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吶!」震怒的福王站在殿門前喝道:「傳令步兵司王淵即刻進宮,把今夜值班的御前侍衛統領和太監總管一齊找來,快去!」
片刻的功夫幾個身影就飛奔而來,跪在台階下面聽著福王爺一連串的命令——「今夜所有侍衛取消休假,全員輪值當班,沒有皇或本王手令,接近禁宮者,格殺勿論!即刻起,所有太監、宮女停止一切活動回歸住所,擅自走動者,格殺勿論!」
眾人領命退去後,福王轉身關殿門,這才對不明所以的柔福道:「丫頭稍安勿躁,十叔揣測這是金人調虎離山的伎倆,倘若咱們自己陣腳大亂,傾巢而出去搜尋岳震,豈不是正中他們的下懷?丫頭你想想,金人怎會這麼笨?動用這麼大的人力物力來對付一個無足輕重的岳震?我想這只是他們行動的一個前奏而已,讓咱們靜觀其變如何?」
柔福一臉迷惑,將信將疑的眨著大眼睛,一直在凝眉沉思的高宗皇帝卻連連搖頭。
「十弟,你錯啦。女真人從來都不苯,他們這一次又抓到了關鍵之所在。正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咱們要好好的應對才行,這是一場大亂子吶。福丫頭,你覺得該怎麼辦呢?」
皇帝突然語氣一轉,雙眼炯炯有神的看著侄女,有鼓勵,還有期待。
「啊!問我?」少女小吃了一驚,和叔叔對視了片刻後,她理理紛亂的思緒,揚聲道:「我覺得應該帶著與震哥一起的幾位船家向北追去,至少要先找到那條船。至於找到以後該怎麼辦,我,我···」
「說,繼續說下去。」高宗皇帝看著很不自信、吞吞吐吐的少女,含笑鼓勵道。
「從銀屏姐姐的轉述裡不難判斷,金人並不打算用強。」又經過短暫的遲疑後,柔福終於放開手腳,侃侃而談。
「皇帝叔叔說得不錯,金人不笨,他們也明白即便是女真第一強者出馬,若想用武力讓震哥低頭,他們必須付出慘重的代價。」說起情郎,少女無法抑制的驕傲之色裡還飽含著憂慮與擔心,亦顰亦笑中別有一番風情。
「所以他們才想出了這個法子逼震哥就範。申屠大掌櫃與震哥情同手足,再加商隊幾十條性命,真是難為死他了!」想想情郎的處境,柔福感同身受,秀眸微紅著咬咬牙道:「追那條大船,我們也不宜輕舉妄動,只能暗暗跟隨。若是打草驚蛇害了申屠一行的性命,就白費了震哥的一片苦心。另外,十叔講的也不無道理,金人肯定會有其他動作,柔福不敢肯定金人會不會在京師有所行動,只是十分擔心他們在···」
看到女孩又猶豫起來,福王忍不住湊來追問。「擔心什麼?不在臨安裡搞風搞雨,他們還會跑到襄陽不成?」
一句襄陽出口,高宗兄弟二人同時打個激靈,驚駭的對視著。
「正是!」柔福丟掉了顧慮,憂心忡忡的假設著。「兩位叔叔你們想想看,金軍兵臨城下,刀斧手押著申屠掌櫃和他的商隊。震哥該怎麼辦?城頭的岳侯又該怎麼辦?震哥能眼看著幾十人命喪眼前?!」
柔福這樣一分析,福王立刻覺得猶如針芒在背,坐立不安起來。把到臨安來刺殺皇帝和侄女的假設比較一下,王爺很快就否定了前者,這才領會皇帝所說大亂子的意思。
「那可麻煩啦!」福王搖頭道:「岳震一定會勸他老子放棄襄陽城,那小子什麼都好,可就是把情義看的比天還大,實在是難成···」瞥見柔福複雜的表情和眼神,王爺猛覺有些失言驀然改口問起來:「至於岳鵬舉將會怎樣嘛···九哥你覺得呢?」
「進退兩難啊。」設身處地的替岳飛想一想,高宗皇帝輕歎道:「不管怎麼做,他這一次是輸定了。如果棄城而去,他怎麼向我交代?又怎麼向文武百官交代?如果他眼看著幾十人被斬於城下而堅決不肯妥協。唉,這對全軍將士的信心與信念又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岳家軍再難有橫掃千里的鐵軍之勢。不過嘛···」
皇帝說到這裡反而一掃憂色,開心的笑了起來。「假如金人真就做得這麼絕,呵呵,無異於把岳震逼了絕路。以咱們震少爺的手段和潛力,所謂的大金強者能否全身而退尚不可知,但是他的殺傷力一定會讓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後悔莫及。」
這邊高宗喜形於色,另一邊柔福卻已經嬌顏失色,花容慘白,彷彿看到情郎在兩軍陣前大開殺戒,血流成河的場景。芳心裡暗自神傷焦急:刀槍無眼,他一樣是血肉之軀啊!不行!我一定不會讓這樣的情景變成現實,一定不會讓可惡的金人得逞!
