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震一臉平靜的環視著眾兄弟,等他們漸漸安靜下來,把目光停在了低頭沉思的宗銑身,說道:「宗哥還是你來說。」
「想考我?」宗銑抬起頭來笑道:「哥哥我要是沒猜錯的話,小岳一定不肯幹這個堂主。」說完不理一片嘩然的小兄弟們,大聲補充說:「我也覺得不妥,至於原因嘛,還是讓小岳給你們一一道來。」
衝著宗銑比比大拇指,岳震清清嗓子道:「彪子剛剛說得好,人沒了腦袋必定動彈不得。咱們『烽火堂』好比一條巨龍,怎麼能身子在河北,龍頭在河南呢?一旦遇到急待解決的事情,難道你們還要跑過河南來找我商議不成?」
一班兄弟聽他說的在理,又齊齊把目光投向了宗銑,宗銑卻和岳震一對眼神,顯然兩兄弟取得了默契。
兩人一左一右走到晏彪的身旁,同時抓起了他的臂膀。
「不用想了,今後『烽火堂』的龍頭就是晏彪,你們的彪子大哥!」岳震目光堅定,說的擲地有聲。
宗銑受他的感染,不禁有些激動,輕輕的搖著晏彪的手臂道:「拿出你們晏家兒郎的豪氣來,晏家軍垮在哪裡,就還要在哪裡站起來!讓河北的義軍們看看,孝廣大叔的後人也能重舉大旗,帶領『烽火堂』闖出一片新天地!」
聽到『晏孝廣』這個即熟悉親切卻已經很遙遠的名字,父親的名字!晏彪眼中閃過一絲悲哀,垂下了頭顱。
重新抬起頭時,他的眼睛裡只有剛毅和決然,父輩的姓氏彷彿一條犀利的鞭子,狠狠的抽打在晏彪的背,讓他不敢將脊樑矮下半分。
「震少你放心,『烽火堂』打不出一片天地,彪子決不回來見你!」
岳震握住晏彪微顫的手搖頭笑道:「哪用得著這麼慘烈?『烽火堂』是咱們大家的,我在河南一定全力以赴的支持你們。彪子,第一步就是要把晏家的餘部安置好,雖然瑣碎一些,這可是你們的根基啊。我曾答應岳家軍要兵不血刃拿下襄陽,一切就從那裡開始。」
「對頭,這些人就是『烽火堂』的班底。」宗銑點頭說:「彪子你放手去幹,過幾天我就趕奔襄陽接應你們。」
『啪、啪、啪』三隻少年人的手緊緊搭在一起,三種堅定的力量擰成了一股。
誰會想到幾年後名動黃河兩岸的『烽火堂』,是在一間客棧臥室裡建立起雛形的。誰也無法預料在場的十幾位少年,將來會有一番怎樣的作為。
臨安城北天宋水門碼頭,吳阿大帶著弟兄幾個都已登船,岸邊只留下了晏彪和送行的岳震、宗銑。
想起兄弟此一別,以後的日子將離多聚少,岳震還是黯然傷懷。「彪子,前途諸般艱難險阻,千萬保重啊。」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想來想去還是這幾句老生常談。可能是宗銑見慣了太多的悲歡離合,至少表面要比岳震灑脫許多,略微交待了一些江湖的忌諱便閉了嘴巴,悄然站在旁邊。
聽到船老大催促的聲音,晏彪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地。「兩位兄長多多保重,小弟去了,待岳家軍光復襄陽之時,小弟一定在城頭給震少接風!」
兩人並肩望著漸漸遠去的航船,宗銑幽幽歎道:「為了我們的理想而把他們引這條江湖路,是不是有些自私呢?」
「我也不知道···」岳震清楚他是一個情感很內斂的人,也只有他們兩兄弟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宗銑才會偶爾袒露出憂柔的一面。「我只希望他們完完整整的去,完完整整的回來,照顧他們的重擔就交給你了。」
宗銑聞聽一陣默然,艱澀的苦笑說:「呵呵··江湖險惡刀口舔血,倘若需要保護的人,還是遠離江湖的好一些。」
