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岳 上篇 第七十一節
    岳飛環視表情各異的三人,還未從驚詫中醒過神。

    張浚聞聽福王這麼講,頓時也有了說辭。「不錯,雖說我對岳家小二知之甚少,但俗話說的好,虎父無犬子,雲少帥就是最好的佐證。老趙,你這就不夠意思啦,明明知道軍中缺少將帥之才,還要跑來挖牆角。鵬舉,千萬不可答應啊。」

    趙鼎玩味的看了搭檔一眼,令後者心虛的垂下眼簾。

    「鵬舉啊,你家大少已是子承父業。你莫怪老趙我嘴毒,你父子常年廝殺於疆場,理應深有體會,所謂刀劍無眼吶。」

    明知人家說的是大實話,岳飛還是一陣不舒服,抬手止住了趙鼎的話語。

    「岳飛這裡替我家小二,感謝鼎相的厚愛。」岳飛有站起身,抱拳拱手。

    「只是岳震和岳雲不一樣,這小子自小就很有主見,這次他要做生意,根本就沒和我這個當爹的商量。岳飛不敢答應相爺,只怕這小子另有主張,豈不辜負了鼎相的美意?兒孫自有兒孫福,由他去。不過鼎相放心,如若我家小二有意入仕,岳飛定會攜厚禮登門拜師,到時候,相爺可不興翻悔噢。」

    福王心中不免有些驚訝,誰說岳鵬舉是一根筋?這幾句話說的滴水不露,文武二相的面子全部給足,果然不負儒將的美譽。

    正如福親王所料,張浚鬆了一口氣,趙鼎也覺面子光彩。

    「好!」趙鼎不禁拍案暢歎:「有你開國侯這句話,趙鼎還有何話說?如果真有那一天,鵬舉千萬莫提什麼禮不禮的,老趙我一定掃榻相迎。哈哈哈···」

    岳飛重新坐下,試探著問道:「鼎相,小二案子的事情···」

    趙鼎指點著他仰天大笑,「哈哈哈···鵬舉你口不對心吶,剛剛還說什麼由他去。哈哈··你呀。你們可知我為何半途退場?」

    岳飛被他道破了心事不覺赫然,乾笑著豎起耳朵,王爺和太尉也湊了過來。

    「我是不忍再看藺知事的窘態啦,奇才呀!我趙鼎少年時曾自翊博學廣聞,今日聽到岳家二少的一席話,方知天外有天。小傢伙義正辭嚴,每句必指大宋律法中的積弊,辯的藺驥啞口無言。我出來時,堂內已不能再稱之為庭審嘍,成了藺知事和岳公子之間的論戰,論的是律典該不該適時的修正。」

    福王聽罷搖頭失笑,心想,這小子的本領層出不窮,還得說柔福好眼力啊。

    張浚的心裡起了些小波瀾,方才趙鼎要收弟子,他以為是趙鼎看著岳飛漸漸勢大,相與這位冉冉升起的將星,提前拉拉關係。

    趙鼎這麼仔細的一番解說,張俊也不禁怦然意動。朝廷下高官子弟多如牛毛,但浮誇紈褲者居多,能成氣候的堪稱鳳毛麟角,肯定是豪門大家族的搶手貨。

    軍人做事,講究的就是當機立斷,這樣的人物倘若能籠在手裡···

    張浚立刻換一付最誠懇的笑容,開口道:「鼎相誇人一向惜字如金,今日卻一改常態,看來鵬舉家的二少果真不簡單哩。小傢伙今年多大啦?應該和我家四丫頭年歲差不多,鵬舉你不要因為軍務繁忙,耽擱了孩子的終生大事啊,要不咱們兩家···」

    「太尉!你這是何意!你···」未等張浚把話說完,福王已勃然拍案而起。

    猝不及防,太尉被嚇了一跳,張口結舌不知該說些什麼。暗想,自己的言語已經夠隱諱,答應不答應全看岳飛的心意,怎麼惹得王爺暴跳如雷?

