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建安三年(公圓一九七年)夏。
建安這個詞在後世看來,它代表著連綿不斷的征戰和災難。漢司空曹操發兵征討盤踞徐州的劉備,而西涼軍閥馬騰趁機佔據了關中五郡之地,冀州軍趁火打劫,也拿下河東、河內兩郡。袁馬兩家十分默契地瓜分關中,並且達成了同盟。
此戰,司隸校尉陳宮開城歸降馬家,監軍車胃與潼關守將趙儼逃回兗州,河東太守杜畿戰敗被俘,消息傳出天下震驚。
漢代使用太初歷,時值六月,正是一年當中最為炎熱之時。江水地區雖然水網密佈,但同樣是酷熱難當。
廬江,舒縣。
渾身是汗的郭圖揮袖擦拭著額頭,他在心中不住咒罵這種濕熱的鬼天氣,同時也抱怨攤上這份苦差事。
「公則先生,袁將軍請您過去。」袁術的長吏楊弘來到郭圖房間裡。
「呀,可是關於跟劉表會盟之事?」郭圖問道。
楊弘搖搖頭,「主公的心思我哪知道,先生去了便知。」
郭圖做了個請的手勢,他一邊走一邊問道:「軍中那些將軍是個什麼意思?」
楊弘回過身說道:「公則先生你不是跑了幾位將軍那裡遊說了麼,他們是個什麼意思您應該最清楚。」
郭圖尷尬地笑了笑,他奉命出使揚州,以聯合袁術劉表抗拒孫家。袁尚等人也是出了一些主意,還給了郭圖不少金子財帛便宜行事。郭圖一到壽春,就賄賂了守將劉勳。得到劉勳的牽線。郭圖很快來到廬江郡,見到率部屯駐舒縣的袁術。雖然袁紹已經身亡。但袁術對郭圖的態度還是比較生冷,於是郭圖又是走訪賄賂袁術部下。在眾人勸說下。不久前袁術終於答應跟袁尚和解。
其實袁術這麼做也是有苦自己知,關東聯軍散伙後,袁術佔據了揚州大部和豫州南部,像汝南九江這些地方都是人口稠密錢糧充足之地。袁術地勢力一時間極度膨脹,於是野心勃勃的他發兵北上,意圖攻佔兗州,直至到達冀州擊敗袁紹。那時陶謙、公孫瓚跟袁術結盟,袁術聲勢浩大。當真是勢力最大地中原霸主。但是在曹袁兩家聯手下,接連挫敗公孫瓚、陶謙、袁術三家聯盟。等曹操騰出手經略豫州時,袁術更是一敗再敗,不得已下退出了豫州。
有句話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袁術昔日的老部下孫堅趁著袁術北上這機會,一股作氣地佔據了吳、會稽、豫章三郡。袁術氣惱之下同孫家開戰,但一年多下來袁術還是一敗再敗,丟失了丹陽郡不說,現在完全處於了守勢。只能以廬江、九江兩郡抗拒孫家咄咄逼人地進攻。
郭圖很快來到大堂,袁術跟幾個文武顯然已經討論了不短時間,眾人見過禮後,郭圖也被安排坐下。
郭圖一眼掃過去,先見到神情依然傲慢。但氣色差了許多的袁術。還有分坐左右兩邊的楊弘、閻象、樂就、梁綱、李豐幾人。郭圖依照袁尚的吩咐暗自留心下來。他被告知閻象、紀靈兩人是頗有才幹的需要著重關注。
而此時紀靈正奉命駐守九江歷陽,以防備孫家軍攻襲九江。閻像一直跟在袁術身邊。但似乎並不被袁術重用,袁術反而是更親近楊弘這個文吏。
「公則先生。顯甫侄兒說的事我答應下來了,本就是一家人嘛,只不過有了些誤會。如今本初就那麼去了,我這心裡也難受啊!」袁術說著捶了一下胸。
郭圖心中冷笑,嘴上卻勸道:「陽翟侯不必太難過,畢竟人死不能復生。只要您和我家主公聯手,憑著袁家的聲勢,難道還怕報不了仇,成不了大事麼?」
袁術哀歎了一陣,「先生說的是,向我袁家四世三公,放眼整個天下也是少有地尊貴,自然不會懼那些宵小。」
「那陽翟侯對聯結劉表一事,不知有何看法?」郭圖問道。發^^
「區區孫堅我足以抗拒,劉表那人仗著皇親的身份傲慢得很,恐怕不會跟我結盟。」袁術答道。
郭圖暗歎,這個袁術真是死要面子,如今被孫家兩面夾擊,還不肯低頭求援。要知道年初時孫策大舉進攻九江歷陽,兩軍相持三月不下,誰知道孫策突然撤至左線馳援孫堅,兩相夾擊下孫堅大破丹陽宛陵。袁術大驚下派紀靈屯駐歷陽,他親率兵馬馳援廬江。之後孫家又兵分兩路,孫堅率長江水軍直逼廬江,孫策回軍兵鋒直指歷陽。孫家擺出兩面作戰態勢,逼得袁術手忙腳亂疲於奔命。
「我冀州向來跟劉表交情尚可,由我家主公出面定能說動劉表,而且廬江面對的是孫堅的水軍,正好讓荊州水軍前來助戰。」郭圖勸道。
「我水軍戰不過孫堅,所以孫堅能水路齊進攻擊我廬江,如果荊州水軍能打退孫堅水軍,就等於阻斷他的退路,孫家不得不從廬江九江兩地退兵。」閻象說道。
