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岳 正文 第二百零五節
    因為身後的這個聲音太熟悉,熟悉到忽然讓他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從鄂州到臨安的種種回憶,好似打開閘門的洪水,一股腦的湧了上來。

    放開吐蕃大叔,岳震飛旋轉身像風一樣撲過去,兩雙大手一起抓住了對方的臂膀。

    「震少!」

    「多吉大哥!」

    兄弟二人四目相對,恍若隔世。沖索多吉和岳震一樣激動,眼圈紅紅的,上上下下打量著這位漢族好兄弟。

    「震少,讓你受苦了,蕭雍那個披著羊皮的···」

    岳震慌忙打斷了他,笑道:「多吉大哥聽我說,我與雍哥已經前嫌盡釋。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哈哈,以後我們三個還是好兄弟!」

    沖索多吉臉色一變,頗為不屑說:「哼!我可不敢當,人家現在是大金國的雍南王。震少你大量原諒他,我多吉卻不能!在自己兄弟身上耍手段使陰謀,算什麼男人!就算他是皇帝,我沖索多吉也不屑與這種人做朋友!」

    一陣尷尬,岳震也無計可施,畢竟他和完顏雍之間的故事太複雜,也涉及到很多隱秘,實在沒辦法說清楚。「多吉大哥稍等。」放開沖索多吉的手臂,岳震喊來藍仲,讓他安排身邊的這位獸醫大叔先住下。

    兩人進到岳震屋裡,沖索多吉也從久別重逢的情緒中恢復過來,免不了說起錫丹汗,說起了那晚的犛牛狂奔。岳震這才真正瞭解那天晚上所發生的事情,也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柔福千里傳音時,那個淒苦哀怨的聲音。

    「聽富察說震少你現在是雪風的頭,打算什麼時候回宋呢?」一番敘述後,多吉看著虎目神傷的兄弟問道。

    看到岳震渾然不覺,一付魂不守舍的模樣,多吉忍不住嘟囔道:「想人家就趕快滾回去做你的駙馬,別在這裡胡混了。沒事學人家做什麼馬賊頭,整天打打殺殺的很好玩嗎?喂!震少,震少···」

    「哦,多吉大哥你剛才說什麼?不好意思,我沒聽清楚。」岳震這才驀然驚醒,赫然撓頭問道。

    岳震和柔福的戀情,沖索多吉是清清楚楚,所以他這樣表現多吉覺得很正常。不忍見兄弟為情所困,多吉站起來一拉岳震的臂膀道:「我說咱們好久沒有痛痛快快的喝酒了,走,帶你去嘗嘗地道的手抓羊肉。」

    想到兄弟們的飯食也不用自己心,岳震便和多吉出了門,沒走多遠,多吉把他帶進了一間頗為豪華的吐蕃風格的建築。

    進去才知道,這是一家吐蕃人開的酒莊兼驛站。沖索多吉輕車熟路的領著岳震,上還熟絡和店裡的活計們打著招呼,兜兜轉轉,最後兩個人到了後面的院子。岳震不禁有些迷惑,因為這裡明顯是店主人的私宅。

    走進一間裝飾奢華的小房間,多吉對岳震笑道:「震少,這裡還湊合吧,我每次來曲什都住這裡。」

    「何止湊合啊···」岳震巡視著屋子裡的傢俱擺設,搖頭笑說:「多吉大哥你可不老實啊,這間房子裡的任意一件東西拿出去,就不是一般人能夠消費的,這讓我想起大哥你在臨安官方招牌猛男四菜一躺上傳

    整天價的哭窮,呵呵,也太不厚道了吧。」

    多吉也知道岳震是和他開玩笑,可還是忍不住抱屈道:「你哪知道,這裡沒有一件是我多吉的,這家店是我們汗王開的。」

    岳震笑著點頭表示明白,好奇問道:「你們錫丹汗王就這麼放心富察,我看要是把這家店洗劫一空,富察後半輩子就夠了。」

    「他敢!」多吉眼睛一瞪說:「這裡是我們汗王的土地,讓他在這裡作威作福,是汗王和活佛賞他一口飯吃。這些年因為需要用他來牽制次丹堆古,汗王與活佛才聽任他做大,不過富察這人挺聰明的,懂得進退。」

