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岳 正文 難分難捨·歸途
    岳震想起綠洲高闊巍峨的土城牆,搖頭咋舌說:「嘖嘖,我的媽呀,那還不得建個十年八年,你們還有那麼多田地要顧,是不是···」

    札比爾看他有些誤會,笑著解釋道:「布哈峻不像綠洲那樣,還要考慮抵禦風沙,所以城牆沒必要很高很寬。我們爺幾個合計過了,有一丈高五尺寬就足夠,避開四門通外的大路,我們就地取土,還能在牆外挖出一道深壕,這樣牆內是一丈高,牆外可就不止了,等於是雙重防護。」

    這種工程上的事,岳震純屬外行,只能是一知半解的聽著。小布赤突然**來說:「札比爾哥哥,剛剛我阿哥說了,這裡以後不叫布哈峻,叫蘭楓城。」

    「哦,有這回事?」

    幾位老少族長一齊看過來,岳震歉然笑笑道:「不錯,這是我和國師、活佛剛剛商議決定的,原想告訴沐大嫂後,再讓大家知道,卻被這個嘴快的小妮子搶著說出來了。」

    小布赤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古斯大叔正點頭說:「應該的。應該的···」這突然就聽到回紇工地上一陣歡呼,想必是沐蘭朵宣佈了新城改名的消息,多少還是讓回紇鄉親們感到了一些慰藉。不過岳震還是忍不住有些心酸,納家、沐家,兩位年輕的領袖先後付出了寶貴的生命,才終於為兩家換來了屬於自己的家園,真是可憐,可歎,又可惜。

    他們這一圈子人當中,札比爾和沐蘭楓的感情並不次於岳震,年輕的韃靼族長眼睛裡流淌著淡淡的傷感,喃喃道。

    「蘭楓城,蘭楓城,好!為了這個名字,我們一定要把城牆建的結結實實,要讓這個名字永遠站在這裡!」

    說幹就幹,從那天以後韃靼的老少爺們,沒日沒夜的取土、篩選,造牆,每天與水,與泥土奮鬥,個個都像泥猴子似的。見他們如此辛苦,那些房屋已建好吐蕃、西夏人也不好意思休息,各部族齊心協力,終於在入冬上凍之前,把四面城牆完工合攏。

    「嘸···」岳震獨自站在河床上,俯視著嶄新的蘭楓城。初冬的空氣裡已經有了寒氣,呼吸之間的呵氣也已清晰可見。

    雖然新建的城郭裡,還有很多倉促的痕跡,但是把腦海中昔日布哈峻的印象,與眼前的這座新城比較一下,岳震還是覺得滿欣慰的。

    抬眼望去,蜿蜒冗長的車隊正在從蘭楓城的北門進入,那是巴雅特帶著敕勒車隊給新城送來了越冬的糧食。卸下糧食後,巴雅特還要和鄉親們趕回去屯草,韃靼人也要順路搭車返回魚兒海子。

    舊的毀滅了,新的誕生了。新舊交替之後,各部族又將重回各自的生活軌跡,曾經的戰爭,也將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藏進人們的記憶。

    「我也該走了···」遙望這片留下太多故事的地方,岳震喃喃自語。濃濃的不捨,淡淡的哀傷,揪扯著他的五臟六腑,人就是這樣,等到真正要離開的時候,才覺,原來這天地之間,有很多東西需要塞進滿滿噹噹的記憶裡,打包帶走。

    或許,今生將與這裡永絕,再無機會踏上這原野,這沙丘,這浴火重生的城。

    他不知道,自己為這裡留下了什麼,但是他知道,這裡的原野,這裡的沙丘,這裡的人,將永遠刻在他的生命裡,無法抹滅。

    又或許,如阿妹所言,因為某一人或某一事,自己還有幸能重回高原,重回這片曾經留下鮮血和汗水的熱土,那將是多麼令人神往的奇遇。

    誰知道呢?或許只有天知道!抬起頭來仰望蒼穹,岳震的嘴角綻出一絲微笑。他輕盈的跳下河床,大步向回走去。妻子和阿妹已經收拾行裝,他們也和大隊人馬一起先回魚兒海子,回那裡與拓拔碩風告別後,啟程回宋。

    屯放糧食的倉房早就是準備好的,所以車隊卸車的度很快。有些離家近的敕勒車倌甚至等不及留宿一夜,卸下車馬上立刻掉頭走人。

    不是他們不想在新城裡逛一逛,而是今年敕勒人不僅牛羊成群,而且又多出了大群的馭馬,不把過冬的草料準備充足,這些牧人的心裡不踏實。

    韃靼人也跟著返程的車隊,66續續離去,等到最後的車子,卸下最後一袋青稞。蘭楓城突然被濃濃的哀傷所籠罩,很多人知道,敕勒人會回來賣掉牛羊,韃靼人也會回來走親訪友。可是隨著車隊離去的漢族少年,他們的頭人,卻再也不會回來了。

    這一夜,許許多多屋子的窗戶,徹夜都亮著。油燈下的人們,或祈禱,或出神,或哭泣,他們不明白,敵人消滅了,家園建好了,好日子就要來了,幸福就在前方不遠處的時候,他為什麼選擇離去?