岳震微微一愣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赫然撓頭道:「宗哥說的對,江湖自有江湖的生存法則,其實小弟也有心到你們說的江湖歷練一番。」
「得了你,嘿嘿···」宗銑失笑道:「你老爹能讓你去做個江湖浪子?不把你綁回家才怪呢。說真的我一直想問你,依你小岳的武藝和頭腦到了鵬舉叔的身旁,岳家軍必定如虎添翼,你老爹會看不出來?以後還會放縱你這般逍遙自在?」
岳震輕皺眉頭,隨即淡然笑道:「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到時候再說,要是父親非讓我投身軍旅,我也只好聽命依從。」
嘴這麼說著心卻想到,我要趁這幾年的時間把老爹拉出凶險的政治漩渦,那有閒功夫給皇帝賣命打江山。
想到這個艱巨的重任,岳震真的有些犯愁了。從眼前的種種跡象看來,父親和岳家軍的命運正沿著歷史的軌跡一點點前進著,並沒有因為自己的出現而發生任何改變。他也明白改變這種現狀需要一個契機,可是這個毫無頭緒的契機究竟在那裡呢?。
宗銑覺察到他眉宇間的隱憂,見他無意說出來,暗想這是他們父子間的家事,外人根本無從插手。
「小岳你說的不錯,幹嘛為茫茫未知的事情費腦筋,走!喝兩杯去,就當提前為哥哥我送行。」不想喝酒的岳震拗不過他,被拉進了碼頭旁的小酒館裡。
三杯兩盞過後,哥倆的話不由得多了起來,聊的最細緻的還是『烽火堂』今後的前景,尤其是如何在臨安建立一個情報中樞,兩人一致認為這是個大難題。商量來商量去暫時還是沒有什麼好辦法。
岳震搖頭輕歎:「為今之計也只有把『佛緣閣』的鋪子當作一個落腳點,中轉各種消息的事也就先交給我。」
宗銑點頭聽著,忍不住有些擔心的插言道:「小岳你已經進入了『招討府』的視線,以後的言行舉止就很難隱密,還是盡快找別人作這些事。」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嘛,我會小心在意的。至於『招討府』,宗哥你瞭解多少呢?」
宗銑想了想苦笑說:「據說宋室是為了克制『金龍秘諜』而成立了『招討府』,說到內情嘛,恐怕我知道的未必有你的多。還有人傳言『招討府』已經存在很久了,朝廷各路暗訪官吏政績的探子也是出自那裡。」
岳震心裡『咯登』一下,父親的身邊會不會有『招討府』的密探呢?。
※※※
就在他們議論『招討府』的時候,總管大人,也就是福親王趙榛踏進了妙明寺。
靜真奇怪清晨剛剛分手,這才吃罷午飯師兄就找門來,而且還是陰沉著臉坐在那發愣,完全沒有了早間的興奮和激動。也不知他為什麼事煩惱,只好為師兄斟了一杯茶水,陪著他靜靜的想心事。
以靜真的性格根本忍不了多久,果然不大一會就開口問起來。「師兄你不是進宮了嗎?難道又發生了什麼大事,讓你這般苦悶。」
「唉!」福王爺未語先歎,答非所問的說到:「柔福到那裡去了?」
「呵呵··小妮子惦記著心人,放下飯碗就拉著李易安到岳公子的鋪子裡去了。」
聽到岳震的名字,趙榛緊縮的眉頭擰成了一團。從未見過冷靜沉穩的師兄這個樣子,靜真有些明白他的煩心事,大概是有關柔福和岳震。
「方纔下朝後我被九哥訓了一頓。」趙榛訕訕的講到:「還是九哥想到比較深遠,在柔福的事情,咱們都有些天真草率啦。」
靜真沒有答腔全神貫注的聽著。
「原本我的想法是將柔福許給岳震,但前提是他必須答應將來的孩子要姓趙。這樣既可緩解皇和岳侯的關係,也給柔福找了個好的歸宿,對遠在北方的五哥又有個交待,豈不是皆大歡喜的好事?那知九哥連聲痛罵我糊塗,他的一番話語驚的我也出了一身冷汗。」
「哦?!」靜真不解道:「師兄你已經想的夠周全啦。」
