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著,趙榛越來越焦躁不安,不時仰頭看看漸漸昏暗的天色,幾次想推門進去,又幾次頹然垂下了手臂。
靜真精神恍惚的靠在一株樹,悔恨的淚水已經流乾,女尼的心也如此時的天空一樣,正被黑暗一點點的吞噬著。
轉來轉去的趙榛發現了師妹的異狀,心裡一陣難受。柔福咿呀學語時就跟著師妹,要論兩人感情之深,非師妹莫屬。福王也明白,自己和九哥疼愛柔福,多半是因為遠在金國的五哥。而師太則不然,她對柔福傾注的精力和心血,不亞於任何一位母親。
「師妹,不要太傷心了,九哥一定有辦法的。」趙榛拍拍靜真的肩頭勸道。
「哼!」師太憤怒的抖落肩的手,「要不是你,在孩子練功的時候胡言亂語,柔福她怎麼會這樣!」
福王一陣氣苦,「你!我···嗨!」最後還是長歎一聲沒了下文。
「你什麼你?」靜真卻轉過身來倒起了苦水。「你就知道罵我,不該讓孩子練功。你怎麼不想想,柔福現在心裡只有岳小子,若不給她找些事做,孩子豈不要思念成疾。這還不都怪你!不把他們分開不就沒事了。」
趙榛頓時把頭垂得更低了,好像真的是他做錯了什麼。那是因為他想起來,九哥曾經說過,試圖和一個憤怒中的女人講道理,是一個很愚蠢的想法。
『吱扭』一聲,佛庵的門終於打開了,高宗皇帝的聲音也跟著傳出來。
「你們兩個呀,讓朕說什麼好呢?一個誰也不娶,一個終身不嫁。師太啊,朕以為,你還是還了俗,做福王妃算啦。」
嘔氣的兩人看見皇橫抱著柔福走出來,齊齊的鬆了口氣,也看清了趙構異常蒼白的面容,和他嘴角淡淡的笑容。
靜真看到柔福無大礙,心情好了很多,卻也磨不開這個面子。沒好氣的說:「皇你莫要拿老尼姑開心啦,年輕時我是江湖匪類,怎能入福親王的法眼。如今更是人老珠黃,只盼能伴青燈古佛了此殘身,不要被別人罵死才好。」
高宗趙構也立刻閉了嘴,抱著柔福向深宮走去,福王和靜真默默的跟著,宮女、太監紛紛跪撲於甬道邊,一片『萬歲』聲中,三人消失在威嚴的宮闕中。
基本是同一時間,鄂州後護軍大營的岳家小院裡,有人送來了一封信。
天剛剛擦黑,營門值勤的小校便飛奔在大營裡,手裡捏著一封火漆封口的信,信封赫然寫著:岳元帥親啟。
洞庭戰罷回到鄂州後,岳飛每到黃昏時刻就非常鬱悶了,因為多年來他已養成習慣,特別喜歡在這個時間看。白天軍營裡的諸多事了,一盞油燈下,沏一杯香茗,捧一冊古籍,讓岳飛覺得,這才是真正的休息。
但回家後,這種愜意的享受便被女兒明令禁止。理由是,油燈下閱讀最費眼神,是眼疾發作的主要原因。於是,銀屏就把房裡的籍全部沒收。
岳雷領著守門的小校走進房時,岳帥正靠在太師椅閉目養神。
岳飛輕輕掃了一眼信,便放在桌,看著腦門微微見汗的小校,點頭稱許道:「好,營門距此兩里開外,你一路奔來卻依然氣息均勻,平日操練之勤可見一斑。」
誇獎了幾句部下,岳帥揮手讓他回到崗位,這才重新拿起信,認真端詳。
輕輕扯開信封,裡面並沒有什麼信,掉落桌面的四張小紙片讓岳飛愣住了。捻起一張,面清楚的寫著:『鄂州店接,無損,入封。』後面綴著時辰,岳帥逐一翻看比對,不由暗暗吃驚。這封信裡唯一折疊的紙條,是今天早晨從臨安傳出來的。