    岳飛看不過去,急忙起身說:「王爺息怒,大帥也是一番好意。不過小二前面還有姐姐和兄長尚未嫁娶,不急,不急。」

    福親王也意識到失態,畢竟岳震和柔福的事,知道的人很少,張浚也不是成心搗亂。他只好將錯就錯的掩飾說。

    「不錯!這種事急什麼?震少未及弱冠,正是建功立業的好年紀,早早的拖累家室,豈不要分心?」

    其餘三人都聽出王爺的牽強之意。岳飛無暇去想福王為何如此失態,一雙眼睛盯著大堂的門。張浚是想不明白,就算張、岳兩家結親,也不會觸及福王的利益,王爺幹嘛像被人剜了心頭肉一樣。可趙鼎和他們不一樣,很容易就理清了脈絡,不禁微微色變。

    趙鼎何許人也?至從入主樞密院以來,就已經把朝廷下查了個通透,要害部門官吏的出身、履歷乃至癖好都瞭如指掌。

    所以說,福王究竟是一個什麼樣角色,趙鼎心裡一清二楚。

    很容易就聯想到肅王北遺下一女,也就是剛剛冊封的柔福帝姬,正是由福親王一手撫養長大成人。把這些連在一起想想,趙鼎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此刻正在公堂侃侃而談的少年,大有可能就是將來的駙馬爺啊。

    原本輕鬆愉快的氣氛,因為福王莫名其妙的怒氣,顯得有些沉悶。幾位大宋朝的重臣,心不在焉的想著自己的事。

    府衙院子裡,大堂外,朝廷的權力重心,被公堂內的少年牽動著。

    府衙門外,不知何時來了一乘小轎,遠遠的停在對面的路口。透過轎簾的縫隙,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焦急的注視著府衙。轎子旁邊站著一位出家人,藏青色的僧衣僧帽,雪白的拂塵撣在臂彎裡,鳳目柳眉一團肅穆,赫然是師太靜真。

    不用問,也知道轎子裡是誰。心繫愛郎的柔福,出現在這裡理所當然。

    少女覺著時間在和她作對,放慢平日裡匆匆的腳步。皇帝叔叔告訴他,大約到了午膳時間庭審就能結束,可暖陽已經升過了頭頂,微微有些斜了,為何還不見震哥出來?

    不會有什麼意外?為什麼這麼久呢?

    漫長的等待中,柔福不禁開始胡思亂想,焦慮的抱緊懷裡的小包袱。

    沒事的,震哥一定回出來的。

    女孩暗暗安慰著自己,把臉兒貼在了包袱,嗅著包袱裡衣物,那一縷淡淡的氣味。熟悉而溫馨的味道,讓柔福想起了情郎的懷抱。雖然見到他只是昨天的事情,少女真正體會的什麼是『度日如年』。

    芳心思念的煎熬,好似苦苦的杏仁兒,絲絲縷縷的相思,飽含著回味悠長的香甜。

    「出來了。」

    師太低沉的聲音隔著轎簾傳來,柔福一激靈,收起思緒向外看去。

    福親王和趙鼎走在最前面,中間夾著一臉輕鬆的岳飛,和心事重重的太尉張浚。岳震與藺知事攜手跟在最後面。

    一行人邁出了府衙大門,藺驥鬆開了手臂,笑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二少一番高論,本官真如醍醐灌頂,豁然開朗哇。哈哈··今後二少若有時間,一定常來府衙坐坐,好讓藺某多長長見識。」

    岳震急忙躬身客氣說:「藺叔叔,您可不要說這樣話,小侄無地自容。」

    送到了門外,藺知事慇勤的與岳飛,以及各位大人作別後,轉身回府。眼瞅著一場風波消散,本該是皆大歡喜的場面,誰知卻風雲突變。

    「震哥!你出來啦?」

    按耐不住滿心的喜悅,柔福撩開轎簾快步出現在眾人的面前。眼角含笑的靜真師太,看著女孩蹦蹦跳跳的身影,同時也看到了師哥福王,瞬間變得鐵青的面容。

    師太猛然想到這裡面的不妥之處,縱身追去,想攔住柔福,可顯然是晚了一步。岳震微笑著跨前,真好趕到了父親的身旁,本想開口給父親介紹這位突然出現的女孩,卻被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嚇傻了,笑容凝固在臉。

