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岳 上篇 第一百五十九節
    完顏亮一句話逗樂了三個人,就連不遠處的佟鎮遠也翹起了嘴角。```超`速`首`發

    「我說的沒錯?」岳震苦笑著搖頭道:「大亮兄你是帝王之才,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縱然小弟騙得過天下人可是騙不了自己。人生一世,最珍貴的不過自由兩個字,假如你將小弟囚禁於遼東,即便能給我榮華富貴,對我有何意義?對你而言,一個行屍走肉失去靈魂的空殼子,有何用處?」

    完顏雍一陣難過,他最明白完顏亮是個什麼樣的人,岳震的假設,很可能會變成現實。

    不過他心裡隱隱的還有些希冀與憂慮,如果按照老尊神的說法,三個月後,震少不但能夠恢復功力,而且較以前還會有天壤之別的進步。完顏亮不會不清楚這一點,他肯定要在有限的時間裡做些什麼。震少也不會束手待斃,只是處境顯得有些艱難而已。不過這個習慣於創造奇跡的傢伙,誰敢說他沒有機會呢?

    天知道,這兩個人之見的鬥爭會迸發什麼樣的火花?

    岳震的話,讓完顏亮陷入了深思,良久他才開口說:「難道你我之間,就沒有第二種結局嗎?真的沒有更好的辦法?」

    「呵呵,沒有。」岳震攤手聳肩,幸災樂禍的笑道:「這是你該頭疼的事情,與小弟沒有太大的關係。不過小弟想要奉勸大亮兄,如今你手已經沒有人質,至於那些以德服人的把戲,小弟更是心知肚明。時間不多,大亮兄要趁早決斷哦,嘿嘿···」

    完顏亮心智敏銳,焉能不知這是岳震的激將法。不過,他不得不承認,這一招很有效。

    不用強,岳震肯定不會就範。用強硬的,四統領中的任何一人都可以輕易的毀了岳震一身武功。那就應驗岳震的話,他完顏亮只能得到一個毫無用處的廢人。

    如果那樣發展,他需要按照當初的設計,將謠言傳到大宋,徹底動搖宋朝王室對岳飛的信任。要命的是,此一時,彼一時。現在的他希望看到的是一個僵持的局面,一個大宋與兩位叔父相互消耗的局勢。他不敢肯定大宋沒有了岳飛,還能不能與自己的兩位叔父抗衡。所以他內心裡,不情願為叔父們剔除這道堅實的屏障。

    雖然沒有完顏亮顧慮的那麼深遠,但是完顏雍也知道,岳震這一寶算是押對了。單憑完顏亮固執的自尊,在短期內他也不會對岳震下狠手,因為那無異於要他認輸。

    「公子如此自信,令人折服。」完顏亮面對兩難的抉擇,一時半會也想不到好法子,但他也不是肯輕易罷休的人。「不急,不急,我們還有時間,此去遼東少說也要一、兩個月。我相信總能找到,找到一個讓你我都會滿意的結果。」

    他鳴金收兵,岳震卻不打算放過打擊他的機會,馬就接茬道:「大亮兄,這裡與遼東遠隔千山萬里,你難道相信一路風平浪靜?」

    完顏亮心頭一沉,內外交困的他當然不敢大意。但是這些憂慮,他肯定不會在岳震和完顏雍的面前顯露。

    「哈哈哈···這就不勞公子費心了,一切盡在掌握之中。雖說遠離萬水千山,能夠威脅岳公子安全的,只有我完顏亮一人。」不忿岳震的步步緊逼,他也不動聲色的敲打一句,希望能在岳震心頭投下些陰影。說罷,他的視線轉向了完顏雍。「雍三弟,請你把金龍特使令牌交出來,我好派人送回黃龍府,也好讓兩位叔父顧念叔侄之情,放我一條生路。」

    完顏雍當然明白,請,不過是這位大兄的客套話。他也不想囉嗦什麼,從懷裡拿出令牌扔過去,嘴裡冷冷的問道。

    「靈兒妹妹怎麼辦?你打算把她也帶回遼東?」

    完顏雍接過令牌轉身就走,同樣冷笑著留下了一句話。「那是自然,昌弟和靈兒都是心甘情願的隨我回去,他們不想再看到兩位好叔叔的嘴臉。哼!雍三弟你最好也安分一些,不要逼我把殺父之仇算到你身!」

