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裡?」岳震不明所以的問道「去西遼邊境。」沐蘭楓解釋起來。「大遼國戰敗後,回紇族大部都隨著契丹人退到了現在的西遼,我們沐姓氏族,還有我姐夫他們納速一族,就定居在最東邊。」
「哦,你們是要去哪裡招募新人。」岳震不禁為他們此行的收穫有點擔憂。「像咱們這樣危險的處境,還有人願意來嗎?如果那些犧牲弟兄們的親屬問起來,該怎麼辦呢?」
沐蘭楓臉上一黯,垂頭低聲道:「還能怎麼說,只能騙他們說大家都還好好的,有吃有喝壯壯實實的,讓他們不必為我們擔心。」
屋子裡的氣氛頓顯沉悶,岳震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沐蘭朵趕忙補充解釋道「震兄弟你有所不知,落草為寇絕非我們自甘墮落,實在是環境所迫只為活命而已。契丹敗給女真人,大片國土盡失,也害得我們這些依附於大遼的弱小民族流離失所。好不容易遷徙到了西邊安定下來,才知道那裡常年乾旱,稀少的草場連契丹人自己都不夠用,更輪不到我們放牧生存?」
岳震的臉色緩和下來,暗想自己恐怕是誤會了,若不是西遼的生存環境極其惡劣,相信很多人不會甘心為賊的。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為了爭奪牧場,契丹貴族之間爭鬥不斷。」沐蘭朵想及族人的生存現狀,不免又有些憤憤不平。
「稍有勢力的貴族便要瘋狂的擴充私軍,多了養不起就去搶別人的牧場。我們回紇各部就成了最直接的受害者,隔三岔五就有人來征夫抽丁,大好的回紇男兒淪為炮灰。當年納速族和我們沐家的父輩也是為了子孫後代,才亡命天涯幹起了馬賊的勾當,也才有了青寧原上的雪風。」
心頭一陣淒涼,岳震輕聲道:「既然西遼那邊如此艱難,為何還要把老孺留在那裡?何不傾巢遷徙而來,大家守望相助豈不勝過你們這樣孤軍奮戰?」
沐蘭朵慘然一笑,有些空洞的眼眸裡流淌著深邃的悲傷,讓他不忍對視,陣陣心悸。
「這是我們沐家和納速族先輩的夢想,先人們來到青寧原就是想為子孫創造一片天堂,讓後人在這裡安居樂業。可惜到了我們這一輩人,不但未能將雪風發展壯大,反而差一點就被人逼上了絕路,我們愧對先人!」
「吁···」岳震站起身吐出中的悶氣,他走到沐蘭朵的身後,雙手壓在她的肩頭。
「大嫂,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只要我們不放棄,先輩的夢想就一定能夠實現,相信我,不遠的將來雪風必定迎來一個輝煌的明天!因為從今以後,這裡有我!」
話音落下他離開沐蘭朵重新回到座位上,精光閃閃的眼睛環視眾人繼續道:「都說大草原上強者為尊,難道是我們雪風不夠強才落的今天這個局面?讓我告訴你們,不是!青寧原的四大馬賊我都曾見過,我們的差距在那裡?」
暖人心脾的大手從肩頭離去,岳震誓言卻仍然在沐蘭朵耳邊迴盪。或許是這位新首領的思維太過跳躍,他們還未來得及激動振奮,便又沉浸到岳震的問題裡,所有在座的雪風成員都在暗暗思考。
是啊,我們到底差在哪裡?
