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你可知道,為什麼君主是一個國家至高無的權威嗎?」
岳震雙手托著腮,望著河床裡潺潺而過的水流,半響才艱澀的問道:「父親,人難道天生下來,就有了高低貴賤之分?」
父親點頭苦笑道:「不錯,儘管有些人覺得不公平,但這是勿庸置疑的事實。沒有君主,就沒有國家。沒有國家也就沒有律法與軍隊,人們也就失去了約束任意胡為。弱小者將沒有田種,沒有房子住,淪為強大者的奴隸。」
細細品味著父親的話,岳震也不禁黯然點頭。
封建君主制度是地廣人稀、生產力低下的必然產物,如果真像父親說的那樣,人類社會恐怕要倒退回奴隸制的年代。
這樣的大背景下,皇帝就是國家的象徵,就是所有國人的信仰。若有誰在這樣的環境裡無視皇權,不外乎兩種下場:要麼你推翻這個信仰,把自己塑造成為另一個信仰;要麼你就會被碾的粉碎。
岳震自認還沒有推翻趙家王朝的能力,也不想因為自己的貪慾,讓這個原本就多災多難的年代,更加的動盪不安。
「唉···」他無力且無奈的歎息說:「父親您不必擔心,兒子不會胡來的。只要皇不來傷害咱們,我一定規規矩矩的,決不會給咱岳家惹來滅頂之災。」
「那···你和帝姬的事情,小二你打算如何處置呢?」
帝姬這個稱呼,讓岳震不由的皺起了眉頭。「父親,孩兒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吶。」說話間,他茫然四顧,驚奇的發現,他們父子竟鬼使神差的坐在梅家橋邊。難道這就是天意?事事輪迴,從終點又回到了起點。
恍恍惚惚的岳震,絮絮著向父親說起這一段曲折的感情,從梅家橋邂逅、夜遊西湖、結識李易安、柔福進宮、探監···
大內禁宮,萼華宮,帝姬的繡樓外。
福王氣極敗壞的來回踱步,靜真低眉站在一邊。
「師妹,你再去催催啊,怎麼換個衣服這麼長的時間?九哥那邊在等著呢。」
「師哥,唉···」靜真擁著幾近哀求的口氣道:「別再去催孩子了,讓她靜一靜,她心裡難受。」
「有什麼好難受的?」福王怒目擰眉,有幾分猙獰的說:「他岳飛吃的我大宋俸祿,作的我趙家的高官,給大宋公主磕個頭就委屈了嗎?!午若不是柔福哭著跑了,本王一定要把岳震那小子拿下,治他的罪!丞相和他老子都在那跪著,他憑什麼···」
靜真打斷他道:「好了,師哥,你就別跟著添亂了。你們看到那孩子都傻啦,他們小孩子家家那曾見過這種場面。」
看著氣鼓鼓的師哥,靜真口氣一軟,歎道:「唉,這事都怪我。師哥,我知道你說的都在理,可柔福那孩子你又不是不瞭解,她是過不去自己那一關。」
別看福親王氣沖斗牛,可一提到柔福這塊心頭肉,頓時像洩了氣的皮球。
「好,你進去告訴丫頭,她不想去就別去了。我這就去九哥那邊說一聲。」
「十叔,等等。」柔福的聲音從屋裡傳來,轉身欲去的福王立刻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一身盛裝的柔福出現在兩人面前,原本就亮麗可人的少女,更顯得雍容典雅超凡脫俗。「十叔,咱們一起去,不要因柔福一人,掃了大家的興致。」
