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岳 上篇 第六十三節
    何鑄瞭解週三畏,週三畏也同樣對何鑄知之甚深。

    這位同期同科的好兼同事,無論是才情文章,還是為人處世,都可以說是廣大文人的典範,但同樣也免不了有文人共通的弱點。

    性格比較懦弱的何鑄,躋身大理寺這樣執掌法典的部門,很難有所起色。臨安府在天子腳下,大理寺的眼皮跟前,所謂的檢審,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閒差。何鑄自己也心知肚明,索性就安於現狀,縱情於詩詞歌賦之間,倒也不惹別人討厭。

    沉吟了良久,週三畏咬咬牙,從懷裡拿出一封信箋,遞給何鑄示意他先看看。

    其實現在的何鑄已經深深的後悔了,暗罵自己多嘴。但人家把信箋遞到眼前,再說自己不想看了,豈不擺明膽小怕事?。

    看過寥寥數字的內容,何鑄苦笑中重新疊好,放回信封遞了回去。

    「三畏你打算怎麼辦呢?按律法來說,你現在已經超越權限,提前介入了。」

    週三畏也是一摸一樣的苦笑,但神情裡卻又有幾分難掩的好奇與期待。

    「何兄呀,實話告訴你,兄弟現在對案子倒不怎麼心,反正早晚有一天會遞到大理寺批復。我最好奇的是這封信,怎麼會出現在我家的房裡?你也知道兄弟的狀況,家裡只有老母和糟糠之妻。我現在只想見見這位少年掌櫃,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聖,還有就是臨安知事他們···」

    猛的聽到房外有腳步聲,週三畏立刻閉緊了嘴巴,眼睛看向門口。

    進來的是鍾達永,看到他仍是獨自一人,週三畏的臉色陰沉下來,暗想,今天這位岳掌櫃恐怕是見不到了。

    果然不出所料,鍾捕頭一臉歉意的陪笑道:「實在抱歉啊,周大人,我家大人昨日夜間偶感風寒,今日報假在家休息,周大人你看,咱們改日如何?」

    「這麼巧啊?」週三畏努力克制著胸中的怒氣,勉強擠出些難看的笑容,站起身來說:「那好,不過麻煩鍾捕轉告你家知事大人,『佛緣閣』一方一份供證都沒有,死者劉倬身亦沒有明顯的傷痕,諸多疑點之下,你們就草草的把人捕了。」

    「唉···」走到門口的週三畏一聲輕歎,接著道:「你、我都是老刑部了,若這樣的懸案你們還要遞到大理寺,就莫怪三畏不講情面啦。」

    一臉尷尬的鍾捕頭望著週三畏甩袖而去,心中暗自幸災樂禍的竊喜著。知事老爺啊,這事越鬧越大,我看你如何收場!。

    臨安知事確實很不舒服,昨晚的一場噩夢讓他整夜都沒有睡好,此刻正在府衙的小房裡強忍著睏倦等著鍾捕頭。

    看到鍾達永挑簾進來,知事站起來急忙問道:「老鐘,打發走了?」

    得到捕頭肯定的答覆,他又跌坐回去,像是詢問老部下又好似自言自語的道:「怎麼會被這個愣頭青聞出了味道,不成,眼下當務之急是要補齊證據才好···」沉吟中的知事,抬頭看到鍾達永若有所思的神情,心中一凜,揮手說:「老鍾你去忙,嚴令押事房,沒有本官在場,任何人不許探望姓岳的後生。」

    鍾捕頭躬身答應著去了,知事大人焦躁不安的來回轉著圈,苦思無計之下跺腳出門,吩咐轎夫直奔汪伯彥的府中。

    相比外面的熱熱鬧鬧,牢房裡確是非常的安靜。岳震居然躺在草墊補了一小覺,神清氣爽的醒來後就在牢裡活動起手腳。

    微微見汗,他停了下來,看著投在地本大小的亮光不免也有幾分感慨。失去了自由才覺著原本不屑一顧的陽光是多麼的可貴。

    信馬由韁的出了一會神,肚子竟然又有些餓了。岳震不由搖頭暗笑,嘿嘿,現在用飽食終日無所事事來形容自己是再恰當不過了。他又蹺起二郎腿躺倒草,美滋滋的想,中午鍾捕頭會帶來什麼好吃的呢?。