岳飛坐直了身體,一旁的岳雷見父帥神情嚴峻,連忙撥亮了燈芯。
展開紙片赫然入目的蠅頭小楷,他頭皮一陣發麻,險些驚呼出聲。但多年來戰場錘煉出來的素質,讓他迅速的冷靜下來,沉聲道。
「雷兒,去把你屏姐和雲哥一齊叫過來,記住,千萬不要驚動你乾娘。」
岳銀屏和大弟一臉迷惑著走進父親的房,同時看到了岳飛緊鎖的劍眉。銀屏接過父親遞來的紙片,湊到燈下凝神觀瞧。
這個時候,與岳震關係密切的另一位少女,在臨安禁宮裡幽幽醒來。看著圍在床邊的親人們,柔福一陣陣犯迷糊。
「師太,我這是怎麼啦?」
高宗趙構一把抄起侄女的玉腕,輕聲問道:「福丫頭,感覺好點了嗎?」
胸口隱隱的疼痛,讓少女輕簇娥眉,也猛然想起昏倒前聽到的話語。女孩翻手抓住叔叔的大手,使勁的搖晃起來。「九叔啊,您幹嗎要把震哥抓到牢裡,柔福知道您不喜歡他,可他究竟犯什麼錯啊!嗚嗚嗚···」
看到柔福話未說完,珠淚滾滾而落,泣不成語。靜真好一陣心酸,黯然轉身心中悲歎,為何女人沾這個『情』字,就有了流不完的淚水?。
趙榛既心疼孩子,又不忍哥哥受冤枉,趕忙說道:「柔福,莫急,莫哭啊。岳震被抓,十叔、九叔都不知情,這裡面恐怕有些誤會,明個大早十叔就把他放出來總行了。」
「是呀,皇帝叔叔我冤枉吶。」趙構表情誇張的叫委屈,逗的柔福收起了戚容,露出笑臉,幾個長輩這才鬆了口氣。皇趁勢坐在了少女的床頭,給她把把脈搏,仔細的詢問著侄女,此時身還有那裡不適。
無奈柔福記掛著岳震,幾句話又繞回主題。
福王和靜真都沒有說話,只是用眼睛看著皇帝,希望他能給孩子幾句寬心的話。
趙構面對此景不禁搖頭失笑,拍拍柔福的小手。「福丫頭,你好好保養身子,這件事朕一定秉公處理。好啦,丫頭你今個就睡這,朕回養心殿去。」
高宗皇帝站起身來,卻發覺柔福還攥著他的衣角,可憐巴巴的看著他。
「唉!」趙構怎敵的過福丫頭哀求的目光,長歎一聲道:「罷了,反正死的那個劉倬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當年在閩境長樂為官時,就搞得民怨沸騰。還有這個臨安知事,現在還對汪伯彥言聽計從,皇帝叔叔就將他削職為民,福丫頭,這總該解氣了。」
靜真聽到皇如此讓步,趕忙前拉開柔福的小手,打起了圓場道:「這下放心,皇金口一開,你的小情人不就沒事了,還不快謝謝皇。」
一直在旁邊聽著的福王,心裡猛的一跳,乍聽起來好像是九哥對柔福寵愛有加,可細細一想,趙榛一陣心慌意亂。
皇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死的是誰,曾在那裡做官,誰把岳震告到臨安府。這等等的一切,皇是怎麼得知的?除非,除非···福親王心亂如麻,想到了一個自己最不願面對的答案。哥哥已經不再信任自己,不再倚重『招討府』,另外啟用一個專門收集情報的組織。
柔福見師太一個勁的對自己擠眉弄眼,也急忙道:「謝謝皇帝叔叔,只是我震哥他·」
「呵呵呵···」趙構一邊往出走,一邊笑道:「朕都說他沒事,誰還敢把他怎樣?不過一切都要按規矩來,等到新的臨安知事判他無罪時,才能放他出來。」
高宗皇帝走出了房門,後半句話還是清晰的傳進來。
「福丫頭,不是朕不喜歡他,皇帝叔叔覺得,年輕人還是要多磨礪磨礪。十弟,你隨朕來一下。」