靜真擔心的瞅著孩子,看到她只是臉色有些蒼白,情緒倒是非常的平靜。
「好閨女!」福王開心的笑道:「來,讓本王帶咱們漂亮的小公主,一家人好好的吃一頓團圓飯。哈哈···本王好久沒有這麼高興嘍。」
御花園,沒有悅耳的絲竹,一路行走,也不見一個宦官、宮女。
柔福抬頭疑惑的看了一眼十叔。福王拍拍臂彎裡孩子的小手,說道:「九叔知道你不喜歡應酬,今夜一個外人也沒有請,就咱們三個人。」
親人的體貼,讓柔福冰冷的心,升起了一絲暖意。
花園中心的小軒裡,只掛著一隻燈籠,不很明亮,但柔柔的光線讓人覺得很舒服。高宗皇帝趙構坐在桌旁,桌的菜餚不多卻很精緻,正中央大盤裡是一塊黃澄澄的團圓餅。看到弟弟和侄女進來,皇帝只覺得眼前一亮,由衷的讚歎道。
「福丫頭長大了,稱一句國色天香,也不為過呀。福丫頭今夜可不許抬頭看月亮,要是把月亮羞走啦,普天之下就無月可賞嘍。呵呵··」
柔福蒼白的臉泛起幾絲紅暈,低聲的嬌嗔說:「皇帝叔叔就會取笑人家。」
看到孩子回來後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本該高興的福王卻在心裡擰了一個疙瘩。
傳說中的美女貂禪,有閉月之容顏,卻淪為他人利用的工具,在一代梟雄董卓和他的義子呂溫侯之間挑起爭端。
福王不禁警惕的看向九哥,暗道,他不會把乖柔福,也當成一件工具?。
高宗皇帝對弟弟異樣的眼神,視而不見,含笑對著柔福道:「你皇后嬸娘身子不好,今個就不來了。你十叔呢,老是扭扭捏捏不肯將師太娶回王府,所以嗎,今晚只有我們兩個老頭子陪你嘍,福丫頭會不會覺著氣悶呢?」
看到十叔被皇帝叔叔捉弄,一付鬱悶至極的怪模樣,柔福暫時忘記了心頭的煩惱,笑的花枝亂顫,銀鈴般的笑聲迴盪在小軒裡。
歡笑過後,心裡舒服了好多,柔福怎能不知皇帝叔叔的苦心。姑娘站起身來,執起桌的酒壺,甜甜的笑著說:「兩位叔叔,還是和往年一樣,讓柔福來斟這第一杯酒。」
高宗、福王一齊微笑著點頭,眼睛隨著亭亭玉立的女孩,款款的圍繞在桌旁。
這頭兩杯,是斟給遠在北方的祖父、祖母,第三杯是大伯的。
走至桌子的正位,柔福輕舒玉腕,心裡默默的祈禱著。願三位老人家身體安康,多福多壽,更盼我大宋王師早日收復失地,將三位老人迎回家園。念及王師,不由得想起震哥父子,一絲針扎般的痛楚掠過姑娘的心頭,纖纖玉手一陣輕顫,濺起幾許酒花灑落在桌面。
輕挪腳步,女孩移到緊鄰的兩隻空杯前。從柔福記事起,每逢節令慶典,五隻空酒杯,總是擺在酒桌的最首,也總是由她為這五隻杯子斟滿酒。
嗨···已經好多年沒有你們的消息了,遠方的爹爹、娘親,你們還好嗎?。
也許是積年累月的盼望都已成空,想起父母的柔福已經沒有了太多的傷感,芳心深處反而有幾分自艾自憐。生也好,死也罷,母親一生都在追隨著父王的腳步,不離不棄。作為女人,何嘗不是一種完美的幸福呢。
我的幸福又在那裡呢?