    兩人閒聊的功夫,呼啦啦進來一大群人,先是獻哈達,唱歌,又有人奉上奶茶,多吉趁機向岳震介紹了店主人。也不忘笑語說,他今後若是饞了,盡可前來開葷等等。

    店主一家人退出去,熱氣騰騰的鍋子就進了門,鮮嫩的羊肉在鍋裡已經飄起了一層油花,一起端上來的還有多吉吩咐準備的美酒。

    拍開酒罈上的封口,多吉遞過去問道:「震少還記得這酒嗎?」

    「怎麼不記得,好香···」岳震貪婪的嗅著酒氣,悠然回憶道:「這是咱們鄂州『老記』的酒啊,這個味道我怎會忘記呢?好親切,就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鄂州。你和雍哥不是還因為這個酒,鬧過彆扭嗎?」

    聽到岳震再次提起這個名字,多吉臉色一黯,也拎過一個酒罈狠狠的灌了一口。擦擦嘴邊的酒漬,吐蕃漢子輕輕的歎息著坐下,顯然是想起了三兄弟那段令人難忘的時光。

    「別這樣,多吉大哥。」岳震叉起一塊肉削下兩片,再滾上調料裝盤後推到沖索多吉的面前。「我和雍哥的恩恩怨怨,只能說各有苦衷,誰也無心真正加害對方。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以前的是非並不能影響咱們三兄弟的友誼,來,兄弟敬大哥。」

    舉起酒罈與岳震對飲一口,看得出多吉並不能馬上釋懷,他又低歎一聲道:「唉,造化弄人吶,幸好吐蕃和大宋世代和睦,咱們兩兄弟不用做敵人。」

    岳震覺得氣氛有些悶,隨口玩笑說:「那可不一定,說不準有一天大哥你的商隊會被我搶一票呢,別忘了,小弟我現在是馬賊頭子。哈哈哈···」

    多吉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口氣卻滿是關切。「這些日聽到關於你的事,大都是傳說,神乎其神的。今天終於撞到了你這個正主,快說,草原上的那些傳言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一五一十的從實招來!」

    「好,沒問題。」岳震指著熱騰騰的鍋子說:「這個故事太長了,咱們哥倆一邊吃喝一邊說。」

    從除夕之夜臨安城外,到三界集、望北驛的奔牛夜驚魂,再到昏死雪地被好心的格桑阿爸救起,以至於後來的追殺紅毛鬼,找尋阿妹,無奈格殺次丹堆古等等···雖然是敘述自己的遭遇,岳震還是第一次把這些記憶真正串聯起來,說到種種陰差陽錯的巧合,他自己都覺得玄妙離奇,更別說作為聽眾的多吉。不知不覺中深陷在岳震的故事裡,多吉隨著他回味那些生死關頭,隨著他跌宕起伏,每每聽到危機驚險之處,虎背熊腰的吐蕃壯漢也忍不住連連驚呼,哪還記得鍋子裡香醇醇翻滾的羊肉?

    岳震只隱瞞了完顏雍殺兄和羌刺與自己的關係,他覺得只有這兩件事牽扯太多,不宜讓這位吐蕃大哥知道。

    這個故事確實很長,等到一邊吃喝一邊講的岳震悠然住口,這才發覺自己竟然有了些微微的醉意,肚子裡脹鼓鼓的出了一身熱汗。

    『嘩嘩嘩···』銅鍋下面的炭火很足,鍋裡的湯水仍在不知疲倦的沸騰著,只是一鍋湯已經變成白色,油乎乎香氣更盛。多吉卻望著翻滾的美味神遊天外,仍然沉浸在岳震的離奇境遇中。

    兩個人一起出神,小房間裡頓時靜下來,潺潺作響的湯水聲變成了唯一的聲音。

    多吉的思緒很是奇妙,聽罷岳震這段離奇曲折的故事,這個粗線條的吐蕃男人竟然無法克制的思索起來很多沉重的問題。

    若是我處在震少的境地會怎樣呢?我肯定不會留在臨山原擺弄羊群,我會給那位善良的阿爸送去五十隻,甚至是五百隻羊,也絕不可能為了五隻小羊羔留在那裡,那以後的種種悲情與血腥也就不會刻在我的生命裡。或許那一對父女可以受寵若驚的接受我的饋贈,但是一切也將變得索然無味,更無法像故事裡震少這樣,讓人百轉千回,讓人欲哭卻無淚。

    有些人注定的不會平凡,卻並非因為他們不甘寂寞,只是因為他們把很多常人容易忽視的情感看得很重,很重。

    「唉···震少,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多吉的歎息打碎了安靜,可是他根本無法用語言和摯友交流,只好把岳震的話搬回來,人云亦云。

