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哈峻,寧瑪寺。
權衡再三,岳震還是趕回來了,因為他想著,賽馬會到結束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足夠他接上妹妹再返回曲什。可是殘酷的現實又給了他重重的一擊,寧瑪寺裡等待著他的是迦藍葉陰沉的面孔。
沐蘭朵和法刀僧也都在座,一樣都是很擔心的看著岳震。
「唉···」看到小師弟充滿了期盼和炙熱的表情瞬間扭曲,迦藍葉倍感不忍歎息道:「上天竟然如此捉弄你們兄妹,真是···阿彌陀佛。」
岳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容說:「辛苦你了師兄,有消息總比沒消息要好,麻煩師兄把詳情再。」
迦藍葉點點道:「其實關於布赤阿妹的訊息得來的很容易,因為有關她的那兩路人都很特殊,所以阿柴部集市上的人對這件事記憶猶新。他們記得,當時韃靼紅毛走投無路,把搶來的女子、小孩還有一些財物帶到集市,他們親眼看到,綠洲商人用一袋鹽巴換走了那幾個吐蕃小孩。」
「阿柴的人們怎麼能肯定就是綠洲人呢?」岳震皺著眉頭,心裡卻平添幾分希望,又想起了那個名叫月亮的少女。他沒有師兄那麼擔憂,只是害怕阿柴部的人判斷錯誤,再次南轅北轍。
「這個很簡單,在吐蕃高原上,只有綠洲商人才用駱駝,這種生靈能在鬆軟的沙地上長途跋涉,也只有駱駝能在缺水的沙漠裡負重行走。」
「這下可麻煩了。」岳震還未開口,沐蘭朵卻已經搖頭不止。「聽說沙漠裡大大的綠洲就有幾十塊,逐個找尋用不了一年也得個月啊!再說沙漠部族蠻橫殘忍是出了名的,就算震兄弟找到阿妹,怎麼救回來也是個大問題啊。」
岳震這才真正認識到問題的嚴重,難怪神通廣大的師兄也是一臉愁雲,再想起關於沙漠中的種種傳言,他不禁又問道:「師兄,是不是沙漠上的人不擅與別人相處,才有了那些不好的傳言?我見過一個綠洲女孩,我們相處了兩天呢,情形與你們所說的可不大一樣啊。」
「你見過?」沐蘭朵和迦藍葉幾乎是異口同聲,然後又一起搖頭。
沐蘭朵用一種很怪的眼神看著他說:「嫂子在這邊呆了這麼多年,見過的綠洲人用一隻手就能數過來。震兄弟你才來青寧原幾天?一定是弄錯了。」
「真的,她會說漢話,是她親口告訴我的!我怎麼會弄錯呢,那兩天我們兩個不停地比試箭法,而且我總是贏不了她。」
「哦?師弟你是說和綠洲女子比賽射箭?」岳震的話讓迦藍葉眼睛一亮。「綠洲人裡有一族確實善用獸骨弓,且個個都是箭神級別的修為,百步以內箭無虛發。當年你師兄我,就曾親眼見過他們的神威。」
岳震猛然醒悟一把抓住迦藍葉的手臂。「師兄,你到過沙漠綠洲!?」
此言一出,不但沐蘭朵驚駭莫名,就連法刀僧也炯炯有神的盯著迦藍葉,想必他也不知道國師曾有這樣的經歷。
「說來話長···」迦藍葉突然怔怔的看著岳震,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語。「正所謂,往事不堪回首。一直想找機會把這段恩怨的來龍去脈告訴你,唉!眼下卻不是好時機吶。」
看著師兄莫名其妙的欲言又止,岳震鬆開迦藍葉的手臂,迷惑道:「師兄此話怎講?莫非與我有什麼關係?」
迦藍葉低頭垂下眼簾官方招牌猛男四菜一躺上傳
,躲開了他的視線,輕聲說:「舊事的前因原本與師弟沒有半點關係,怎奈天意弄人,彷彿冥冥之中安排好了似的,這件事的後果和你們有著莫大的關聯。而且這件事還不算完,有些因果還要我們去面對。」說著話,大國師再次抬起頭來,已是一臉的肅穆。
被師兄一通『你們,我們』搞的很是頭大,岳震不滿的抗議道:「師兄你今天是怎麼啦?怎麼這樣吞吞吐吐的不爽快?」
「呵呵···」迦藍葉瞅著他苦笑說:「等你聽過我的故事,一切自會明白。」
