表情肯定是又有什麼壞消息。

    「吳帥病情危急,子羽、子翼和父帥已經趕往利州。小弟,沒時間進城了,我們也要盡快趕到岸邊,水師的船正等著咱們。」岳雲看著滿身風塵,一臉疲態小弟夫妻,歉意的說:「父帥臨走時交代,讓小弟一定要盡快趕去,因為前年你出事的時候,吳老帥曾···」

    岳震擺手打斷了哥哥,鄭重且乾脆點頭道:「哥,我知道,咱們走!」

    與兄長一起繞城而過,他們甚至來不及看一眼曾經為之浴血奮戰的城池,就匆匆忙忙的趕到了黃河岸邊。

    看到岳家軍牛皋、董先的部隊依舊駐紮在黃河北岸,岳震的心情愈發沉重。這肯定是父親的命令,父親是預防吳帥病危的消息傳出,齊軍捲土重來。想想拚死護城的左護軍還未來得及歡慶勝利,卻聽到統帥病危,這個噩耗在對於將士們來說,實在是太殘酷了。

    強敵剛退,老帥病危,莫非老將軍是一直在支撐著,是勝利的消息讓他放下了最後一絲牽掛。

    船後,岳震看著船下渾濁的河水,暗自擔心不已。他為老帥的病情擔心,也為摯劉家兄弟擔心,還為西北局勢擔心。倘若老帥過不了這一關,大宋痛失西北鐵壁,整個宋金戰局,甚至連帶大宋的政局,都會產生一些微妙的連鎖反應。

    拓跋月看見丈夫哥倆,一樣的手扶船舷,一樣的眉頭緊鎖,她不知道能做些什麼,只好帶著小阿妹在一旁安靜的等候。

    水軍士卒知道兩位少帥心急如焚,所以船也很快就到了南岸,停泊的地方是左護軍專用的軍港。

    牽馬岸趕路,短暫休息後迅速恢復體力的克拉和雲彩,讓少帥岳雲的戰馬威風盡失,儘管馱著布赤和岳震兩個人,黑馬克拉仍舊毫不費力的跑在最前面。若不是因為路途生疏,恐怕岳震早就率先趕去了。

    他們到左護軍利州大營時,已是天近黃昏。岳震遠遠的看到,大營空飄揚旗幟沒有什麼變化,剛要鬆一口氣的時候,守在營門的岳雷又讓他的心驀然下沉。

    「大哥小弟快跟我來!老元帥恐怕是不成了!」

    帥帳外,密密麻麻站滿了左護軍的各階將領,他們的慌亂很快也傳染給了岳震,這些人甚至忘記了悲傷,很顯然,帳內不久於世老帥是這支軍隊的靈魂,失去了他,所有的人都將無所適從。

    輕聲叫來岳雷,岳震請哥哥找個安靜的地方,先讓妻子和阿妹離開這個場面。岳雷帶著兩女前腳剛走,大帳裡就傳來岳帥低沉的呼喝。

    「岳小二到了沒有!」

    「父親,小二到了。」

    「還不快進來!」

    岳震聞聽趕忙深一腳淺一腳的跑進大帳,寬敞的大帳裡沒有人,帳後刺鼻的藥味指引了方向,穿過老元帥辦公的地方,他走進後面的寢帳。

    挑開帳簾,昏暗的小帳裡猛然一亮,他看到了坐在床邊父親,還有父親雙手中緊握著的手臂,那手臂已然瘦到皮包骨,手的條條血管清晰而刺目。跪在床鋪另一側的子羽、子翼兩兄弟,一同抬起淚婆娑的眼睛,看著他放下簾子,帳篷中又趨昏暗。

    「小二,過來見過吳帥。老哥哥,犬子趕過來了。」岳帥盡量舒緩著悲憤的情緒,但是岳震能從父親的語氣裡,聽到明顯的絕望。

    快步走到床前,形銷骨立、鬚髮花白的老人,進入了岳震的視線。病魔已經將老人折磨的不成人形,讓他頓覺好不淒涼。

    剛剛還氣息懨懨的老元帥,猛然睜開了眼睛,把床邊的幾個人都嚇了一跳。再看到老人顴骨高聳毫無血色的面頰,湧一陣鮮艷的潮紅,所有人的心臟都攸然下墜,劉家兩兄弟頓時淚如泉湧,嗚咽難禁。

    「哭什麼!人生百年誰無死,鵬舉,快扶老哥坐起來!」老人一聲呵斥,情緒的波動讓臉色愈發艷紅,就連毫無經驗的岳震也知道,大事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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