柔福還有些紅紅的大眼睛裡閃過一絲狂喜,卻又瞥見師太意味深長的笑容,少女頓時羞喜交集,把粉臉藏進了被窩裡。
鄂州,岳家小院。
岳飛頗為欣賞的看著女兒,此時銀屏已看過紙條的內容,把紙條遞給大弟岳雲。
銀屏深鎖著柳葉彎眉,坐到父親的桌前,手托著粉腮陷入沉思。岳元帥在內心裡一直替女兒可惜,我家丫頭若是男兒之身,不論是剛毅沉穩,還是心思縝密如發,決不次於我這個做父親的。稍加粹煉,便可統帥千軍萬馬衝鋒陷陣。
『震少入獄,無恙,告知大帥』
岳雲看到紙片短短的十個字,霍的站起身來。「父帥!···」
岳飛心中一陣歎息,要說這鎮定的功夫,老大還是差些火候。他揮手止住兒子的話語,看著對面的女兒,問道:「屏兒,你如何看這件事?」
銀屏伸出纖細的手指,將桌的三張紙片排列整齊,這才嫣然一笑。
「這條消息今早從京師傳出,途經徽州、蘄洲,約千里之遙半日就到鄂州。女兒很是好奇,小弟現在身邊都是些什麼能人異士,是怎麼做到的?最有意思的還是這消息的內容。」說著,岳小姐又從大弟弟的手中抽回紙片,和那三張放到一起。
「不說小弟為何入獄,更不提要爹爹您去營救,這說明什麼?」銀屏含笑巡視著眼前幾個親人。
岳雷在一邊聽清狀況,憨憨的一笑說:「小震的下屬已胸有成竹,即使父帥穩坐泰山,小震依然有能力化險為夷。」有些心急的岳雲,不禁想起了小弟驚鴻一現的身手,以及魯一真對他的態度,少帥嘿嘿一笑坐了回去。
岳飛依舊沒有開口,欣慰的望著幾個孩子,心裡忍不住泛起陣陣得意,我岳家一代更比一代強,後繼有人吶。
「既然如此,他們為何要費這麼大的氣力,輾轉周折將消息傳來鄂州?豈不有些多此一舉?」銀屏小姐頗為不解的自言自語道。
「呵呵呵··孩子們不要瞎猜了。」岳飛看著陷入困惑的孩子們,笑語:「小雷方才說對了一半,他們胸有成竹不假,但這主事之人未必是咱家小二的下屬,至少現在還不是。他替小二傳遞這個消息,原因不外乎兩點。」
說到這裡,岳帥站起身踱了幾步,思索著講到。
「其一,他不敢肯定,小二會不會接納他,還有他手裡的組織。想通過這件事,給小二留下一個好的印象。」
「這第二點嘛,也正是此人的高明之處。你們想,就算咱們知道小二安然無恙,為父會心安理得的窩在鄂州?」
看似憨厚老實的岳雷,卻率先想通了裡面的深意,拍著腦門道:「噢,原來如此。他早就算定父帥不會坐視小震被關在牢裡,算準父帥一定回趕去京師,這本身就是他為小震解困計劃裡的關鍵一步。」
岳飛點點頭說:「這樣也好,既然他想隱於為父的身後,為小二出力,那就遂了他的心願。至於今後他和小二的關係,這事平息,看小二的意思。」
「父帥,我也要去。」「爹爹,還有我。」
父親滿意的看著三個兒女,手足同胞團結一心,作家長的怎不老懷大慰。「誰也不許去,為父自有安排。」岳飛的回答讓三人大失所望。
「為父走後,雲兒你與諸位叔伯狠抓訓練之事,一刻也不許放鬆,另外黃佐那邊也要常去看看。小雷,軍田那邊,恐怕大中那孩子一個人忙不過來,你去幫襯幫襯。至於你嘛,屏兒,呵呵···」岳元帥眉開眼笑的望著女兒,打住了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