「天寧寺裡有個規矩,每個弟子出徒以前都要到西夏軍中服役。那時候,我還是天寧寺方丈大師的弟子,被派到黑水鎮燕軍司訓練鐵鷂子軍團。那一年,突然發生了一場無妄之災,迫使天寧寺召回了所有在外的弟子。」
彷彿剎那間浴血的寺院重現眼前,迦藍葉的身軀有些微微的顫慄,業已古井不波的心房又起波瀾。
「為了一冊古本秘籍,天寧聖寺慘遭屠戮,他老人家也遭受重創不愈,憾然圓寂。也就是從那以後,天寧寺才訓練僧兵保護寺院。」
沒想到牽出這樣一樁血案,看著難過的師兄,岳震的嘴唇嚅動了幾下還是閉上了。因為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還因為他很好奇,是什麼人有這樣強大的實力,竟然能從強手如林的天寧寺搶走秘籍,他太想知道事情的結局了。
「沿著兇徒留下的蛛絲馬跡,追蹤到南邊的國境,出了西夏後蹤跡難以辨認,我們首先就懷疑是綠洲人所為。於是一位師伯和我就受命深入大漠,我這才有機會真正見識了所謂的綠洲人。」迦藍葉搖搖頭閉上眼睛,好像有些累了。
歇了片刻,他睜開眼睛分外沉痛的接著道:「千辛萬苦的深入大沙漠,等我們明白了傳言誤人卻為時已晚,一場席捲天地的風暴讓我和師伯離散。我仗著年青力壯僥倖逃回西夏,而師伯就再也沒有回來。」
「後來呢?」岳震和沐蘭朵異口同聲的問著,心境卻是各不相同。
「時隔多年後,我們順著古本秘籍這條線索,才終於查到,當年在天寧寺犯下血案的是宋境蜀中的『殘門』,為首之人是一男一女,他們從寺裡搶走的正是殘門心經!」
「啊!」
岳震覺得滿頭的短髮頓時豎了起來,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個真相對他來講過於震撼,令他防備不及。殘門,一男一女,那肯定就是福親王和靜真師太。怎麼是這樣!岳震立時眼冒金星,這才明白師兄為什麼說自己脫不了干係。那是因為柔福,這兩個始作俑者,兇手,卻是柔福最最親近的兩個親人。
沐蘭朵忍不住擔心起來,雖然她不明白他們說什麼,可是岳震此刻灰敗慘白的臉色,讓她的一顆心懸了起來。
空氣凝重的彷彿要滴下水來,岳震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交替變幻,糾結掙扎了許久,他才有些沙啞的開口道:「師兄你打算怎辦!」
神情肅穆的迦藍葉呵然一樂,搖頭不止。「師弟啊師弟,這話本該師兄問你的。去年秋後,我終於找到了殘門巢,已經取回心經,也廢了殘門一干人等的武功,當時在場的不僅有中印大師傅,還有一位妙齡女子。那個倔強的小丫頭曾直言不諱,殘門這樁事終有一日要和我迦藍葉清算。師弟你看,是不是該由我問你呢?師弟,你打算怎麼辦?」
法刀僧和沐蘭朵聽的一頭霧水,再看岳震已是勃然起身,顯得異乎尋常的暴躁。
「怎麼辦!我能怎麼辦?!我能幫師兄你也廢了她的武功?還是幫著她與師兄你做個了斷?我就是不明白,幾百年的陳年老帳為什麼要算在我們身上!我能怎麼辦?我只能有多遠就躲多遠!我不想看到你們這些毫無意義的江湖仇殺。江湖,你們那個不知所謂的江湖和我有什麼關係?我現在是馬賊頭領,我還要去找妹妹,我···」
原地打轉的少年,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好像一個莫名其妙做錯事的孩子,又好像一隻掉進陷阱的困獸,嘮嘮叨叨的自言自語著,茫然的尋找著一個解脫的出口。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江湖就在你懷之中。中印早就料到今時今日,他老人家托付我給師弟帶一句話:相濡以沫,相掬以,不若相忘於江湖。是想讓你縱情於江湖,忘了車轍過後的小水坑,忘了小水坑裡的那兩條魚,於人於己都是善莫大焉。」
