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之見,金人不可懼,齊人更不足懼,臣擔心吳老帥的病情。」韓世忠恭敬的屈身道:「老元帥年事已高,突患重病自當悉心調理才是。若是吳帥身體無恙,二十萬金齊聯軍又何足道哉。」
「臣以為,臨洮孤懸河北,指揮通訊,糧草轉運已是很不方便,加上敵軍來勢洶洶,我方主帥又不能親臨指揮。種種不利條件下,應當令左護軍河南將士渡河策應,把臨洮守軍接回河南,棄守臨洮。」
「呵呵···」高宗皇帝眉頭一挑,笑道:「吳帥經營臨洮多年,費盡了心力。太尉一句話就把它丟了,不怕吳帥病好後,去掀你太尉府的桌子?」
韓世忠一撩袍襟再次跪倒,垂頭說:「守城兩萬將士時刻都在流血犧牲,臣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待老帥身體痊癒後,臣便親赴西北負荊請罪。」
「起來吧,朕與愛卿君臣這麼多年,朕深知韓帥愛兵如子。朕也一直主張,城池丟了還可以在奪回來,大宋百萬將士卻是折損一個就少一個。好,韓帥的主張已經很明確,秦愛卿以為如何呢?」
剛剛站起來的韓世忠不禁一愣,秦檜再怎麼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不過是一個文官。這種事關萬千將士性命的大事,需要他的意見嗎?
如今的秦檜,早已沒有在襄陽見岳震時的落魄,不但體態微微福,言談舉止也多了幾分志得意滿的自信。
「回萬歲問話,臣以為韓帥主張是顧惜將士安危,並無不妥。只是著眼未來的宋金和談,臣覺得,臨洮暫時還不能丟,至少在和談開始之前不能棄守。」先是站起來,走過去與韓世忠並肩而立,秦檜才躬身侃侃而談。
和談!一向深沉的韓世忠也不禁微微色變,慌忙低下頭試圖掩飾過去,卻被一直盯著他的高宗皇帝全都看在眼裡。
「呵呵,兩位愛卿請坐,現在有意思了。武將要棄,文官要守,呵呵,秦愛卿說說看,種種不利局勢下,這臨洮城該怎麼守呢?」
聽到皇帝語氣中很明顯的鼓勵意味,落座的秦檜微微低頭道:「左護軍中,向來不乏能征慣戰的將軍,吳帥內侄劉子羽更有西北周郎的美譽,朝廷大可放心授權與他,全權指揮臨洮保衛戰。河南將士居後策應,暗軍穿插擾敵,臣相信,以劉子羽的指揮才能,完全可以支撐到援軍趕過去。」
「萬歲贖罪。」韓世忠先是對高宗低頭請罪後,才盯著對面的秦檜沉聲問:「秦大人話中頗多隱晦之詞,請大人告訴本帥,何為暗軍?又哪來的援軍?」
「這···」秦檜頓時有些語塞,低著眉頭瞟向皇帝那邊,神色裡透著幾分迷惑。他沒想到,這件事,作為三軍指揮官的韓世忠還不知道。
高宗皇帝看出了秦檜的窘迫,有些尷尬的解圍說:「西北暗軍之事,因為關係到數千將士的生命安全,所以並未收錄在太尉府的機密卷宗裡。正好總管大宋機密的福親王也在,就請十弟說與韓帥聽聽吧。」
從韓世忠進來伊始,福親王趙榛就一直微閉著眼睛,好像睡著了一樣,聽到皇帝把這事推過來,福王這才睜開眼說出了劉子翼和羌刺的隱秘。
「啊···」這下輪到韓世忠打結巴了,愣了片刻後,他不免有些激動的問道:「這是劉子羽的計策嗎?果然夠膽大,也夠有氣魄!」
福親王神情寥寥的搖搖頭,轉眼看向皇帝,因為他不確定,九哥願不願意讓著那個始作俑者大白於眾。看到高宗皇帝微微點頭,福王這才輕聲笑問:「岳帥的二公子,太尉大人應該不陌生吧?呵呵,劉子翼從臨安調回西北之前,和咱們岳二少吃一頓飯,他回去不久,吳帥就遞上了密摺,所以我們猜測,這條毒辣之計,多半與震少有關。」
雖然說起這個傢伙,福親王又氣又惱,牙癢癢的。但是王爺言談話語中,不經意間流露的偏愛與欣賞,也是瞞不了人的。
這時候窗外天色完全暗下來,宦官們趕緊跑進來點亮燈燭,燈火通明下的御書房,場景與氣氛都為之陡然一變。
看著自己的影子,被投射匍匐在龍書案前,韓世忠的臉色有點白。短短的片刻,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也頓時明悟先前的很多想法,是何其的愚蠢。大宋太尉的那一把虎皮太師椅,遠沒有很多人想像的那麼舒服。
先,皇帝早就知道西北的戰況,而且也早有了應對辦法,今天這是專等著他這個三軍總指揮,來走走過場。
哪一位皇帝沒有私密的情報來源呢?這其實並不稀奇。但是秦檜的出現,還有皇帝的言下之意,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從今往後,大宋的一切政治軍事,都要為醞釀中的和談服務,風向變了,主和派再執牛耳。
認清形勢的韓世忠,閉上了嘴巴,很自覺地扮演著聆聽者的角色。俯貼耳的他,自然也就看不到高宗皇帝嘴角上那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