    無論怎樣留戀,多麼昏暗的夜晚也總要亮起來。蘭楓城又迎來了一個清晨,在未來的許多年裡,這座年輕的城市,還會迎來無數個這樣的清晨,但是唯有這一天與眾不同,也唯有這一天,會被許多人銘記。

    岳震他們牽著馬走出院子的時候,門前寬敞的街道上已經站滿了送行的人。他們手上拿著各色各樣的禮物,臉上卻是一樣的不捨與惶恐。

    他們行走在狹窄的通道裡,對經過的每一張面孔點頭微笑,一直笑到面頰僵硬。

    西門外,達布拉結活佛,迦藍葉,法刀,寧瑪寺僧侶,清真寺阿訇,回紇兩家的長者···一張張熟悉的面容,一個個佇立在晨風中的身影,只少了一個人。因為沐蘭朵很明確地說,她是不會來送行的,她等著他們重回家園。

    殷殷話別,切切叮囑,當禮物塞滿了所有的車子,當他們的頭人上馬揚鞭時。黑壓壓的送行隊伍中,低聲壓抑的啜泣,終於不可阻擋的變成了哭聲震天。

    策馬回頭,岳震也一樣的淚流滿面,但他也是笑容滿面,這一刻,他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幸福和滿足。

    「我的鄉親,不要用你們的眼淚為我送行,我想聽到你們快樂的笑聲,快樂的歌聲。我會永遠記住你們,無論走到哪裡,我的心永遠和你們在一起!有你們在心中,我永遠不會感到孤獨!用你們的歌聲祝福我們!讓歌聲陪我們走過千山萬水!」

    低沉蒼涼的歌聲從人群中慢慢響起,拓跋月和布赤早已哭成了一雙淚人,聽不到他們的歌詞,催馬起步的岳震,更是不敢再回過頭來。

    族人們婆娑的淚眼中,他們的頭人,他們的領袖,伴著歌聲消失在遠方的天地一線間。送行的人們卻久久不願離去,他們依然流著淚放聲歌唱,彷彿是要用歌聲,去追隨他遠去的腳步。

    清真寺還和從前一樣,有一座高高的塔樓,塔樓上,站著一位白衣白帽容顏清秀的女子。她沒有像族人們那樣流淚,也沒有歌唱,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一站就是整整一天,直到夜幕降臨。

    驀然間,她又重回那個終身難忘的夜晚,那一晚,那個遠去的少年,不經意間闖入了她的生活,闖進了她的心房。

    人的一生,彷彿是注定了要經歷著一個個無奈的輪迴。兩年前一場大雪,鬼使神差的把岳震送到了青寧原,兩年後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又阻斷了他的歸途,把他留在了一望無際白茫茫的烏蘭草原。

    主宰天地的大風雪,整整下了半個月,好不容易等到雪勢變小,慢慢停下來,走出屋門,盼著雪停趕路回宋的岳震頓時傻眼,積雪已經漫到了肚皮,根本無法行走。

    天災突至,別說回家,就是他們現在的生存都出現了危機。取暖的柴火,半個月來消耗殆盡的糧食,無疑成了當前的兩大難題。

    岳震先是深一腳淺一腳跑到馬房,還好韃靼人囤積了足夠多的青稞桿,馬匹還不至於餓肚子。抱了幾捆秸稈回來填進土炕的火塘,屋子裡頓時暖和起來,叮囑妻子阿妹不要亂跑,他做了個簡易的大木鏟子,穿上皮襖,開始了艱難的出行。

    幸好韃靼人當初建造房屋的時候,間隔的不是很遠,岳震先是找到札比爾,兩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聯絡到了古斯和諾爾蓋兩位老族長。

    魚兒海子邊上韃靼族群的情形大致相同,因為有了娘圖島上安全的大糧倉,誰也沒有在家裡儲藏太多的口糧,上島取糧和收集柴火,變成了當務之急。可是平常用來運糧的大船,已經被死死的凍住,岳震咬牙決定,冒險踏冰上島。

    昔日寬闊的水面變成了晶瑩剔透,冰的世界,誰也不知道冰層到底有多厚,能不能承擔馱著糧食的駱駝?

    長長的駝隊一字排開,駱駝之間的間距也很大,前面開道的札比爾和岳震,一人拿著一支長槍小心翼翼的戳擊著冰面,真應了那句老話,如履薄冰。

    平日坐船轉眼即到的距離,他們竟然走了整整一天。不過辛苦還是很值得的,一路走來他們現,冰層要比他們想像中厚很多,用駝隊運糧、搬運柴火絕對沒有問題,札比爾也立刻想到了爬犁這種工具。

    糧食和柴火順利的從島上運回來,這邊的問題解決了,岳震和札比爾又開始擔心草原深處的牧民們,如何安度這場雪災。

    於是整個漫長的冬季裡,他們都奮戰在冰天雪地中,在茫茫雪原上建立一個個轉運青稞秸稈的窩棚,再一站一站的向前傳遞,向四周擴散,硬生生在冰雪間開出了一條運送溫暖和希望的運輸線。

    草原牧民安然越冬,等到岳震他們再次收拾行裝,冰雪開始消融,又是春回大地時。

    準備費些口舌的岳震,剛剛開口,魯一真和程家父子就點頭答應暫且留在烏蘭,分別表示,如果大宋那邊還有需要工匠的地方,他們接到傳信再跟著商隊返回。放下這樁心事,岳震安心之餘也不禁有幾分羨慕,無牽無掛不也是一種灑脫嗎?

    有了上次在蘭楓城興師動眾的經驗,他們決定悄悄的離開。一個寂靜的夜晚,拓跋月灑淚告別了祖父,一家人在夜色中踏上了回家的路。

    兩年,整整兩年過去了。兩年前,他孤身一人懵懵然闖進這片陌生的天地,兩年的時間裡,他身邊有了至親至愛的伴侶;兩年的時間裡,他在這片天地間留下了一個個腳印,每個腳印裡都藏著一段動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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