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繁端了一桌子甜美的食物上來——芋頭燒雞、白菜卷和燉青豆,還有熱熱的水果羹,都是她喜歡的。
她明明是北方人,為什麼會有南方的口味,喜歡吃這些清甜的食物?
楮佩遙曾經說過,她很可能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所以他們認識的那個蘇諾,也不是真正的蘇諾,只是她缺失的人格。
真正的蘇諾會是什麼樣子——這個念頭,他不是沒動過,找回她的回憶什麼的。
但是,他也很認真的想過一個問題,那就是他喜歡的,究竟是這個人,還是這個叫做蘇諾的女人的全部?
這個問題連他自己都覺得模糊。
他曾經糾結過很長時間,但是到後來忽然又想明白了。
總之,他喜歡的,就是這個人,不管她是叫蘇諾也好,還是誰也好,都不過是這個人。
他甚至都想,他其實對這個人的過去,一點都沒興趣的,他甚至還覺得,萬一要是這個人想起來了一切,變回原來那個人,不是很麻煩的事情嗎?
這樣的蘇諾就很好了,她只要安靜的在自己身邊,自己就可以安靜下來,為什麼還要想那麼多的事情呢?
人,有的時候求的,不過就是這麼安靜罷了。
吃了飯以後,他去洗碗,她安靜的坐在那裡看電視,手裡卻還抱著那盆綠蘿,似乎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秦繁難免覺得有些嫉妒,但是一想畢竟是她重視自己的緣故,也就釋然了,東西收拾好,坐到她對面,開始將剛才自己哼的曲子記下來,慢慢修改,一邊哼一邊改。
等他注意到的時候,忽然發現電視已經沒了聲音,只有畫面在來回換,而她則抱著自己的膝窩在沙發上,側過頭看著他,也跟著慢慢的哼著。
秦繁很高興,「喜歡?」
她點點頭,頓了一會,「很安靜……我聽到下雨的聲音……」
「還有什麼?」她肯認真的和自己對話,怎麼都是一個進步,楮佩遙按捺住自己的驚喜,慢慢的和她套話。
「……還有,青石板的街道……沒有人,」她慢慢的,把自己腦袋裡的畫面講了出來,「有樹,綠得像是黑色一樣的葉子……雨水從葉子上滴下來,打在地上,很好聽……
有光,誰家的蠟燭……
地上能看到樹的根,纏在一起。
墨的味道。
打開的窗戶,有打開的書。
有鈴鐺的聲音,很遠的。
還有人在跳舞,穿著白色的布襪子……
紅色的燈籠,木長廊邊上掛著簾子,捲起來一邊,有垂下來的長帶子……」
秦繁聽得目瞪口呆——這是他記憶裡,蘇諾話說得最多的一次,雖然開始很凌亂,但是慢慢的,居然能組合出來一副清晰的畫面來!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從她嘴裡說出來的,似乎是個很有歷史的地方,帶著古怪的裝飾,和神秘的味道。
這是什麼地方?是她曾經待過的地方嗎?
鈴鐺?跳舞?像是什麼古怪的儀式一樣!
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小心翼翼的注意著蘇諾的眼睛,覺得她的眼神特別的遙遠,整個人似乎也去了一個遙遠的地方,留在這裡跟自己說話的,不過是一個軀殼!
怎麼回事?!
秦繁覺得自己有些害怕起來,不過,他決定試一試!
「那是……什麼樣的舞蹈呢?」
果然,她在沙發上站了起來,擺出了一個古怪的手勢,像是手裡拿著一個什麼東西的姿勢,一隻腳稍微的翹了起來,手也一個奇怪的角度舉了起來,腰微微的彎了下去。
緩緩的,她開始動了起來,以一種近乎是儀式一樣的莊重表情,慢慢的、慎重的移動著自己的身體,腳下的步伐也很奇怪,似乎很輕,從沙發到茶几上,簡直像是漂過來的!
她的身體周圍似乎有無數不可逾越的界限,所以她才會那般小心翼翼。
這奇怪的舞蹈,卻不會讓人覺得沉悶,只是覺得,似乎有一條河流了過去,身心都清涼了下來。
她慢慢的收了回來,似乎用盡了力氣,窩在沙發上,睡著了。
留下秦繁一個人在那裡目瞪口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秦繁一晚上沒睡著,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而她倒是睡得不錯,早上醒來,有些驚訝的看著頂著黑眼圈的秦繁,半天沒說話。
「……你昨天睡好沒有?」他想了想,決定先不告訴她,而是起身為她做早餐,一邊狀似隨意的問了一句。
她點點頭,「就是有點累。」
奇怪了,她為什麼會覺得昨天似乎走了很遠的地方一樣,那麼累?