既然否決了韓太尉棄城回撤的方略,就只剩下秦檜提出的固守待援。接下來皇帝仔細的詢問了各路宋軍的方位,軍力配置,尤其是有關岳飛後護軍的現狀,問得最仔細。韓世忠也很認真的地圖上,一一標注了大宋,金,齊三家軍隊的大概位置。
「好,就准了秦愛卿的法子!」一陣短暫的沉默後,高宗皇帝拍案起身,韓世忠和秦檜趕忙站起來,雙雙跪伏在龍書案前。
「韓卿即刻回府,連夜頒三道太尉軍令。其一傳令左護軍,因吳帥身染重疾無法指揮戰事,命劉子羽暫代元帥之職。命令他們,仙人關不可丟,臨洮更不可丟,讓他們無論如何也要穩守半月,半月後大宋援軍必到!」
「其二,令後護軍岳飛部,除卻各州府必留的守軍外,後護三軍即可向西北靠攏。先頭部隊務必在半月後趕到臨洮城下,違令不進者,軍法處置!」
韓世忠猛的直起身來,雖然他明知不合時宜,但是作為一個軍人,作為大宋三軍統帥他不能不說。
「萬歲,金齊在西北大張旗鼓,分明就是故佈疑陣,意欲在我軍的運動中,尋找可乘之機。岳帥就算留下諸州府守軍,馬、步、水三軍也還有七八萬上下,三軍裝備不同,行軍度各異,很容易在前往西北的路上被金人分割包圍。臣,懇請萬歲三思。」
高宗皇帝暢然大笑著,擺手示意他們兩個起來。「哈哈,兩位愛卿平身,坐下說話。韓帥不愧為戎馬多年的智帥,一眼就看出了女真人的伎倆。」
「金人的圈套雖然不高明,但是卻不好應付。咱們求穩棄守臨洮,他們的伏擊之計固然落空,可咱們丟了黃河西岸唯一的橋頭堡,對不起吳帥多年的心血不說,在今後的和談中也少了一個重要依仗。」
「既然他們處心積慮的要消滅大宋精銳之師,朕就把岳飛送到他們面前,看看他們有沒有這個本事!」
「萬歲!」韓世忠眼睛一亮,定定的瞅著皇帝,也顧不得這樣有些以下犯上的嫌疑。
「哈哈,韓帥就是韓帥,聞歌而知雅意。不錯!朕就是要將計就計,火中取栗,所以這第三道太尉軍令,是給太尉你自己的。」
「令太尉府直轄神武護軍各部水師,一定要抓住這個稍縱即逝的機會,一定要找到偽齊水軍的主力,不惜一切代價將其殲滅!金人為了圍追堵截岳飛,勢必調走大批騎兵,沒有金人保護的齊軍水師,就是一群烏合之眾。傳令全體將士,斬酈瓊者,賞萬錢,活捉此叛國賊子的,無論官階大小一律連升**!」
最後的這幾句註解,已經讓高宗咬牙切齒,看來淮西兵變成了這位大宋君王最想洗刷的恥辱。
「臣遵旨告退,這就趕回去,擬令下。」韓世忠有些興奮,卻依然很規矩的行禮告退,將要轉身時,又被高宗皇帝給叫住了。
「韓帥且慢,朕還有話要講。」把這位功勳卓著的新任太尉喚到書案前,高宗皇帝已經掩去了眼中的厲芒,緩聲道:「你家正彥少帥機智沉穩,卻可惜少了些捨我其誰的自信,與偽齊水師會戰,事關重大,朕有些不放心。傳出太尉令後,韓卿將府中日常事務交代與副手,親臨前線去指揮吧。」
韓世忠唯唯諾諾的告退出了御書房,冷風拂面,這才讓他感覺內衣已被汗水濕透了。愈是接近皇帝,他愈是感到絲絲莫名的恐懼,就好似萬歲最後的那幾句話,使他如針芒在背,不寒而慄。
自家兒子的性格秉性,皇帝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大宋朝還有什麼,能瞞過這位無所不知的九五至尊?
聽聞有八百里軍報傳來,太尉府那些大大小小的文吏自然不敢擅離,所以給西北和岳家軍的太尉令,也就連夜傳出了臨安城。韓世忠揣著給自己的軍令,也沒有耽擱,立刻找人叫來了幾位副手,匆匆交代一番後星夜趕回楚州。
對這些並不知情的岳震、劉子翼和阿羅,爭論了好久,最後兩位羌刺領還是認同了岳震的建議。羌刺仍然從吐蕃潛入戰場,不過走的路線是河邊,先與河南的左護軍取得聯繫,再決定如何幫助臨洮。
本想勸岳震離開的劉子翼,看見他跑到楊再興的墓旁,往石堆裡藏了一塊布條。明白震少決心已定,也就不再攆他走了。
悄然退出三面嶺,他們趁著夜色摸到了黃河岸邊,沿著河岸一路小心翼翼前行。怕什麼就來什麼,岳震和子翼、阿羅帶領的先頭小分隊,遇到了敵人的斥候。
比較機敏和快反應能力,敵軍斥候顯然不是他們這些戰場老油條的對手,羌刺這邊不用命令,大家立刻拔刀提槍衝上去,岳震眼尖直撲那個準備放響箭的信號兵。短兵相接,乾脆利索的解決這隊斥候以後,檢查戰場的岳震從敵軍的穿著上,現了大大的不妥,藏在心中的隱憂和揣測也幾乎就要被證實了。
見他飛快的翻看著屍體,湊過來的阿羅和劉子翼也看出了一些苗頭,阿羅皺著眉頭嘟囔道:「奇怪,這些明明就是漢人,怎麼穿著金人的軍服?」
臉色奇差的岳震回頭咬牙道:「城裡的子羽哥上當了,恐怕這裡圍攻臨洮的二十萬大軍,根本沒有一個女真人。大金國騎兵一定穿著齊軍的軍服,埋伏在什麼地方,等著伏擊大宋派來的援軍!」
「啊!」劉子翼、阿羅相視駭然,愣了片刻後,子翼看著氣急敗壞的岳震問:「他們憑什麼篤定會有援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