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節
錫丹汗達克博和活佛向了岳震,在他身後安靜傾聽的拓跋月,看到低頭思索的情郎渾然不覺,就用手指捅了捅他的後背。
「噢···」他抬起頭直視著格列大頭人說:「犛牛兵的行程由汗王和活佛來定奪,越早出,便越多一些從容佈置的時間。至於咱們兩家,有一件事是當務之急,是大頭人趕回去必須要做的。」說著他又趴回到地圖上,與格列指點道。
「大頭人要盡快派出小分隊,破壞沙漠邊緣處的水源。要做到從貴部邊界到沙漠之間,七日內的路程上無水可飲。大頭人您那邊能辦得到嗎?」
格列聞聽眼睛一亮,由衷的挑起大拇指說:「岳公子厲害!若是往年這並不好辦,幸好今年入夏以來,青寧原一滴雨也不曾下過,草原深處的水窪、海子都明顯的水位下降,估計沙漠裡的水源,也已經很淺了。我回去後馬上派人進入沙漠,凡是可以見到的水源一律用砂土掩埋。」
「是啊,今年的天氣很反常。」達布拉結活佛不禁憂慮道:「半年來滴水未見,今冬更是出奇的暖和,往年的這個時候,大雪應該下過好幾場了。」
一絲莫名的擔心拂過心頭,岳震沉聲問道:「雨水不豐,會不會影響今年的耕種?犛牛士兵的糧草應該沒有問題吧?」
「呵呵,這個公子不用擔心。」格列搖頭笑說:「汗王的疆域廣闊,咱們青寧原上的糧田都是傍水而耕作,就好像你們烏蘭綠洲人一樣,把糧田開在魚兒海子邊上,就算百年不遇的乾旱,魚兒海子也不可能幹涸的。」
岳震不瞭解情況,卻深知天災的危害,還是有些不放心的追問道:「牧民呢?乾旱對牧民的影響大不大?」
活佛接過了話頭,解答說:「短期的乾旱對牧民的影響甚微,比較來講,牧民更怕像去年春天那樣的大雪。高原上很少有一整年不下雨的大旱災,只要冬草的儲備夠量,牛羊完全可以支撐到入夏的雨季。而且魚兒海子周邊土地濕潤,也不會出現寸草不生的狀況。」
看到岳震這才放下心事,表情有所舒緩,格列又趁機**來說:「岳公子,不如我們兩個部族聯合行動,也好將近處的水源毫無遺漏的毀掉。」
「我們這邊暫時還不能全部清理,還是您那邊先開始吧。」岳震搖搖頭,看到他不甚明白就解釋道:「烏蘭綠洲人還沒有全部退出沙漠,我們要留下一部分。不過大頭人放心,這次回去我就盡快把他們都接出來,會在出來的路上順手掩埋水源。」
聽著他們從天氣又說回了初期的計劃,閉目養神的錫丹汗睜開了眼睛說:「格列大頭人的部族統稱阿柴部,岳公子你們應該也有一個簡便的稱謂,以本王之見就叫做烏蘭部,往後從魚兒海子南岸到布哈峻,就是你們烏蘭部的家園。」
「這個···」岳震微微一愣,話到嘴邊卻又嚥了回去。他知道這是錫丹汗王換了一種方式,肯定了他們在青寧原上的地位,是對未來的展之路是有好處的。
「如此甚好!岳公子你就是烏蘭部的頭人。」達布拉結活佛也立刻明白了汗王的意圖,點頭道:「以後部族之間的事情,我們可就要找你這個頭人說話嘍。格列大頭人,作為烏蘭部的鄰居,您對此沒有什麼異議吧?」
格列當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得罪人,他笑呵呵的搖頭說:「當然沒有,能有岳公子和烏蘭部這樣的鄰居,是我們的福氣。汗王,尊者請放心,我們一定會和睦相處的。」
「好,老僧稍後傳牒通告青寧原諸寺廟,寧瑪寺將成為烏蘭部大寺,順便也邀請諸寺高僧、活佛到寧瑪寺講經禮佛。」
岳震眨著眼睛,看著這些吐蕃的大人物們,有唱有和的把自己推上了這個位置,心頭一陣茫然無緒。不管眼前的人們出於什麼目的,是何居心,但是正如老僧人說的,從今往後,自己不但背負了這個虛名,也背負了烏蘭部所有的責任。即便是要帶著妻子妹妹離開,也要等他們選定一個大家信服的新頭人。