「雖然沒有與富察和羌刺交過手,但我堅信雪風的單兵戰鬥力應該是最強的。」岳震堅定望著他們,語氣一轉搖頭道:「可惜,也正是這種超強的戰鬥力把你們害了。讓你們忘記,你們已經不是來去如風的游騎;你們要隨時面對集群而來的敵人;你們已經有一個家園需要守護。」
「如果是我,我絕對不和紅毛鬼硬拚!」岳震抬手止住了要話的沐蘭楓,一字一句的咬牙道:「我將會疏散佈哈峻的所有商人,把紅毛鬼放進來,和他們打一場捉迷藏的巷戰,就算毀了布哈峻又怎樣?我們只要有人在,一切都可以重建。」
沐蘭楓縮了縮脖子,暗自慶幸頭領及時的阻止了自己,要不然,光聽到上半句就反駁,豈不是太丟臉了。
幸好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他,包括巴雅特在內,電腦閱讀有的人都在認真傾聽著岳震的話語。
「這只是其一,我們盲目的迷信單兵作戰能力,導致戰術落後。其二呢,人家富察、羌刺,甚至是次丹堆古的犛牛兵,他們的裝備,最差的犛牛兵也是鋼叉配短刀,隨身攜帶硬弓、盾牌,前還有皮甲防護。戰術不對,裝備不如人,還憑什麼立足青寧原?!」
一位年長的回紇漢子攤手苦笑說:「我們回紇人從來就沒有攜帶弓箭的習慣,更沒有從小練習騎的習俗,呵呵,這是我們先天的。」
「不帶弓箭,盾牌總要帶一塊吧。」岳震無奈的說:「今天早上是咱們人少,能夠快速的通過,要不然吐蕃人一輪箭雨過後,咱們的後隊還有多少人能留在馬上?」
「因此!」岳震一拍桌子起身道:「我做為雪風首領的第一個命令就是,兄弟們裝備未整之前,禁止你們與任何人再來那種面對面的衝鋒!現在活下來的每一個兄弟,都是雪風寶貴的種子,不容再失!」
『噗哧』沐蘭朵忍不住笑出聲來道:「今天早上,好像是首領大人您衝在最前面吧。」
一片嬉笑聲中,岳震尷尬的撓撓頭說:「那不是沒辦法嘛,再說要不是僧兵突然出現,就算我殺了次丹堆古,最後也是一個兩敗俱傷的慘勝。」
沐蘭朵深以為然的點頭道:「是啊,裝備差勁一直是我們雪風的軟肋,平常小打小鬧倒不覺得什麼,一旦遭遇大的戰鬥,咱們的傷亡就難以估量了。我覺得蘭楓這一次回西遼,招募的人數要控制一下,畢竟咱們的積蓄有限,要一邊配置裝備一邊慢慢的發展,血的教訓告訴我們,人數並不代表優勢。」
岳震向她伸了一下大拇指,正色說:「我覺得蘭楓這次回去,不應該再欺騙那些死難兄弟的家屬,要一五一十的據實相告。」
雙手撐在桌子上,肩頭的疼痛讓岳震忍不住抽了口涼氣,他咬咬牙看著面有難色的沐蘭楓鼓勵道。
「不要怕,我們之所以實話實說,是因為我們想要他們知道,他們的親人不在了,還有我們,我們永遠不會捨棄每一位戰友的親人!我建議,蘭楓此行招兵買馬可以放在第二位,首先要做的是,把那些死難兄弟們的親屬接過來。只要他們願意來,我們就敞開懷抱,雖然他們不能為雪風戰鬥,但是我們是一家人,我們生死與共!」
說到這些,他忍著疼痛真的張開了懷抱,就好像真的是在迎接著什麼人,一臉的莊嚴,一臉的真誠。
沐蘭朵一直覺得自己心腸夠硬,可是她依然忍不住落下淚來,丈夫離去的痛楚刻骨銘心,她又怎能不知道失去親人的滋味?然而這一次滑過腮邊的淚水不再讓她感到無助,前所未有的使命感注入她的腔,她突然明悟,自己從未孤獨,也不能讓那些痛失丈夫、兒子、父親的族人感到孤獨。
「好了,今天就到這裡,大家都累一天,都去休息吧。」岳震緩緩的坐下來,有些疲倦的靠在椅子上。看著大家先後靜靜離去,看著沐蘭朵輕輕的把門關住。
疲憊至極,岳震卻根本無法入睡。只要閉上眼睛,無數的影像便會環繞而來,彌留的格桑阿爸;哭叫嘶喊的小布赤;一個個瀕死的韃靼人;甚至還有次丹堆古仰望蒼穹的那雙眼睛;都變得無比清晰,揮之不去。他不可避免的茫然且慌張起來,他無法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準備好了,準備好迎接這些突如其來的變故。