「相忘於江湖,相忘於江湖···」幾近暴走的少年嘎然止步,垂下頭來喃喃自語,頃刻間安靜如巖。
場面冷下來,過了一會法刀僧走過去拍拍岳震,輕歎了一句:「一入江湖歲月寒。」說罷他邊往出走邊嘟囔道:「我去派兩個小和尚回一趟西夏,駱駝那玩藝在這邊可不好找。」
沐蘭朵擺手在後面喊道:「大師請稍等,容我們商量一下所需駱駝的具體數量。」
聽到她這樣講,岳震馬上就明白了大嫂要做什麼,他拋開那些因為往事而引發的種種負面情緒,抬起頭來。
「嫂子,不用商量了。深入陌生的沙漠,去的人多反而不好。再說雪風元氣未復,蘭楓和巴雅特他們都不在,大嫂你不能離開。不過大家放心,我這一次去只是探探路子,能接回妹妹當然最好。如果沙漠部族真的存心刁難,需要動用武力,我保證一定回來找你們,不會蠻幹的。」
明知岳震遠赴大漠已經無法更改,可是讓他獨自面對那些未知的凶險,沐蘭朵心裡還是千般不願,她正思索著該如何說服岳震多帶些人去,迦藍葉開口了。
「呵呵,小師弟你的保證一點也沒有說服力。」國師搖頭看了岳震一樣,苦笑著對沐蘭朵道:「就聽他的吧,他說的沒錯,大隊人馬進入沙漠,比他一個人去還要艱險。法刀你去派弟子回去找三頭好駱駝來,吩咐他們越快越好。」
法刀僧離去,看見沐蘭朵依舊愁眉難舒,迦藍葉也站起來轉身笑道:「蘭朵你就放寬心的等著吧,呵呵,這傢伙天生的勞碌之命,老天爺不會讓他這麼快就解脫的。」
幾天後,岳震帶著三頭高大的雙峰駱駝動身啟程了。
沒有嚮導,也沒有人跟隨,迦藍葉上一次是從北方進入沙漠,也不能給他提供很多的有用的經驗。孤獨而忐忑的岳震只知道,背對著太陽一直向西,就能夠進入沙漠的最深處。於是,他沿著乾涸的河道向西前進。第一個夜晚他停下來露營的時候,才終於明白沐蘭朵大嫂為什麼要讓他帶上皮襖、厚毛氈這些冬天才用得著的東西。
雖然已是夏秋交接時節,午間的驕陽讓他苦不堪言,可是太陽一不見,荒原的氣溫便驟然下降。岳震把所有可以鋪的東西都鋪在了地上,和衣而臥,卻依然能夠感到涼意陣陣。
淒冷難熬的夜晚過去,岳震擦掉眉毛頭髮上的露水,一番收拾後又跨上駱駝。
沒有走出多遠又覺著溫度漸漸升高,有了昨天的經驗,岳震趕緊把外衣脫下來遮在頭上,這樣一來臉上便不像昨天那樣,被曬到火辣辣的生疼。
頭頂驕陽似火,抬眼望去,地面蒸蒸而上的水汽扭曲著視線內的景物,空曠的天地之間一片死寂。駱駝背上的岳震不禁有些後悔,後悔不該把那幾隻駝鈴留在布哈峻,此時此刻他才深有體會,枯燥的旅程中最可怕的竟然是難以排遣的寂寞。
就這樣,在陰冷與酷熱之間掙扎了三天,他便遇到了第一個頗費思量的難題。
河道愈來愈深入地面,方向也是往西南那邊偏移,岳震揣測如果依舊沿著河道前行,不但會走進一條峽谷,而且很有可能會偏離正西。
抬頭已經高過了頭頂的河床,他暗想不能再往前走了,再往前走河道越來越深,想離開可就不容易了。掉頭回去找一處緩坡,岳震趕著駱駝離開了河道,登高遠眺,河床若隱若現的輪廓彎彎曲曲的伸向遠方。
回頭望一望火辣辣的太陽確定方向,岳震一聲吆喝,三頭駱駝便又開始慢慢悠悠的邁步前進了。
離開河道,地面上漸漸出現了大片大片的乾裂,就好像一道道怵目驚心的傷口,龜裂扭曲著,滿目創痍。
能夠感覺到駱駝蹄子下的土地越來越鬆軟,岳震不由暗自叫苦。辛辛苦苦用了三天,才剛剛穿過了半沙漠化的邊緣地帶,真正的大沙漠還在前方。
沒有想像中巒嶂起伏的沙丘,更沒有所謂『大漠孤煙直』的壯景。身處沙漠的岳震,不由覺得深深的失望了。偶爾一見稀稀落落干黃的蓬草和灌木,半埋在沙土裡蒼白的骨骸,依稀可辨殘破廢棄的家園,種種景象彷彿都在訴種悲哀蒼涼的死氣沉沉。
這就是『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岳震了乾裂的嘴唇,暗自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