「一切不過是咱們的猜想而已,世事無常,天意難測啊,只有一點朕深信不疑。」發覺了柔福的神態,皇帝收起了笑意,指著侄女對福王道。
「那就是我們都老啦,都已經淪為了配角,這個大舞台將是他們的天地了。」
福王略有所悟咀嚼著兄長的深意,一瞬間就明白了皇帝的心思,探手解下腰牌遞過去。「丫頭拿著,有了它,你不但可以調動步兵司的皇家侍衛,還可以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十叔我身負禁宮與祭祖大典的安全,一切全靠你自己啦。」
「這···」柔福盯著這塊柔光瑩動的小小玉牌,忍不住躊躇起來。
「臣王淵,奉命殿外候旨。」王淵的聲音恰到好處的從門外傳來。
「好!來得正好,王統領速去兵部傳朕的口諭,著兵部立刻下發八百里緊急軍令。傳令,韓世忠部、岳飛部、吳階部,三路護軍關閉所有邊卡關隘,不准一人離開宋境。」聽著王淵領命離去的腳步聲,高宗皇帝仰天笑道:「哈哈,十弟你這就對了,做配角就要有配角的覺悟,就讓咱們兄弟在明,福丫頭在暗,聯手與女真人鬥一鬥,看看到底誰能笑到最後!哈哈哈···」
正如大宋朝第一家族預料的那樣,此時身處危機中心的岳震對於自己的安危擔心很少,他思來想去,也覺得這是一場目標指向父親的驚天大陰謀。
隨著完顏雍、土古論潛入城南一幢頗為壯觀的宅院,一位中年人畢恭畢敬的把他們送到了僻靜的側院。看著衣飾華麗貌似暴發戶的主人,以及他對完顏雍謙卑的神態,岳震肯定這裡是金龍密諜在臨安城的據點,更肯定了完顏雍不但身份尊貴,而且很有可能還是金國情報組織的決策者之一。
接待的人退出去後,土古論依然那付沉靜如水的模樣,找地方坐下閉目養神。但岳震明白,老尊者對自己的戒備一刻也未放鬆過。完顏雍則饒有興致的打量著房間裡的陳設,忍不住搖頭歎息起來。「嘖嘖··可惜啊。這麼好的宅院,震少你來過之後,就得放棄嘍。」
完顏雍胸有成竹的神情,怎能不讓岳震暗自心焦?
