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節
最下面一層單膝跪地平端盾牌,第二層站立,第三層高舉,最面一層是坐在駱駝拿著皮盾的紅駝戰士。庫莫奚人很快搭建了一道盾牆,遮擋橫飛的箭矢,盾牆後面的大隊這才重新回復了秩序。
高高站在車瞭望的拓跋族箭手,飛快的晃動著小旗,弩車旁裝箭發射的韃靼壯漢看到旗號停了下來,飛向駱駝兵的箭雨戛然而止。
真正到了這個時候,各自捏著一把冷汗的巴雅特和札比爾,這才鬆了一口氣。紅駝兵突然遇襲,猝不及防,匆忙合攏的包圍圈,同樣不是無懈可擊。正面除了幾十輛弩箭車,能夠參加戰鬥的戰車並不多。如果剛剛紅駝兵拼了命的衝來,他們根本無力阻擋。
看到庫莫奚人擺出了守勢,將包圍圈排列緊湊的札、巴二人,又不禁動了強衝的念頭。夜色是最好的掩護,等到天光大亮,視線清朗,殲滅這股敵人的難度就會大增。
商量議論了很久,兩兄弟還是放棄了。發起衝鋒,殺傷力巨大的弩箭車就將失去作用,如果敵人的指揮官,果斷的撤開盾牆率領大隊迎頭對沖,他們不見得能夠佔到便宜。
正如他們擔心的那樣,莫賀弗自然想到了,烏蘭人會不會趁亂衝來?作為一個千人騎隊的首領,他很明白任何僥倖心理都是致命的。穩住盾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百人小隊的隊長們召集來。
戰地的緊急會議很快就下發了第一個命令,駱駝可以臥下休息,但是駝兵卻絕對不能離開駝鞍,準備隨時喚起駱駝,對抗突如其來的攻擊。
一個隊長拿著一支烏蘭人射過來的箭,是從受傷的駱駝身取下來的完整一支。
握著粗大的箭桿,看著鋒利還沾著血跡的箭頭,莫賀弗從頭頂一直涼到了腳心。常識告訴他,這種巨箭,絕對不是尋常的大弓能夠射出來的!烏蘭人竟然攜帶著重型的遠程攻擊武器!
這個讓他遍體生寒的事實,也讓他的腦子裡閃過一絲亮光。
對面的烏蘭人不是騎兵,或者說不是清一色的騎兵戰隊,因為戰馬不可能攜帶笨重的武器,長途奔襲。對啊!烏蘭部的主體民族來自沙漠,來到這裡還不到一年的時間。哪來訓練精良的戰馬和騎兵?
拍著額頭,莫賀弗感覺思路一下子清晰起來,冷靜漸漸取代了倉促遇襲的慌亂。
「庫莫奚的漢子們,不要怕!烏蘭人沒有一口吞下我們的本事!」他飛快的闡述著烏蘭沒有騎兵的推斷,引來了眾位隊長的一致點頭。「挺過今晚,天亮以後,駝隊的速度將會為我們贏回主動!弟兄們各自歸隊,趕緊統計一下傷亡數字。把坐騎受傷的兄弟分派給可以馱兩個人的強壯駱駝,辦完後馬回來集合!」
隊長們散去執行命令,莫賀弗來到了盾牆的前面,眺望著黝黑的遠方。烏蘭人也和他們一樣,不敢舉火照明,一切都還隱藏在模糊的夜色中。
莫賀弗是一個戰士,沒有箭手那雙犀利的眼睛,他無法看清楚對面,可是對面卻有人很清新的看到盾牆前,出現了移動的物體。
和巴雅特在同一輛戰車搭檔的拓跋箭手,是拓跋年青一代中,被公認為不遜於拓跋月的傑出箭手。靠在車廂裡休息的巴雅特,看到這位箭手突然操起了傢伙,趕忙笑嘻嘻的攔住了他。