最終還是身體戰勝了思想,天將濛濛亮時,隱約聽到外面已經有人開始走動,岳震終於昏昏沉沉的睡去。直到一聲門響,他驀然驚醒。
沐家姐弟的眼睛裡一樣紅絲密佈,這樣一個充滿了未知的夜晚,很多人無眠。
「蘭楓,你要出發了嗎?呵呵呵,稍等片刻馬上就好。」岳震床上跳下來接過沐蘭朵手裡的臉盆,有些難為情的笑道。
「我不急,可是有人著急。」沐蘭楓話說到半句,就被姐姐嚴厲的眼神嚇了回去。岳震看出來肯定有事,準備洗臉的動作停頓在那,笑瞇瞇的問道:「是誰,莫非是富察帶著大隊人馬殺來了?」
沐蘭朵對於他的機敏和鎮靜已經有些見怪不怪,微笑點頭說:「是富察不錯,大隊人馬倒沒有,他只帶了一個隨從就在清真寺外。我覺得震兄弟不該急著出去見他,至少也要讓他等上一會。」說著話,她還不忘瞪上弟弟一眼,顯然是在數落他不夠沉穩。
岳震簡單的抹了一把臉,涼涼的井水讓他很快就拋開睏意,腦子也變得條理清晰。
他笑笑搖頭說:「富察昨天沒有和咱們動手,今天又低調而來,怎麼說也要給人家幾分面子。蘭楓,你繼續收拾行裝準備出發,我和大嫂去會會富察。」
和沐蘭朵並肩走出來,剛剛繞過照壁牆,岳震就看到門廊外騎在馬上的富察。看著他們出門漸漸走近,富察並沒有如岳震想像那樣下馬,反而是哈哈一笑撥轉馬頭道:「沐當家一雪前恥,富某本該備酒致賀,無奈雜七雜八的事情太多。富某這就率隊東歸,煩勞沐當家相送一程,有些話也好說個透亮。」
沐蘭朵顯然有些措手不及,準備不足的她有些愣神,片刻後才扶微微屈身道:「富察老大的情誼沐蘭朵不會忘記,只是富察大哥有所不知,昨日後雪風頭領已不再是沐蘭朵,而是我們現在的震頭領。」
纖手指點著岳震,沐蘭朵後退了一步,笑吟吟的看著有些變色的富察。
歷經風浪的富察很快就恢復了鎮定,翻身下馬後大步走來,岳震也坦然一笑迎上前去,直到兩人相隔一尺,四目相對。
「是金子放到哪裡都要閃光的。」富察拋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後哈哈大笑。「哈哈,自古英雄出少年,震頭領統率雪風,富某倍感欣慰,也倍感憂慮吶。哈哈,從今往後我是不是要擔心,有一天會被你趕出青寧原呢?」
岳震瞳孔一縮卻依然笑容不改,學著沐蘭朵的樣子用回紇禮節微微點頭笑道。
「富察大哥說笑了,今後還得仰仗大哥多多照顧才對。富大哥這麼急著走嗎,要不到寺中稍坐片刻,也好讓我們雪風略盡地主之誼。」
這種冠冕堂皇的勾心鬥角,岳震雖然很不屑,卻也難不倒他。一番滴水不露的應對讓富察頓感詞窮,稍稍猶豫了一下,富察含笑歎道:
「唉,實不相瞞,你們幹掉了次丹堆古,卻給我惹了一個大麻煩。曲什那邊還有他的一部分犛牛兵呢,若是不盡快趕回去,富某怕老窩不保哇。見諒,呵呵,見諒,只能辜負震頭領一番美意了。」
岳震見他擺出這樣一付坦誠相見的態度,雖然心生警惕,臉上卻也笑得更歡實了。「富察大哥快人快語,真乃情中人,小弟佩服。既然如此,富大哥稍候等小弟備馬相送。」
他和沐蘭朵又一起回寺牽馬,沐蘭朵有些擔憂的小聲說:「兄弟,這傢伙是出名的笑面虎,會不會把咱倆誆到外面···」
「嘿嘿···不會。」岳震也輕聲搖頭笑道:「看來昨晚所料不差,富察看不上咱們布哈峻這塊地方。不過這傢伙確實滑頭,我想他真正擔心的是羌刺才對,他擔心羌刺收服了次丹堆古的犛牛兵,動搖他在曲什的地位。」
兩人一番短暫的交流後騎馬出寺,岳震和富察並騎而行,沐蘭朵策馬在岳震的另一側,富察的那個隨從遠遠的跟在後面。
上聊著無關痛癢的話題,直到出了布哈峻東口,富察才勒住馬轉身看著岳震和沐蘭朵乾咳了一聲。「咳,富某請震頭領相送原因有二。其一,青寧原四家現在變成了三家,先前定下的規矩,不得不改一改了。富察請震頭領抽空到曲什一聚,日期嘛,待我約好羌刺的阿羅首領,派人來通知你們。」
岳震和沐蘭朵對視了一眼,兩人先後點頭。富察接著講道:「距賽馬會已不足兩個月,你們雪風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