    隔著跳動的火苗,兩人看著完顏亮漸漸遠去的身影,心情不免都有些沉重。

    岳震憂慮的是處境,嘴硬並不代表自己有辦法解決問題,而且一味的耍橫逼迫完顏亮是很不明智的舉動。

    完顏雍完全是因為大兄剛剛的那句話。這些年來一直讓他擔心的那一幕還是發生了,噩夢一般的發生。兄弟鬩牆,手足相殘,難道帝王的子孫注定了都是這樣悲慘的命運?完顏亮能夠心如鐵石,無動於衷,他卻不能。他甚至不願意想起三伯和父親的面容,因為他們的容顏只會讓他感到冰冷的恐懼。

    一個疑問夢魔般的糾纏著他。倘若有一天,自己擋住了他們前進的路會怎樣?落到自己頭的,會不會也是閃亮的屠刀?

    「唉,雍哥,不要瞎想了。」看到他臉扭曲的線條,岳震忍不住拍著他勸道:「一切已成往事,你要振作啊。不是為了宏圖大業,更不是要千古留名,只是你的親人,你自己,都不允許你軟弱。一定要強大起來,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才能不讓悲劇一次次的重演。」

    「親人?」完顏雍望著篝火的眼睛,一片迷茫,喃喃道:「誰還是我的···」

    岳震不忍心看到他這個樣子,岔開了話題,希望能讓他的心情有所好轉。「哎,是啊,咱倆認識這麼久,還從來沒有聽你說家裡的事呢。反正也睡不著,說來聽聽。」

    「你真的想聽?」完顏雍轉過臉來,看到岳震清澈見底的眼神,緩緩的說道:「這個故事很長,也很淒慘。」岳震點頭間,心裡一驚,暗想,恐怕完顏雍的故事裡又是一樁帝王家的血淚情仇。

    「你已經知道,我郎父就是大金國的四郎主,完顏宗翰。這個故事要從二十多年前說起,那時候郎父也就是咱們這般年紀。」

    「為了瞭解那一段歷史,我曾經跑去皇宮翻看史官的記載。那一年,金、遼之間的戰事膠著,遼國派出使節求和。送來數以萬計的牛、馬、羊和駱駝,還有大遼國親王的郡主,也就是我的母親,蕭莫珂。」

    「啊!」岳震雖然知道他的母親是遼人,可是沒想到竟是遼國郡主這般尊貴。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完顏雍淡淡的看著他,好像是在述說著毫不相干的故事,平靜的讓人心悸。「那時候遼帝已經被祖父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國土淪喪,皇位不保,在他們這些人眼裡比親情重要的多。賠一個外甥女兒能換來寶貴的喘息之機,以大遼皇帝看來,就算送親生女兒也是值得的,只可惜他沒有。」

    岳震無語了,他還能說什麼呢?太平年代的皇家公主是拉攏文臣武將的工具,倒也不算淒慘。戰亂時期的帝王家女子,可就倒大霉了。異族部落之間的戰爭中屢見不鮮,就算是強盛時期的漢、唐帝王,不也玩過這樣的把戲嗎?

    想到這裡,岳震腦海裡忍不住浮現出一個無稽的假設。若沒有父帥、韓世忠他們誓死捍衛大宋,皇帝會不會把柔福送給金人獻媚呢?

    如果真是那樣,我一定會拚死的把她救回來!

    現在呢,是不是因為她沒有這樣的危險,我就可以安心的把她拋到一邊?

    是不是在我自己的潛意識裡,已經將她看做是皇帝拉攏岳家的工具?要不然,對她的排斥心理怎麼會越來越重?

