箕張的十指利爪,猙獰的籠罩在岳震頭頂,最長的那一根眼看就要戳進太陽穴。
微亮的晨曦裡,戰馬上的騎士一聲悲鳴,和她的弓箭一起跌落馬下,一陣天旋地轉的黑暗淹沒了整個世界。
生死關頭的岳震,突然咧嘴笑了,亮晶晶,充滿頑皮笑意的雙眼,與空中鐵衣老二凶戾的眼瞳相遇。地處偏遠的祁連山,沒有什麼機會參與血腥的爭鬥,此時此刻,也是這位鷹爪派宗師,第一次要親手去毀滅一個鮮活的生命。
鐵衣老二的心頭閃過一絲心悸,他轉開眼睛,他沒有勇氣面對一個少年英豪,清澈如祁連山泉一般的笑容。
可是接踵而來的異變,讓鐵衣老二至死也沒有想明白,究竟生了什麼事?
就在鋼爪觸到皮肉的那一瞬間,岳震頭頂上光華乍亮,憑空多出來一個亮亮的光環。沉睡了一年有餘的佛家真氣,在這個千鈞一的時刻猛然覺醒,聖氣袈裟重現人間。
讓人暖洋洋的氤氳白光中,鐵衣老二產生了混亂的錯覺,他感覺鋼爪下原本那個血肉的頭顱,突然變成了一個堅不可摧的固體。他狠的用力猛抓,他堅信就算是一塊頑石,也很快就會變成一堆齏粉。
可惜雙爪抓住的,不是頑石,全身的力氣聚於十指上,換來是一聲聲清脆的響聲,鋒利堅韌的鋼爪,好像失去了水分的枯枝幹柴,辟辟啪啪的應聲而斷。無法抵禦強大的反震,鐵衣老二的雙臂大開,整個胸膛露在岳震面前。他先是聽到了冷笑和骨頭斷裂的聲音,然後是一陣讓他無法呼吸的疼痛,陪著他騰雲駕霧一般倒飛出去。
『嘩啦啦···』半空中的鐵衣老二,被岳震一頭撞飛出去,砸斷了一大塊窗欞,落到瞻星樓裡。
頭頂的威脅不復存在,岳震舉起了刀,佛家真氣也隨著意念,順著手臂灌入大刀,他有些不由自主的劈砍下去。佛家真氣堅不可摧也無堅不摧,鐵老大修煉了數十年的鐵布衫,在注滿真氣的刀下,如一塊豆腐般綿軟孱弱。
慘叫和血霧一起迸到空中,岳震一腳將鐵老大踢飛,墜落的方向,正巧是他弟弟剛剛砸破的那個大洞。
強敵轉瞬即除,岳震卻未見半點輕鬆,馬上就扔掉大刀盤膝而坐。因為他感覺到失而復得的真氣很狂躁,一改從前的安靜祥和,竟然充斥著暴虐的野性,攪動著心神很不安寧。
呼吸吐納之間,壓制著紊亂的真氣,岳震很快就進入了空靈的狀態,也被身體裡的戰鬥嚇了一跳。遊遍經絡的真氣與藥息不期而遇,兩種截然不同的內息,不可避免的為了身體的控制權,生了碰撞。
強壓著驚駭與恐懼的岳震,小心翼翼的拆解運轉著兩種氣息。可是對於真氣的運用,他已經略顯生疏,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漸漸把真氣馴服,經絡血脈也才慢慢安穩下來。
就好比兩個精力旺盛的兄弟,相互的戰鬥剛剛開始,就被家長覺介入制止。回歸正途運轉自如的真氣和藥息,又不免開始了彼此之間的試探接觸。稍稍靜下來的岳震,察覺到這樣有趣的現象,又不禁怦然心動。何不趁此良機,試著將它們融為一體,也省得以後再生今天這樣的狀況。
如果中印大和尚身在此處,恐怕又要因為這個愣頭小子,跳腳怒罵了。不過就算是中印在場,也不能給岳震太大的幫助,這種聞所未聞的怪事,也只能靠他自己胡亂揣摩。
幸好這時法刀僧趕來,儘管他已經疲憊至極,但是看到岳震夫妻現在的狀態,他不敢有絲毫的鬆懈。臂彎裡捧著昏厥的拓跋月,法刀和尚緊張的看著岳震,凌亂的現場和血跡讓他明白,小夫妻剛剛經歷的戰鬥,必定驚心動魄。
法刀對真氣一道也偶有涉獵,所以他對岳震現在的狀況很是擔憂,岳震身上猛然浮現出的聖氣袈裟,更是把他的一顆心揪到了嗓子眼。
可是他只能束手無策的看著,看著岳震身上時而金光燦燦,時而白光耀眼。直到兩種光線像兩股線繩一樣,相互盤繞著交織在一起時,不但岳震自己大汗淋漓,一旁親眼目睹的法刀也是出了一身冷汗。