儘管他知道,無論是布哈峻還是綠洲人,並不能依靠他人的給予而生活,他們未來的路依舊艱難,依舊漫長。
但是這樣的肯定還是彌足珍貴的,至少他們能和青寧原上所有的農戶牧人一樣,和大家生活在一個平等的空間裡。在這個時代,在有的地方,爭取一個平等的地位,並不容易。
「好了,大事議定,不是本王不想留兩位頭人,而是危機迫在眉睫,兩位還是早早回歸本部族著手準備吧。本王也將昭告錫丹各部頭人、各大家主,盡快組軍,盡快開赴前線。」達克博的最後總結,把岳震從紛亂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他笑著擺手道:「汗王且慢下逐客令,呵呵,咱們還有一個關鍵人物沒有想到。咱們三家在前面拚死拚活,是不是也該讓曲什的富察老大做點貢獻呢?」
「他?···」錫丹汗王達克博微微一訕,胖嘟嘟的臉上小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岳公子,本王和你說實話。先,他不像你身後拖累著人口過萬的大部族,沙漠強敵來犯的關鍵時刻,本王信不過他,所以才把他排除在外。」
「再者,據可靠消息,現在的富察正在把所有的力量,慢慢轉到西夏那邊。即便咱們有意邀他參與,人家也未必心甘情願。還有,岳公子你要有所準備,本王估計用不了多久,曲什就會變成一個真空地帶,你應該明白,我與活佛寧願你來掌控曲什,那樣的話,咱們就真正的連成一片了。」
「這樣啊?」岳震暗自驚訝中,腦子有點亂。前些日子在三面嶺,劉子翼就曾經提起過女真人與西夏重開商集的事,岳震只是沒想到富察如此乾脆,把苦心經營多年的曲什就這樣丟棄了。想想富察多重的身份,有兩個可能,卻也都和富察曾經說過的所謂使命有關,要麼是他放棄了,要麼就是他身負的使命,已經到了最後實施的階段。
富察被大金派到吐蕃隱藏多年,究竟有什麼樣的圖謀呢?是和西夏有關聯嗎?
拓跋月再次碰了碰失神的情郎,岳震才覺達克博和活佛正眼巴巴的看著自己。「汗王盛情,在下心領。等到沙漠裡的威脅不存在時,咱們再商量這個事如何?」
看著兩人一起點頭,算是同意把這個問題先擱置一邊,岳震接著說:「過些日子綠洲族人全部退出沙漠來後,布哈峻將如期召開賽馬大會,還請幾位大人多多支持。」
「這個時候?···」達克博看了他一眼,只說了半句話,活佛和格列大頭人也一起皺起了眉頭。他們的意思不言而喻,這個陰雲密佈的時候召集賽馬會,不合時宜而且根本就是自找麻煩。
岳震很清楚他們表情後面的涵義,他把視線投向與自己境遇基本相同的格列,問道:「請問大頭人,您的族人會因為即將到來的戰爭,而把牛羊全部宰殺,不再放牧嗎?」
格列搖頭說:「當然不會,但是我們會警告族人,盡量遠離沙漠邊緣。」
「還是啦。」岳震堅定的表態道:「三位大人都知道,在下是一個商人,而且我們布哈峻以商為生,集市就像我們的牛羊,我們的田地。若是因為威脅迫近,我們就放棄了一年只有一次的黃金盛會,還說什麼保衛家園呢?」
達布拉結活佛想了想,微微點頭說:「也好,趁著賽馬會的由頭,犛牛兵跟隨錫丹各大家族的商隊前往,卻也不顯山露水,也省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老僧到寧瑪寺講經做法會,在外面看來也是合情合理。」
「多謝活佛大師成全,在下感激不盡。」岳震趕忙低頭彎腰深表謝意。
打著吃飯的旗號,艱苦的商談終於接近尾聲,各取所需,心情輕鬆的幾個人這才注意到,窗外的天色已經擦黑。