    飢腸轆轆的臨安知事,又坐著轎子急匆匆往回趕,儘管汪老頭一個勁的拍胸脯保證,說什麼此事決不會出岔子。但知事大人還是覺著一陣心驚肉跳,好像大難臨頭似的。

    怕什麼就來什麼,轎子剛抬進府衙的大門,知事就聽到後面監牢方向鬧哄哄的。

    「什麼人這麼大膽,竟敢在府監重地喧嘩!?」知事未等轎子停穩就喝斥著跳了下來,也正好看到一個鼻青臉腫的衙役奔跑過來。

    「大人!大人!不好啦,有人要擅闖監牢,兄弟們快頂不住了!」

    「什麼!爾等都隨本官來,將這狂徒拿下!」氣極敗壞的知事大人,也顧不得官儀了,提著官袍的前襟便向後跑去,後面跟著轎夫和聞訊趕來的一干衙役。有知事大人領頭,手下人頓覺豪氣沖雲霄,一路高聲吶喊著衝向後面。

    氣勢洶洶的隊伍衝進後院,卻像撞了牆壁般嘎然定了下來,因為他們的大人徹底傻眼了,如一尊泥胎木雕愣愣的站在那裡,臉色白的像絹帛一般。

    府監門前的空地,一隊衣甲鮮明的禁軍陣序整齊的護著一具車輦,車輦雖然用布幔遮的嚴嚴實實,也沒有明顯的標記,但車前的四匹高頭大馬讓知事頓感一陣心寒。

    幾個軍官正揮舞著皮鞭咒罵驅趕著企圖攔路的衙役,禁衛步兵司副統領王淵,聽到後面又有人喊著要衝過來,鐵青著臉轉過身來。

    看著王統領快要冒火的眼睛,臨安知事『撲通』一聲跪倒在當地。

    「不知統領大人到此,下···下官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禁軍三司的統領雖然品階不高,但無一不是和皇族沾親的豪門子弟,他們整天價的在皇面前走動,是官場最不能惹的人物之一。

    面色陰沉的王淵怒極反笑,「哈哈···知事大人你那裡有罪?你迎接的很是周到嘛,就差沒有動刀子啦。聽說知事大人你明令臨安府下,凡探視岳公子必須經過你的允許,可有此事?我再問你,岳公子可是依我大宋律法,判定當斬的重犯,旁人不得探視?嗯!你倒說與本統領聽聽。」

    臨安知事此時只覺得耳朵裡鐘鼓齊鳴,眼前金星亂竄,那還能說出話來,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陷入癡呆之中。

    車幔裡傳出來一個氣哼哼的女聲。「哼!王淵,還費什麼話,辦正事要緊。」

    王淵臉色緩和了稍許,用手指點著知事轉過身去,厲聲喝道:「爾等臨安府公差聽著,你們司就在這裡,若你等還敢阻擋禁軍車仗以刺王殺駕論處!」

    隨著統領的話音一落,禁軍整齊的隊伍裡腰刀出鞘之身不絕,明晃晃的制式軍刀,在陽光下依舊寒氣逼人。諾大的一片空地頓時鴉雀無音,衙役、獄卒們唯唯縮縮的後退著,生怕不小心弄出些響動落個身首兩處。

    滿意的點點頭,王淵再次面對知事,語氣也緩和了許多。

    「知事大人請起,叫你們的人各司其職,快去準備一間乾淨的房屋,本統領好去請岳公子出來。」

    等了片刻,看到知事還癡癡的跪在那沒動。王淵不禁又是一陣惱火,暴喝道:「快去辦啊!拿鑰匙來!」

    臨安知事這才猛的一哆嗦,從木然中醒過神,在衙役的幫助下站起身接過獄卒遞過來的鑰匙雙手奉。

    事情倉促,那來得及準備房間,知事只好帶著手下把押事房打掃了一番。藏在旁邊準備看風使舵的鍾捕頭這時也忙跑出來幫忙,一陣手忙腳亂後,王淵才勉強點頭,把他們轟出來後擺手召喚車輦。