煞是好看的白光與金線,擰成一股慢慢隱入身體,岳震的呼吸均勻順暢起來。法刀和尚這才有心思暗暗稱奇,這個小傢伙真是天下第一怪物。
誤打誤撞的完成了真氣與藥息的融合,靈覺和神識都成倍增長的岳震,雖然還沒有睜開眼睛,卻立刻感覺到妻子就在身邊,而且狀態相當的糟糕。
睜開眼睛蹦起來,一把從法刀那裡把妻子搶入懷中,愛妻雙眼緊閉,慘白而憔悴的容顏險些讓他落下淚來。將溫軟的嬌軀緊擁在懷裡,小心翼翼的讓她的臉龐貼上胸膛,忍著悲傷和淚水的丈夫,用他那強勁有力的心跳,一遍一遍的在心中呼喚著愛妻。
月亮,月亮,我的月亮醒來吧···拓跋月長長美麗的睫毛,終於輕輕的顫動一下,岳震這才輕輕的舒了一口氣。愛妻只是體力透支後,又受到了驚嚇,元氣略有損傷。
心頭微微一動,岳震把手掌放到妻子柔軟的小腹上,催動真氣輕柔的為她揉搓。不一會他就覺得熱熱的掌心下,妻子的身體慢慢有了回應。此情此景落在眼裡,法刀和尚微笑著轉身離開,一般是因為聽到瞻星樓裡有人說話,另一半,當然是不願留下大煞風景。
「嗯哼···」嬌柔的呻吟出口,拓跋月微微的睜開了眼睛,又愜意的闔上。丈夫熟悉的身體,讓她迷戀的氣味,小腹上體貼溫暖的大手,一切的一切都讓她忘記了剛剛的凶險,只是覺得好舒服,好想賴在他懷裡多睡一會。
但是慢慢恢復的嗅覺,還是把血腥送到鼻腔裡,猛然回悟警覺的她,終於還是把殘存的記憶連接在了一起。
「啊!你沒事?」睜開眼抬起頭,丈夫笑盈盈滿懷關切的面容就在眼前,她不敢相信的用力抱住他的腰身,手臂環抱裡真實的身體,讓她一遍遍撫摸著,喜極而泣。「真好,你沒事真好。嚇死我了,那一刻我的天塌了,好黑,好黑···」
陪著妻子一起難過的岳震,靜靜的聆聽,大手依然按摩推拿著,悄然把一縷真氣送進了妻子的丹田氣海。
緊繃,大喜大悲的情緒宣洩過後,拓跋月也安靜下來。默默的享受著丈夫送來的氣息,享受著氣息流過身體的每一個地方,享受著氣息所到之處,磬人心脾的溫熱。
「壞傢伙,不要揉了,人家好不容易有了些力氣,又被你揉散了。」年輕的身體,很容易就恢復過來,少年夫妻間火熱的情愫也很快就被調動起來。俏臉微紅的**勾住丈夫的肩頭,想要站起來時,眼睛瞄到瞻星樓那邊,脫口驚呼道:「快看,他們怎麼啦!」
岳震聽妻子語氣非常之詫異,忙扶著她一起站起來,回身看去。看到僧人們一個個倒退著退出瞻星樓,最前面的是般若觀和法刀,而且最怪異的是僧人們臉上的表情,一個個驚慌失措,好像活見鬼一樣。
等到令僧人們色變的兩個人也走出瞻星樓時,岳震和其中一人四目相對後,兩聲驚呼同時響起。
「任大少!」
「震少!怎麼是你!!」
相府大少爺任征,沒有面帶薄紗,陰陽兩邊截然不同的臉上,憤怒、驚懼、猙獰,種種表情揉合在一起,更好似來自地獄的厲鬼一樣,令人不敢正視。拓跋月不自覺的往岳震身後躲了躲,膽怯而好奇的看著這個與丈夫相識的怪人。
任徵用右臂很親熱的摟著一個人,讓僧人們連連後退的,是他右手裡握著一支匕,藍汪汪的匕尖,頂著他懷裡那人的心窩。
這種態勢讓岳震一下就明白,任徵用匕挾持的人,就是當今大夏皇帝,仁宗。搖頭示意妻子先留在原地,他邁步正要上前,般若觀急忙喊道:「公子且慢,他手裡的匕有毒,見血封喉。」
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戰,岳震慌忙站住伸出雙手,向任征表明自己沒有武器。「任大少冷靜,冷靜,有話好說,千萬不要衝動。」
臂膀下夾著西夏國君,看著略帶驚慌的岳震,任征的眼睛裡。沒有了往日自信鎮定的神采,除了絕望和彷徨,就是那種讓岳震心驚肉跳的癲狂。