「嘿嘿···兄弟,不急,不急。暫時不要讓那群傻駱駝們,知道你們的存在。我保證天亮後,有你們忙的。嘿嘿,睡覺,睡覺。」
打算放心睡覺的巴雅特,被風風火火趕來的札比爾從車廂裡拎了出來,兩翼的瞭望哨報告了新情況。「哦?他們在兩邊也搭起了盾牆?」已經微微有些睏意的蒙古小伙,使勁的甩甩頭。
札比爾點頭道:「嗯,就是比正面的低一些,不過他們的駱駝都臥下了,正好藏在盾牆的後面。」
「呵呵,傻駱駝的頭領們還蠻機靈嘛。看來,咱們的計劃要改一改了。」巴雅特賊兮兮的笑著,和車的箭手搭檔耳語了幾句,那位箭手也跳下車,走向打旗號的瞭望哨。巴雅特背靠著車輪坐到草地,打著哈欠笑語道。
「可是他們不知道,咱們烏蘭還有比弩箭車更厲害的招數!除非他們現在能變出一座大房子來。嘿嘿···反正也睡不著了,札比爾,考考你,你說他們會用什麼樣的陣型衝出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說呀···」
烏蘭部兩位年輕的頭領,可以輕鬆愉快的討論著戰術,對面不遠處的莫賀弗卻陷入了一個兩難的選擇。
明早的突圍,是大隊集結一起沖?還是分成若干個作戰單位,分頭行動?聚在一起會讓烏蘭人的遠程攻擊,更容易找到目標。分頭強突,在不清楚敵人數量的情況下,也是一種風險很大的賭博。
討論再三,紅駝兵的指揮層仍然不能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最好制定兩套行動方案,在突圍前的最後一刻,由莫賀弗來決斷。
戰術擬定後,隊長們紛紛匯報傷亡。僅僅一個照面,紅駝兵就死傷將近一百人,而且受傷失去戰鬥力的駱駝,還要大於這個數字。
莫賀弗心痛憤怒中,又想到了一個更嚴重的問題。他們等著天邊的第一道亮光,烏蘭人又何嘗不是呢?老天爺是公平的,比得是誰的動作更快。再搭起兩道盾牆,純屬是他的無奈之舉,幸好有一位聰明的隊長提議,把長槍插在土裡,再將盾牌捆在槍,一下子解放了那些舉盾舉到手軟臂麻的紅駝兵。
可是有些事,對一些人來講,極其殘酷。你越是害怕出現的事情,就偏偏在你眼前殘酷的發生。
天空沒有因為很多人盼著早早亮起來,就加快腳步,它有條不紊的完成著每一個黑白交替的程序。從灰白到乳白,再從乳白過渡到亮白,草原終於迎來她又一個早晨,只是這個清晨裡,瀰漫著淡淡的血腥味。
三面盾牆保護的紅駝兵們,剛剛接到了吃乾糧的命令,監視敵軍的哨兵們,從盾牌之間看清了奇怪的敵人,正要跑向指揮官,突然響了怪聲音。
好似有無數的蚊蟲,飛臨頭頂,嗡嗡嗡,嗡嗡嗡,蟲兒振翅的聲音越來越近。咀嚼著乾糧的紅駝兵茫然抬頭,點點寒星,並未因為他們中的恐懼和絕望,而稍作遲疑。
「啊···」
「敵襲!舉盾!」
「哎呦!···」
庫莫奚人用三面盾牆擋住了平射的弩箭車,卻不知不覺的為拓跋箭手們圈定了一個目標。二百多位神箭手,身處不同的方向,目標只有一個,一支支利劍呼嘯著仰頭升空,再拖曳著優雅的弧線,驀然下沉。
拋射,衡量箭手技藝的一把標尺,在這裡失去了意義,因為三面盾牆後的區域足夠大,讓拓跋族的箭手無需瞄準,一箭接一箭的飛射著。巴雅特和札比爾很快看出來,他們正在暗暗較量著速度。