    站在遠處的知事偷眼看去,兩個裹在寬大斗篷的身影下車進了押事房,王淵先是忙著搬運大盒小包,然後又提著鑰匙疾步跑進牢中。

    鍾捕頭和身旁的知事大人對望了一眼,兩人在彼此的眼裡看到了深深的驚恐,以王淵的官職和身份都成了拎包的跟班,來的這兩個人是何其尊貴?。

    牢裡的岳震當然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此刻正奇怪著呢,甬道那邊犯人們鼓噪的聲音越來越吵,顯然是獄卒沒有按時開飯,更沒有見到本該來送飯的鍾捕頭。

    正胡亂猜疑著,王淵拎著鑰匙『叮叮噹噹』的來到門前。

    兩人也算是熟人了,只是見面的地點有些尷尬,王淵進到牢裡便覺有些手足無促,好像是他做了什麼對不起岳公子的事。岳震雖然覺著有些意外,卻也笑容依舊,問起王統領此來的目地。

    王淵先是支支吾吾,最後乾脆半拉半拽著岳震就往外走,嘴裡搪塞道:「公子不必問了,待會見到不就全明白嘍。」

    岳震心中暗自揣測著可能是福王來了,這說明招討府真的開始關注自己,要不然他們不可能這麼快就知道自己入獄。

    馬就要見到那位柔福的十叔,大宋朝的秘密諜報頭子,岳震不由得一陣心虛。劉倬的死雖說不是自己親手所為,但若深究起來自己絕對脫不了干係。這裡面的內情福王知道多少,待會他若要問起來,該怎麼回答呢?。

    一路走過長長的甬道,兩旁犯人敲打柵欄聲此起彼伏,王淵和岳震一齊皺起了眉頭。越往前走光線越亮,岳震有意的放慢了腳步慢慢的適應著。

    出了通道來到押事房門外,岳震看到遠處的鍾捕頭,示意王淵稍等向鍾達永招招手。

    鍾捕頭一臉的錯愕,卻也不敢怠慢,一溜小跑著來到近前。點頭哈腰著陪笑道:「岳掌櫃有何吩咐?」

    「哎,鍾捕頭,怎麼這般客氣。」岳震對他驟變的態度微微有些奇怪。抱拳道:「因為小弟的朋到訪延誤了牢裡開飯的時間,小弟心裡實在不安。鍾捕,您看,小弟現在已經出來了,是不是該給犯人們開飯啦?」

    不提鍾達永忙不迭的招呼手下去辦,王淵在一旁暗暗折服,這就是大人物的氣度與胸襟,讓人不得不佩服。

    看到獄卒們抬著整筐的窩頭,挑著清水走進監牢,岳震這才邁步走進押事房。

    「震哥!」

    還未等他反應過來,一陣熟悉的氣息,待他看清楚柔福俏麗的面容時,已是溫香滿懷。

    「震哥,讓你受委屈啦,想死柔福了。」少女捧起情郎的臉龐,憐惜的呼喚著,端詳著。

    「吭吭···」

    柔福身後的靜真師太,猛的咳嗽起來。但四目深情相對的少年少女,那是幾聲乾咳能夠吵醒的?無可奈何的出家人苦笑著走出房門。迎面看到一臉悶笑的王淵,靜真一陣羞惱,鳳眼圓睜著瞪了過去,王淵趕忙垂下頭,肩頭卻依然輕輕的聳動著。

    昨天晚,皇帝叔叔說要貶了臨安知事,柔福心中還有些不忍。讀人飽受十年寒窗之苦,再從千軍萬馬中殺過獨木橋,謀個一官半職很是不容易,被叔叔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打回原形,讓女孩覺著心裡有點堵。

    可柔福親眼見到岳震時,卻又恨不得現在就讓叔叔殺了這個可恨的知事。

    好好的一個震哥讓他們折磨成了什麼樣子?髒兮兮的不說,衣服也皺皺巴巴,仔細看去頭髮裡竟還有些草屑。

    柔福看在眼裡好一陣辛酸,淚水止不住的流下來,小手擦拭著情郎的臉龐,哽噎道:「好哥哥,嗚嗚···他們幹嘛欺負你,你是開國侯大將軍的公子,你的柔福是大宋帝姬,他們竟敢欺負你,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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