趙榛苦笑說:「還周全呢!看來你和我一樣的糊塗,按九哥的話說,倘若事情真的成了那樣,咱們就給大宋這半壁江山種下了禍根,就是趙家的千古罪人。」
心思縝密的靜真驀然一驚,明白問題出在那裡,就是師兄提到的二小將來的孩子。
南渡後因為禁軍之亂夭亡了太子,大宋至今還未另立儲君,柔福也是正統的皇家血脈,如若真的生下男丁,不論這個孩子姓什麼,問題都很嚴峻。這個孩子的身後不僅有岳飛,還有韓世忠、吳階乃至張浚、趙鼎這一干力主抗金的龐大勢力。
到那時皇曾嚴令封口的立儲之事,肯定又是一片鼎沸。試想皇怎能妥協?柔福夾在中間也休想有好日子過了。
「唉,苦命的孩子們,為何生於帝王將相之家啊。」
聽到師妹這樣的哀歎,趙榛沒來由的一陣心痛,依稀回到了從前,許多年前她也曾這樣說過,那也是自己心底永遠的一個痛,每每觸及都會痛徹心肺。
那時的師妹豆蔻芳華,顧盼生輝,惹得多少江湖的翩翩公子夜不能寐。再抬頭看看現在的師妹,青春已逝。眼角堆滿了魚尾,除去僧帽後那閃亮的光頭,如利刃般刺在王爺的心定,讓他忍不住在心地悲呼。
我為什麼要生在帝王之家,害得心愛的女子孤苦一生?!
感歎過後靜真抬起頭來,卻看到師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自己,時而嘴角含笑柔情似水,時而咬牙切齒面目猙獰。
「嗨!」靜真又是一聲無可奈何的歎息,低聲開口說道:「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師兄你也不要老是窩在心裡,我以前不是說過嗎,能陪在師兄的身旁我已經很開心啦,咱們這般年紀何必執著往事呢?」
趙榛依舊望著師妹,眼圈微紅著喃喃道:「可是師兄過不了自己這一關吶,這麼多年只是苦了你一人啊。」
靜真淒然一笑又垂下頭去,「難道師兄你不苦嗎?師妹整日裡吃齋念佛,為得就是祈求蒼,能讓師妹伴著你走完這一程,要苦就讓咱們一起苦。」
隨著話音一滴清淚也滑過腮邊,靜真強忍著悲苦不讓師兄看到自己落淚。
福王何等眼力,怎能看不到師妹微微顫抖的肩頭。可是他彷彿腰繫了千鈞重擔,始終不能站起身來走到師妹面前,如萬蟻噬心般的趙榛竟然仰天狂笑,也許只有這樣歇斯底里的發洩,才能讓他舒服一點。
「賊老天吶,賊老天!倘若能讓本王重來一次,本王照樣的滿身殺戮雙手血腥,絕沒有半分的猶豫,你還能將本王怎地?!哈哈哈···」
聽到師兄那充滿不甘、憤恨和淒苦的笑聲,靜真險些就要撲進師兄的懷裡,去撫慰這個一生一世讓她牽掛的男人。可是她不能!師太緊咬銀牙厲聲喝道。
「師兄,振作起來!不要這樣,咱們不能讓柔福走咱們的老路,你快點想想辦法。」
「我能有什麼辦法?」福王猶如剛剛大病了一場,佝僂著身子頹然道:「我出宮的時候九哥已是一付成竹在胸的模樣,你想想我九哥是怎麼樣的人,他要阻止的事情,神鬼駕臨也難回頭啊!」
靜真不由得一陣發急,站起來問道:「那師兄你覺得他下一步將有何舉措,咱們也好提前告知柔福,沒準柔福到你九哥面前哀求一番,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
「難嘍。」趙榛搖頭站起身來說:「我估計···」
這時窗外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想必是福王的笑聲驚動了寺院的女尼。
湊到師妹的身邊,趙榛的聲音越來越低:「我猜想九哥下一步一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