舉盾?三分之一的盾牌在盾牆,拿什麼舉!沒有盾牌的紅駝戰士只能擠在戰的庇護下,小心翼翼的蜷縮著肢體。
「駝!分隊突圍!能衝出去的不要停留,一直向南,去找我們的庫莫奚王!」
毫無徵兆且殘酷無情的打擊,幫助莫賀弗做出了一個指揮官的決定。在憤怒和絕望的雙重擠壓下,他的眼睛燃燒了。飛身躍駝背的他很明白,對於那些運氣不好的兄弟,這是首領的最後一個命令。
莫賀弗不明白,很多庫莫奚的紅駝戰士不明白,在他們踏烏蘭草原的那一刻,運氣已經無情的把他們拋棄了。
飛翔而至死神之箭沒有停歇,紅駝戰士們頂著盾牌跨坐騎,跟隨著自己的隊長準備加速衝鋒的時候,同樣來自地獄的索命之箭又呼嘯而來,因為高大紅駝把它們騎手的身軀暴露在盾牆之。
裝箭,發射,再裝箭,再發射。直到傳令的小旗,又在空中晃動起來。
弩箭車從戰車的縫隙裡穿梭而去,但不是退出戰場,他們穿過戰車後敕勒馭者熟練的掉頭轉彎,剛剛還在瘋狂裝箭發射的韃靼漢子,彎腰從車廂裡拿起了武器。
十個隊長,十個突圍的方向,他們嚴格的執行著昨晚制定的計劃,每一位隊長都揮舞著長槍衝在最前面。他們沒有時間回頭看看,看看究竟有多少兄弟還跟在身後,他們的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衝出去!
烏蘭人的戰車軍團動了,如果把大包圍圈比作一個大漩渦的話,運動起來的戰車又慢慢分離演變成了一個個小漩渦,或大、或小,或圓、或不規則。但是每一個小漩渦裡,必包圍著一隊四處衝突的紅駝騎隊。
最先和庫莫奚人短兵相接的,是巴雅特帶領的小分隊。紅駝騎兵的隊長高高舉起了長槍,槍尖瞄著駕車人的咽喉,那裡是鐵甲與頭盔之間,唯一可以攻擊的要害。
單手擎槍舉過頭頂,極力抬高身軀,隊長在腦海裡飛快測算著出手的最佳時機。可是就在這個時候,隊長居然看到這個駕車之人笑了,露在頭盔外面的一雙小眼睛,瞇成了一條小縫。
駕車的小眼睛烏蘭人,竟然只用單手攏著四匹馬的韁繩。這位紅駝兵隊長,根本沒有看清楚他另一隻手是什麼,只看到那隻手的手指輕輕一動。
彷彿是一根細針刺破肌膚。鑽進胸膛,這是隊長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個感覺。
「呵呵,真是傻駱駝。駕!駕!」垂下手弩的巴雅特,抖動著韁繩駕馭著馬車輕飄飄的一個急轉,躲開了失去騎手的紅駝。
不知道是札比爾的運氣好,還是莫賀弗的運氣太差,又或者是命中注定,戰鬥剛剛開始,他們兩個就相遇了。
與莫賀弗並駕齊驅的隊長突然一聲慘叫掉下駱駝,札比爾同車箭手的第二支箭又迅即搭弓弦,遙遙鎖定了莫賀弗。經驗豐富的莫賀弗猛帶韁繩,紅駝輕巧的變線靠向了札比爾這一邊。
失去目標的拓跋箭手,毫不拖泥帶水的開弓就射,剛剛在莫賀弗身後的紅駝兵,不明不白的就去見了閻王。
「給我盯死這個傢伙,別讓他溜了!」扛著狼牙棒的札比爾喊了一嗓子,敕勒馭者高聲應著,駕車直衝莫賀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