    一陣心慌意亂,岳震不敢再想下去,他甩甩頭,努力想把這些念頭趕出腦子,認真的去聽完顏雍的講述。

    「祖父把大遼郡主賞賜給了戰功顯赫的郎父,並且由不得他反對,因為那是對勇士的最高獎賞。按我想來,如果能反對的話,郎父也不會接納母親。因為在這以前,郎父已經娶過正妃,而且已經生育了兩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可想而知,一個戰敗求和的郡主,強塞給了一個不愛她的丈夫,她那還有什麼好日子。」

    「打我記事起就很少見到母親。即便偶爾見到一次,歡天喜地的我卻總是只看到冰冷無語的母親。大了我才明白,她恨我這個兒子,她恨完顏這個姓氏!看到我這個兒子只能讓她想起恥辱。」

    岳震不禁一陣後悔,後悔不該扯出這個話題。他實在不想再聽下去,因為聽到好朋如此悲慘的童年,他心裡也不好受。

    一把摟過完顏雍的肩頭,用力的拍打著他。岳震不知從何說起,卻也不能不說。「算啦,都是過去的事,雍哥何必耿耿於懷。以令堂的環境來說,不是她老人家不願意愛你,只是··只是她老人家的日子太過煎熬。你想,天下哪有不疼愛孩子的母親?她只是沒辦法面對你而已。這不是你的錯,更不是你母親的錯。要恨,就恨這個該死的時代。」

    完顏雍深深地低下頭去,搖動著。「我不恨她,母親賜予我生命,不管怎樣我都是他的兒子,但是我沒辦法忘記。沒辦法忘記冰冷灰暗的童年;沒辦法忘記,別人在背後把我叫做契丹雜種。」

    「是誰!」岳震聽來,忍不住一陣難過與憤怒。「哼!要是讓我知道誰這樣講你,我一定不會放過他!」

    「呵呵··聽得多了,也就習慣啦。有時候,我寧願自己是契丹人。」完顏雍慘然一笑,直起身子,把腳邊的樹枝一股腦的扔進火堆裡,就好似要把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統統丟掉。辟辟啪啪的爆裂聲中,火焰高高揚起,映紅了兩人的臉龐。

    岳震望著篝火前呆呆出神的兄弟,小心翼翼的問道:「她老人家還好嗎?」

    「我不知道。」完顏雍的回答讓岳震很吃驚。「我七歲那年,遼、金戰事又起,郎父是大軍先鋒,不巧卻偏偏碰到遼軍主將。我的親舅舅,蕭莫珅。」

    「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想。遙想當年兩軍陣前,郎父與舅舅四目相對時他們做何感想?直到前些日子我才真正明白,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除夕那晚,臨安城外,與震少你面對面時,我忽然就體會到郎父當年的心情,也解開了這麼多年一直鬱積在心頭的那個結。你說的對,要恨,就恨這個萬惡該死的時代。」

    「前線傳回消息,郎父將舅舅格殺於兩軍陣前,遼軍潰。從那天起,我就再也沒有見過母親。」

    完顏雍一字一句的講述著深邃的痛苦,可是他發覺,以前深深藏在心裡的這個傷疤,如今狠狠地把它揭起來反而沒有想像中的那般疼徹心扉,倒是有一種釋然解脫的感覺。漫漫長夜裡,熊熊的篝火前,他豁然明悟。

    『我長大了,以前的種種磨難,不過是為了迎接這一天的到來。』

    聽故事的岳震顯然已經走神,這個年代裡,人們離奇的境遇在他腦海裡幻化成一個個活生生的畫面。

    儘管他不願意去想,可是柔福的容顏卻牢牢的滯留在那,揮之不去。假如有一天,自己與朝廷撕破臉皮,難道不是相同的場景嗎?自己一樣要去面對她的親人。格殺,簡簡單單的兩個字,真的那麼容易?

    「喂,我娘沒事的。」心懷大放的完顏,看著岳震困頓扭曲的表情,理解錯了。

    「在大遼,蕭家是僅次於皇族的第二大家族。遼帝無情,這個偉大的家族卻絕對不會拋棄自己的兒女。我娘一定是被人接走了,可惜我不知道,她老人家身在何處?但是我知道,娘一定和我想念她一樣,時時刻刻都在想念她遠方的兒子。」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岳震抬頭凝視著遠方喃喃低語,企圖在黑暗的夜幕中找到一絲光亮。冥冥中,他彷彿已經看到到所有的答案,就隱藏在那光亮的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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