    趙鼎微微一愣,馬就知道了面前的少女是誰。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不愧為大宋帝姬啊,明齒皓唇端莊秀麗,眼波流動間雖有幾分青澀靦腆,但還是掩不住女孩身,雍容華貴的氣質。

    「臣,樞密院知事趙鼎,叩見柔福帝姬,帝姬千歲,千千歲。」

    標準的朝拜之禮中,趙鼎已經撩袍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叩首。

    「啊!」歡天喜地的柔福頓時驚呆了,無助的看向面前的十叔。福王能有什麼辦法?只得硬著頭皮說:「鼎相大可不必,我這柔福侄女只是微服出宮,又無皇家儀仗跟隨,本王以為,眾位大人還是免禮平生。」

    「王爺此言差矣!」趙鼎沒有起身,立刻沉聲反駁道。

    「冊封聖旨說的明明白白,柔福帝姬的一切禮儀與聖的女兒一般,柔福帝姬就是我大宋的長公主。藐視帝姬者,就是在藐視皇啊。」

    這麼一頂大帽子飛出來,立刻把趙鼎身後的張浚和岳飛下了一大跳,兩人急忙跪伏於地,隨著趙鼎口呼:「千歲,千千歲。」

    這一幕猶如晴天霹靂,將少男少女間觸手可及的距離,無情的撕裂、撕裂。

    柔福雖然不知道哪一位是震哥的父親,但她清楚的知道,心人的父親此時正跪在自己的面前,將頭顱叩向地面。淚珠從女孩的眼中滑落,和原本緊緊抱在懷裡包袱一起,滑落,滑落。

    「嗚···」少女一聲悲鳴,捂著嘴轉身逃去。

    在父親彎下膝蓋的哪一剎,岳震只覺得眼前一黑,隨之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識。沒看到柔福悲泣著離去,不知道福王與師太相繼跺腳而去,不知道文武二相是怎樣走的。

    他萬馬奔騰般的腦海裡只有一個聲音,為什麼是這個樣子!?為什麼!!!

    岳震彷彿看到,看到父親、母親、姐姐、大哥···岳家所有的人,匍伏在柔福的面前。一縷好似來自極地的幽寒,隨著血液流遍全身,冷凍了他的軀體,也凝結了他的世界。

    所有的人都已離去,父親替他撿起地的那個小包袱,輕輕拍著兒子的肩頭。

    「小二,跟爹四處走走。」

    牽著兒子的手,漫步在臨安街頭。岳飛已經看出小二與帝姬的關係絕不一般,他頓時明白岳雲從鄱陽湖回到鄂州後,為何總是與姐姐銀屏嘀嘀咕咕。岳飛也有所懷疑問起過,姐弟倆在父親面前,對小二的這一段情事,從未敢提過一個字。

    內心裡,岳飛並不怎麼反感柔福。女孩出現在面前時,將軍的直覺告訴自己,這是個好女孩子,也會是一個賢良淑德的好兒媳婦。

    生在帝王之家,非她之過。帝姬只要能與兒子合合美美過日子,替我們照顧好小二,我岳飛磕個頭算得了什麼?何況人家還是真正的皇家血脈。

    岳飛清楚這只是一個父親的想法,同樣作為男人,他更明白孩子的心境。如此難堪的場面,換作誰,猛然間也無法接受。

    臨安街頭,車水馬龍,人流如織。憂心忡忡的父親,拉著木然呆滯的孩子,漫無目的的行走在繁華喧囂裡。他們身旁儘是行色匆匆的人們,肩扛手提著時令蔬果、鮮肉活魚,那些與飲食無關的店舖已經早早的關了門。

    因為今天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節,闔家團圓喜慶的好日子。

    急急忙忙想著趕回家的行人,興高采烈的與熟人打著招呼,沒人在意有這樣一對父子,與歡樂的氛圍格格不入,目光茫然的他們不知該到那裡去。

    爺倆一路走到了城北,岳飛真的有些累了,拉著岳震並肩坐在河邊的石階。

    望著身旁昏昏噩噩的兒子,父親終於忍不住說話。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