她果然什麼也不記得了,似乎就是那樣的,那個時候她的眼神就不太一樣。
這個女人身上的秘密多到他都不能相信,但是只有一件事情他能確定——就連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
她身上的謎團越來越多,幾乎將她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但是她卻什麼也不知道,這事情實在是太扯了吧!
要是以前,或者換了別人,他打死也不信,但是現在……
好吧,他忽然開始明白楮佩遙的意思了,他也開始對她的過去好奇,但是為什麼,心裡會有不舒服的預感?
「陽陽?」她小心的看著明顯因為想心事往包子裡倒色拉醬的人,輕輕叫了他一聲。
「怎麼了?」他回過神來,衝她微微一笑——不管再怎麼樣,看到她的臉,都會讓他覺得心情愉快。
「那個……」她伸手指了指,「有什麼事情嗎?」
他這才將色拉醬放開,含糊的笑了一下,「沒有睡好的過吧……」
是嗎?如果真的是沒有睡好,為什麼會那麼若有所思的看著我?她覺得自己食不知味,難免又想到了跗面的地方,比如——覺得,自己又做了一件什麼莫名其妙的事情……
「恩……那個,我、我要去上班了,應該坐幾路去?」她怯生生的看了一眼這個陌生的地方。
「上班?」秦繁的眉頭一皺,「上什麼班?」
「就那個……啊。」她奇怪的看了秦繁一眼,開始覺得接下來的話一定會讓她為難。
「圖書館?」他哼了一聲,稍微緩和了一下自己的語氣,以一種商量的口氣道,「難道蘇諾你不想休息休息嗎?」
「不,那個工作很輕鬆。」果然……她的心微微一沉。
「是我沒有表達清楚,蘇諾,我的意思是,那份工作還不要做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而且還有危險,我想你還是辭了這份工作吧?我會養你的。」
啪!桌子小小的震動了下。
他疑惑的看著對面臉都紅了的人,眉頭一挑,「怎麼了?」
「那、那是我的工作!」她雖然生氣,但是聲音卻依舊大不了,沒有什麼威力,「我要、要工作的。」
「太危險了,這樣,要不你來幫我,我開五倍工資給你。」這個可真是一個好主意,不過,工資什麼的,要不要沒什麼關係的,反正自己的就是她的。
「不是錢的問題!」她氣得*都開始哆嗦,卻什麼都說不出來,看著他一副不明白的樣子,也不知道怎麼說才好。
她忽然覺得真是好笑——蘇諾,你為什麼就不能學得聰明一點,到了最後,還是會跳同一個陷阱?
她笑了,讓秦繁覺得有些心驚——似乎,有幾分疲倦的影子在裡面!
她坐了下來,歎了口氣:「是,我忘記了,在你們眼裡,我不過是一個只能這樣的人罷了……」
她只要活在自己的世界就好了,一但有任何想要改變的念頭,都會被他們打回原形!
秦繁覺得要糟糕,忙抓住她,「什麼意思?」
「秦繁,你們說的感情,讓我覺得好累……」好累,活在一個固定的模式裡,不能伸展,不能改變,這樣的窒息的感覺,原來就是愛情。
她一輩子只能活在誰的陰影下。
「累?」秦繁覺得自己要爆炸一樣,忙抓住她的手急切的解釋起來,「不是的,你聽我說……」
「秦繁,我,不想聽……」她站起來,輕輕收回了自己的手。
難得的,從她眼睛裡看出近乎固執的堅持,讓秦繁亂了手腳——他從來也沒見過蘇諾以這樣的表情、以這樣的語氣跟自己說話,甚至,都已經叫開了自己的名字!
不要再解釋了,再怎麼解釋,她也不會擺脫那個時候的陰影。
「好,好,你說就是……我送你去好不好?等我一下!」看著她就要開門離開的背影,他回過神來,一把抓住她的手,小聲的放下了身段。
她知道這件事情不會到此結束,於是也沒有做什麼表示。
車裡,一直沒有人說話,只有被他心慌意亂的打開的廣播裡一直再講著那些自以為是的笑話。
他小心的一邊開車一邊小心的觀察著她的表情,至少可以確定一件事情,她似乎很生氣的樣子。
可是為什麼?那個工作多危險,幫他有什麼不好?為什麼她要生氣?
她看著窗戶外面的風景,實在不想開口再解釋,有些事情,連她自己都想不清白。
為什麼,感情會是這麼折磨人的事情?就算身體在一起,心卻依舊離的很遠。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