    多吉知道這個兄弟雖然無需自己的同情與安慰,可是一個陽光般溫暖和煦的少年,變成一身殺伐血腥的冷酷梟雄,這一段痛苦而冰冷的心路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的,尤其是在他遠離親人的時候。

    兄弟之間的關切不用太多的言語,岳震當然明白這位兄長的好意,他還是搖頭低語,眼睛裡是一層朦朧的水汽。

    「談何容易啊,該忘記的,不該忘記的,都已經深深的烙在記憶裡了。」

    「震少,你詳細的描述一下布赤妹妹的相貌,回頭我找人描些畫像,再請求汗王和活佛昭告草原各部,這樣找起來會快一些。」

    岳震先是嚇了一跳,欣喜的望著非常認真的多吉大哥,他眨著眼睛說:「這樣搞,動靜是不是有點太大了?」

    「很慚愧,我也只能做到這些,不能給震少你太多的幫助。」多吉搖搖頭,並沒有正面回答回答岳震的疑問。

    「再等等吧,等等我師兄那邊的消息。」岳震還是覺得迦藍葉那邊會有好消息,再者,他實在不想欠那兩位吐蕃大人物的人情。腦子裡閃過大人物這個字眼,他忍不住笑道:「多吉大哥,你也不是汗王手下這麼簡單吧?呵呵···」

    多吉卻臉色一黯,頹然道:「我和震少你天壤之別,我若是沒有背後那個強大的家族,可以文不值。」

    不大明白這位異族兄長為什麼突然有些意興闌珊,岳震暗暗自責不該提起這些,也就順勢把話題岔到了別處。

    「大哥也是來參加賽馬會的吧?」

    吉順口回答說:「是的,一年一度的賽馬大會怎麼能沒有我們錫丹商人。大會結束後,我就要和申屠大掌櫃一起回臨安了。震少要給···」

    「申屠!他來了嗎?」岳震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嗨,我怎麼把這件最重要的是忘了個乾乾淨淨!」多吉猛拍額頭道:「莫急震少,你先坐下。申屠大掌櫃的商隊現在停留在三界集,我也已經派人告訴大掌櫃你在這裡,估計用不了幾天他就會趕過來。不過事先提醒你啊,大掌櫃現在不得了啦,呵呵···若見到時莫嚇著你。」

    岳震更加急的抓耳撓腮不肯坐下了,一個勁的催促問:「怎麼回事,趕快說呀!」

    好不容易才讓他安靜下來,多吉也來了精神『呵呵』的笑個不停。「去年申屠大掌櫃在邊境上吃了個暗虧,今年來狠的了。哈哈,他帶著一支龐大的商隊兵分兩路而來,是淮幫帶著咱們的私貨從水上過來,另他親自帶著到了三界集。我急著趕來見你,和他也是匆匆一面,只知道他們閩浙商幫幾乎放棄大宋國內的生意,全力支持大掌櫃西進。」

    「還有啊。」得意洋洋的看著吃驚的岳震,多吉湊過來賊賊的笑道:「嘿嘿,淮幫的私貨已經全部被我吃下。咱哥倆可得說好了,嘿嘿,不能因為你來就跟我搶啊。」

    岳震看著這位一提起生意就精神百倍的大哥,忍俊不禁指著他笑道:「你呀,呵呵,申屠他們有多少人?什麼時候能到曲什?」

    「大掌櫃說加起來大約一千五六百人,十天之內準能到。」

    「什麼?他哪來這麼多人?」岳震再次跳起來。

    「這個嘛···」多吉也收起了笑容,站起來湊到他耳邊低聲說:「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大致看了一下,不過,我還從來沒見過紀律那樣嚴明的商隊。這樣說,震少你···」

    點點頭,搭著多吉的肩膀,岳震又和他一起坐下。想到用不了幾天就能見到申屠,他不由暗笑自己瞎緊張,到時候不就什麼都清楚了嗎?

    酒足飯飽後與多吉分手,岳震回到雪風兄弟們的住所,又見到了那位獸醫安姆吉強巴。看著他雖然還有些唯唯諾諾,不過也和弟兄們混熟了,岳震一半算是請教,一般也算考驗的問起各種馬匹的傷病,獸醫強巴的對答如流也讓他徹底的放心了。

    接下來的幾天,岳震一心一意的等著申屠希侃到來,偶爾還要見一見應募的人選,不過大都差強人意,沒有什麼值得挽留的能人。

    正所謂,天不遂人願。岳震沒有等來申屠,卻接到了沐蘭朵傳來的消息,國師迦藍葉已經回來,請岳震即可趕回布哈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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