主人模樣的中年人再次進來時,後面跟著幾個小廝,端著熱騰騰,香氣四溢的飯菜。斟滿一杯酒放在托盤後,主人單膝跪地將托盤高高舉過頭頂。「※···」他剛剛說出兩個岳震聽不懂的音節,就被完顏雍厲聲喝止。「閉嘴!你又忘了我說過的話!這裡是臨安,是漢人的地方,你想害死大家不成?!」
「是是,奴才該死。」雖然被厲聲厲色的呵斥,卻不見他有任何的不悅之色,還是笑嘻嘻的連連點頭。
「新春佳節,禪子您依然為國奔波操勞,做奴才的心疼不是。請雍禪子飲了這杯酒,奴才全家願禪子您福壽安康,永遠如雄鷹一般高高在。」
完顏雍無奈的搖頭端杯一飲而盡,放下酒杯時語氣柔和許多,嘴角也掛了笑意。「唉,真拿你沒辦法。聽大伯說,你在江南一待就是十幾年,真是不容易。好了,酒已經喝過,年也拜啦,都退下。除了送飯,沒事別往這邊跑,免得讓不相干的人生疑。」
等到房間裡又只剩下他們,完顏雍拿著酒壺站起來,卻被土古論一聲輕咳拉住了腳步。他只好定在那裡尷尬的笑道:「請,我特意讓他們準備了兩份,咱們各吃各的,震少請自便。」
岳震不由得一陣暗恨,老傢伙還真小心呢,看來還需耐心的等待。心裡想著怎麼才能分散老尊者的注意力,好讓自己一舉擒下完顏雍,他不動聲色的拿過酒具,解嘲說:「哦,還有酒喝?對我這個俘虜還是滿優待的嘛,那就多謝雍···什麼雍彈子啦。」
「雍彈子?你以為我是雞毛撣子呢?」完顏雍被他一通胡叫,搞得險些噴酒。「是禪子,就是你們漢人皇孫的意思。不過也不怪你,很多女真語用漢話來講,聽起來都是挺怪的。」
剛剛得知完顏雍就是金兀朮的兒子,岳震還真是吃驚不小。要知道兩國交戰,間諜是一個很危險的職業,隨時都有可能因為暴露身份而大難臨頭。皇孫也是皇權的繼承者,活躍在危機重重的第一線,這在漢人的朝廷裡是絕不可能出現的。
「原來皇孫就是禪子,好,好得很。」浮想聯翩的岳震,嘴虛應著,暗自叫好: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呢,要是將他捉住,申屠和商隊一定就能重獲自由。
還想確定一下他究竟尊貴到了什麼程度,岳震一邊吃喝著,假意漫不經心的問道:「聽說女真人的皇帝兒孫滿堂,像完顏兄這樣的王孫,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完顏雍微微一笑,嚥下了嘴中的食物,點頭說:「不錯,我們是一個大家族,卻也沒有你說得那麼多。父親他們兄弟四人,我們這一輩的兄弟姐妹,共有十二男、七女。不像你們大宋朝的皇帝那麼沒用,到現在連個太子都生不出來。」
岳震以前也曾聽說,當年宮廷之變時,小太子連驚帶嚇一命嗚呼後,高宗皇帝趙構就再無所出,太子這個位置也就一直懸著。
雖然懶得探究這些皇家辛秘,可是聽到完顏雍口氣裡的譏諷,岳震還是忍不住反唇道:「那也比僧多粥少強?想想看,為了一個皇位,兄弟閭牆、手足相殘,嘖嘖,人間慘劇啊。」這小子搖頭歎息中聲情並茂,幸災樂禍之意明明白白的寫在臉。
一直在旁邊閉目養神的土古論不禁被他們的針鋒相對所吸引,老漢饒有興致的睜開眼睛,巡視打量著心目中兩位最出色的少年。
「唉···誰說不是呢?」完顏雍也隨之長歎,並沒多少不快之情,反而是真誠的看著岳震問道:「如今震少已經知曉我的處境,能否願意指點一二?大哥我是該逆水行舟,拼盡全力的去爭取,還是應該急流勇退,設身事外落得個逍遙自在呢?」
驀然間,岳震想起兩人相互敞開心扉,在月下促膝傾談的情景。眼前,人還是那兩個人,處境卻已是天壤之別,此情此景,怎能不讓他黯然神傷。
「唉!」一聲發自內心的歎息後,岳震垂下與他對視的眼睛,苦澀的沉聲道:「完顏兄文武兼備,想必是王孫一輩中的楚翹,如此淺顯的道理,何必來問小弟?正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皇位之爭更是血雨腥風,危機四伏。不是你想退就可以退的。兄台你冒著這麼大的風險來脅迫小弟,不就是為自己積蓄資本,期望著有一天能夠坐那個位置嗎?」
岳震的一席話,頓時將兩人拉回到殘酷的現實中,完顏雍低下頭去,凝視著手裡的酒杯,一遍遍的問著自己。
我做的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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