兩人在這樣的情境下見面,任征錯愕意外,岳震又何嘗不是百感交集。他們在曲什匆匆一面,又匆匆分離,誰能夠想到再相見時,就變成了勢不兩立的仇敵,真可謂,天意弄人,世事難料。
「哼!我早該想到,迦藍葉老和尚無計可施,也只能扯出你這個漢人。真是可笑,堂堂的大夏帝國竟無人可用!竟無一人願意挺身而出?陛下,這就是您說的,必行漢法,方可長久?此時此刻,陛下您還不承認,一直都在倒行逆施?」
眼睛盯著岳震,任征的這番話卻是對懷裡的皇帝說的,岳震的視線也不由得落在了西夏皇帝的臉上。
很標準的西夏黨項人相貌,也有一些明顯來自漢族的遺傳。紅褐色,方正的臉龐上,眉稜顴骨線條分明,眼睛不大但是很有神,微微鷹勾的鼻子下面,留著淡淡的八字鬍。讓岳震甚為佩服的是,儘管心臟與尖刀只是一線之隔,這位帝國君王依舊面帶微笑,隔空與自己相視的眼睛裡,流露著好奇的善意。
「呵呵,你父任相,輔佐兩代君王,大夏朝野無不知其精明幹練,且公正無私。可你任家父子偏偏忘了,君事臣以禮,臣事君以忠。朕對你父以禮相待,一直都視為良師益友,從不施半點君威與輕慢。而你們父子如何對朕呢?唉,最基本做人的道理,你們都拋卻腦後,還有必要與朕爭執,這些事關江山社稷的百年大計嗎?」
義正言辭,仁宗皇帝的語氣裡沒有半點憤怒,卻也讓任征辯駁無力,一時間理屈詞窮不知該如何應對。
暗自歎服,君王氣度果然非同凡響,岳震又不由替這位皇帝擔心不已,生怕他這一席話讓任征惱羞成怒,不管怎麼說,他的小命還在任征的手腕上呢。抬起目光,岳震再次看向皇帝身後的任征,暗暗盤算如何才能奪下任征手裡的威脅。
挾持人質,談判專家,這些詞彙在岳震腦子裡閃過,他馬上意識到,當務之急就是要給任征希望,至少能讓他感覺有活下去的機會。
拿定主意,岳震望著任征的眼睛笑道:「呵呵,天下大事,我這個小商人不懂,可是我卻知道世事如生意,一切都是可以談的。大少聰明絕頂,想必更能體會其中道理,以小弟愚見,大少若是一意玉石俱焚,也不會拖到此刻,你我尷尬相見。大少有何要求不妨直說,我想皇帝陛下,也會顧念君臣之義,也不會將你父子趕盡殺絕的。」
「好,既然震少主事,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任征拉著皇帝退了兩步,大聲道:「震少若是想保皇帝無恙,就命人快快準備車馬,我要與陛下一起趕奔龍州。」
岳震頓時暗暗叫苦,正所謂怕什麼就來什麼,正在飛快的思索該如何答覆的時候,迦藍葉熟悉的笑聲在高台下傳來。
「哈哈···大少遠赴龍州,是要與任相匯合吧?本國師未卜先知,特意從千里之外將任相請來,也省的大少車馬奔波了。」眾人目瞪口呆,表情各異,大國師迦藍葉伴著一人拾階而上,緩步出現在大家的視線裡。
「父親!您···」
「征兒···」
父子遙遙相對,父親臉色蒼白,眉目間儘是舔犢之情,兒子更是眼睛微紅,百感交集,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不知為什麼,岳震突然閃過一絲真真切切的心痛。衣冠不整,頗顯蒼老無助的任德敬,猛然讓他想到了遠在大宋的父親,岳飛。人生最大之痛,莫過於英雄末路時,卻又骨肉相見難分難捨,假如有一天,我···不敢往下想,更不想目睹任家父子的下場,他黯然垂閉上眼睛。身後的拓跋月覺了丈夫的異狀,靜靜的走過來,把手放進他的手心裡。
迦藍葉輕輕扣住了任德敬的臂膀,微微皺眉道:「任相稍安勿躁,大少你更不要激動,很多人的生死在你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