要是順著錫丹汗王達克博的意思,晚宴端上來,大家接著吃。一肚子油水的岳震,只好連連苦笑推辭,達克博這才放他們與活佛一起離去。
回到崗布瓦寺夜已深沉,活佛也沒有像前一晚那樣來打擾他們,岳震和拓跋月舒舒服服的睡了一個安生覺,知道天光大亮時才雙雙起身。依然是一通繁瑣的洗涮、早餐過後,兩人剛剛收拾停當,達布拉結活佛正好尋上門來。
活佛陪著他們一路閒聊著到王庭與汗王辭行,到達昨天吃飯的石樓再見達克博後,岳震才知道格列大頭人已經先他們一步離開了。
達克博客氣的把他們送到了門外,岳震告別的話剛到嘴邊,卻見這位汗王轉身從身後僕人手裡拿過了一個黃綢子的包裹。「呵呵,聽說岳公子在曲什尋找這種吳州錦,正好本王這裡有一塊,就請公子收下吧。」
「真的?那真是太謝謝汗王您了。」岳震也想起這件事,趕忙驚喜的雙手接過來。同樣欣喜的拓跋月上前一步,輕輕的解開了包在外面的黃綢子。
「哇!好漂亮···」月白色的織物露出真容,少年男女異口同聲的驚艷讚歎。
「呵呵,公子有所不知,這種綢錦雖然出自你們江南,但是刺繡的圖案也大多是南方花鳥魚蟲。若想要繡上我們高原獨有的雪蓮花,必須專門訂製,所以你們在市面上很難找到。公子和姑娘喜歡,也算本王沒有白費心思。呵呵···」
重新繫好包裹,岳震交到拓跋月手裡,回身鞠躬道:「多謝汗王相賜,在下···」
「哎,公子和本王就不必客氣了。」親人的拍拍岳震肩頭,汗王微笑說:「多吉與本王講過公子和你阿妹的事情,本王心生敬佩也不禁有些感慨。我也有一個女兒十歲剛過,卻是嬌生慣養吃不得半分苦,哪像你們兄妹歷經磨難···嗨,不說了,這一點點心意就算是本王送給你阿妹的見面禮,只盼小姑娘從此苦盡甘來,一生吉祥安康。」
錫丹汗王難得的展露出溫柔的一面,讓岳震也不禁心生噓唏。
揮手和汗王、活佛話別,岳震和拓跋月跟著那位迎接他們的管事一路下山,在山腳下與多吉和那森回合後,一行人離開了錫丹汗部王庭。
當晚他們又回到了三界集,岳震二人依舊在那間石屋中過夜。酥油燈下,拓跋月打開錫丹汗贈送的吳州錦,一邊摩挲讚歎著,一邊回想著布赤阿妹的身材,準備下手裁剪。岳震則安靜的注視著輕搖的燈火,不禁有些恍惚,短暫的王庭之行就好像一場夢,轉眼即逝卻又真真切切的生了。
「哈哈!震少,不對不對,現在應該叫你震大頭人了。」讓人心醉的安靜很快又被不之客打碎,沖索多吉笑哈哈的推門進來。「上次咱們哥倆喝酒已經是半年前的事情了,走,我屋裡已經酒菜齊備,就等震少你與老哥一醉方休。」
岳震懶洋洋的不想動彈,推諉道:「飯都吃過了,還喝什麼酒呀,反正過些日子賽馬會大哥你也要去布哈峻,到時候再陪你喝怎樣?明天我還要趕路呢。」
「少廢話了你,走。」多吉毫不客氣的一把抓住的手臂,眼睛卻看的是拓跋月。「弟妹,讓你家男人出去放放風吧?放心,老哥我不會把他帶壞的。」拓跋月抿嘴嫣然一笑,看著情郎勸道:「難得多吉大哥興致這麼好,你就去吧,只是不要喝太多,對身體不好。」
「月亮你哪知道,這傢伙天天興致這麼高。」岳震無奈的嘟囔著站起來,跟著面有得色的多吉走出了門,進到他和那森合住的石屋。
看見他們兩個進來,那森很有眼色的找個借口出去了,哥倆還是老規矩,一人捧著一個酒罈子,各喝各的。三界集自然也沒有王庭那般優越的條件,桌子上也只擺著一大盤子風乾肉條。多吉率先舉起了酒罈。
「來,震少,老哥敬你。兄弟你挑起一個部族的重任,恐怕再難有機會和老哥痛痛快快的喝酒嘍。」
「不會的,大哥你也知道我只是頂了個虛名。若是真要我去治理數萬人的部族,那不亂套才怪哩。來,喝著。」岳震也仰頭大大的灌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