少女癡癡的問著自己,纖手定在空中,清香的御酒溢出了閃亮的金盃。
「嗯吭···」直到高宗皇帝出聲,柔福才驀然停手,瞧著桌的酒漬抿嘴赫然。
皇帝搖頭失笑,抬起臉仰望著一輪滿月,感慨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古人誠不欺我吶。就算是帝王之家亦不能倖免。」
「九叔,不許說這些掃興的話。」柔福嗔怪著為他斟滿酒杯,「此情此景應該說,人生得意需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您說呢,十叔。」
福王滿目慈祥的看著少女為自己到酒,點頭說:「沒錯,應該罰你九叔。」
回到座位的柔福本想放下酒壺,卻意外的發現自己的面前也擺著一隻杯子,不禁小吃了一驚,抬頭看向兩位叔父。高宗兄弟二人頓時被女孩的俏模樣逗樂了,皇帝鼓勵道:「福丫頭如今已是大人,就陪兩位叔叔喝一杯。」
「淺嘗即止哦,可不能多喝。」福王急忙關切的叮嚀著。
柔福嫣然一笑,舉壺為自己滿滿的斟一杯酒端起來。「八月中秋,闔家團圓,柔福祝願兩位叔父大人貴體安康,百病不生。也願我大宋國運昌隆,南北早日聚首。」
說話間,福王的阻止聲中,她已揚脖將酒倒進了喉嚨。
「哇!好辣呀。」一團火熱的辛辣頓時遊走於全身,柔福小臉也立時紅暈飛揚,女孩苦著臉吐著小舌頭,小手也恨不得變成蒲扇使勁的扇動著。
「哈哈哈···」高宗皇帝朗聲大笑。福王急忙夾起一筷子菜,遞到柔福嘴邊,埋怨說:「這孩子真頑皮,那能喝的這麼猛,快吃口菜壓壓。」看著孩子把菜全部吞進嘴裡,福王仍在絮叨著。
「好啦,十弟,孩子已經大了,自己有分寸,用不著像個老媽子似的。來,咱們哥倆也喝一杯。」高宗舉起杯道。
『叮』金盃相碰悅耳輕靈的脆響中,皇帝動情道:「十弟,又是一年月圓,你辛苦了,九哥敬你。」
福王心中一顫,搖頭說:「九哥,不說這些,今個咱們只喝酒,不醉不歸!」
「好玩。嘻嘻··」微微有些醉意的柔福,聞言也湊了過來,興奮道:「我也要碰杯,我也要不醉不歸。咯咯···」
同一輪明月下,同一座臨安城,梅家橋畔。
從兒子的敘述中,岳飛知道了一雙小兒女的種種經歷,不免要生出幾分感慨,又想起那些動盪的歲月。
在那一段時間,有一個名字,不論在朝野還是軍中,都被人們傳頌著。在整個大宋惶恐不安,大潰退的背景下,這個名字猶如一面旗幟,激勵著諸如岳飛這樣的軍人,激勵著晏孝廣那樣的義士,激勵著他們不屈的抗爭。
這個人就是大義凜然,以身飼虎的肅親王趙樞。
二帝被擄,肅王被推舉主持大局。此時正是金軍鐵騎多路席捲而來,宋室的各路守軍兵力分散而節節敗退。雖有宗澤、岳飛等將拚死頑抗,卻也是獨木難支,無力挽狂瀾於即倒。
在北撤的洪流中,三省六部以及朝廷的諸多要害部門也夾雜其中,而且他們的機構臃腫,行進速度亦是相當的緩慢,最終被金軍團團圍困於磁州。
為了保住朝廷的根基,已經南返的肅王毅然北。提出了以自己夫婦為質,以金軍佔領的疆域為界,與金國議和。這就是令無數大宋軍人痛心疾首的,磁州之盟。
親歷此事的老丞相李綱,親口告訴過岳飛當時的情形。
議和過後,被困磁州的眾人獲准從南門離去。綿延數里的人流,裝載著卷宗的車隊,緩緩的城門下通過。因為知道事情的原由,南歸的人群無一人面帶欣喜之色,憤怒、羞愧、悲愴的氣氛瀰漫在整個隊伍裡。
當三省六部的長官,以及諸位大員到了城門時,意外的見到肅王登了城頭。
肅王夫婦衣袂飄飄的立於城樓,注視著這一群宋朝的重臣。肅王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只是用眼睛凝視著他們。幾位文臣之首都已淚眼模糊,卻都死死的咬住下唇,直到咬的血跡斑斑,也沒有讓金人聽到他們的哭聲。
此情此景,肅王欣然而笑,抱拳拱手與眾人遙遙道別。
說到此處李綱已是老淚縱橫,無法繼續下去。岳飛等一干聽眾,無不緊握鐵拳,生生好似要把一口的鋼牙咬碎。從那天起,岳飛就覺著北伐之心更加堅定,因為他好像看到,遙遠的北方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自己,那就是肅王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