雖然閻象說的是事實,但聽到自家水軍比不上孫堅,袁術還是十分不快。
楊弘知道袁術的心思,於是說道:「劉表跟我等有間隙,他未必不會趁火打劫,若是如此我軍豈不是引狼入室?」
郭圖搖搖頭,「劉表乃守成之人,如此關頭他肯定不是想吞併揚州江北兩郡,而是擔憂孫家壯大,進而威脅荊州。再說,荊州水軍沒有步卒配合,他也不能攻佔江北。」
「既然是冀州那邊牽線,我看可行。」梁綱說道。
一旁的李豐也不住點頭,「只要荊州水軍切斷江水,孫堅不攻自破,主公何樂不為呢?」
「既然如此。一切拜託先生了。」袁術說道。
郭圖拱手還禮,心想任務達成一半了。派出的使者應該同劉表商議好了吧。發^^
滾滾長江東逝水,彭澤下游水域寬闊地江面上穿行著一艘艘戰艦。這些舟船旌旗上都繡有大大地「孫」字。經過幾年發展,如今的江水下游早是孫家水軍地天下,袁術一心向北方發展,而不重視水軍,那些小小的舟船根本就不堪一擊。可以說除了荊州水軍,孫家在長江上再無敵手。
五艘高大地樓船一字橫開,樓船周圍還有三十多艘艨艟鬥艦,樓船上地一些兵卒。攀下了周邊四百多艘小型運兵舟船。
神態沉穩的孫堅挺立於樓船甲板上,他雙眼迸發出銳利地神采。
「主公,德謀他們來了。」孫堅身旁的虞翻提醒道。
孫堅回過身,看到迎面走來地四員跟隨自己多年的宿將,程普、韓當、黃蓋、朱治四人齊齊行禮。
孫堅笑著扶起他們,說道:「我本要親自領兵奔襲皖縣的,可是給仲翔給阻撓了下來。」
旁邊地虞翻趕緊嚴肅道:「主公身為全軍統帥,理當坐鎮中軍調度兵馬,這奇襲攻城之事諸位將軍當可勝任。此乃各司其職!」
「我說不過他。」孫堅笑著搖搖頭。
「主公放心,有我跟義公兩人統兵,當可拿下皖縣!」程普自信道。
「請主公等我們的捷報!」一旁的韓當也說道。
孫堅讓兵卒取來酒水,給程普、韓當兩人餞別後,四百多艘運兵的小舟船開始向由江水。進入皖水逆流而上。
直到密密麻麻的舟船消失在視野中。孫堅才轉身眺望東邊,「不知伯符那邊戰況怎麼樣。」
「主公不必擔心。少將軍他用兵快如風,作戰猛如虎。又經過那麼多年的歷練,放眼天下也找不出幾個能與之匹敵的將才!」黃蓋說道。
孫堅威嚴的臉龐露出欣慰,「公覆太過抬舉他了,希望再磨煉磨煉,讓他能獨當一面吧!」
「少將軍已經是獨當一面了呀,主公對他也太嚴厲了,渾然不誇讚少將軍的好。」朱治說道。
「我要是再誇,他興許尾巴就翹上天,為將者最忌傲慢,我倒想讓他吃一兩個敗仗,然後長點教訓,年輕人要戒驕戒躁。」孫堅說道。
「就袁術手底下那些庸才?」黃蓋搖搖頭,「袁術手下就紀靈堪當用處,而少將軍身旁英傑群集,周瑜、呂蒙等人雖然年輕,但我瞧他們將來必是我軍棟樑之才。」
聽到這孫堅點頭認同,「周家小子氣度風範上佳,呂蒙、徐盛這些人雖然年輕,卻是可塑之才,我想到當年咱們年輕時啊!」
朱治、黃蓋都露出緬懷地神色,他們當年也是年輕,正如今日的孫策等人。
丹陽牛渚。
牛渚灘前,江面一朵水花冒起,一名赤裸上身的青年從水中躍起,他抓住鬥艦邊的繩索,手腳飛快地攀上甲板。刺眼陽光照耀下,青年健碩的身板和肌肉更加顯眼,加上那嘴角瀟灑地淡笑,當真是威武而俊朗。
「伯符,你再不上來他們就要下去找你了。」一個淡雅地聲音傳來。
俊朗不凡的青年正是有小霸王之稱地孫策,另外一個同樣俊逸不凡的青年就是有美周郎之稱地周瑜。兩個青年交相輝映,可謂孫家軍的兩顆璀璨的明星。
「哈哈!」孫策一陣朗笑,「袁術軍水寨而已,我來去自如,如入家中後院。」
周瑜苦笑著搖頭,「你可知道他們聽說後,都吵著要隨你去刺探敵情,我是壓也壓不住。」
孫策看去,只見幾個青年將領圍了上來。周泰、蔣欽、丁奉、徐盛、賀齊、凌操、呂蒙、魯肅、呂范幾人這時一齊上前行禮。發^^若是袁尚在此,也定會讚歎揚州的人才何其之多。
孫策擺擺手,「都不用這些虛禮,我跟幾個熟知水性的兵卒去探了敵情,正要跟你們說說。」
「身為大將不當以身犯險。少將軍不可再有下次了。」魯肅責備道。
孫策哈哈一笑,卻沒有答應。「紀靈那廝雖然水軍舟船不多,但水寨安置得十分嚴整。要強攻的話怕是不易。」
「牛渚上游江面寬闊平緩,不如從那登岸。」凌操建議道。
呂范立即搖頭否定道:「紀靈在歷陽的江水一線廣佈耳目,不論從哪裡渡江,他都能迅速趕到。」
「那只有攻下他地水寨,再行登岸了。」丁奉說道。
「攻下水寨又要圍困歷陽城,那要打到何年何月。」孫策笑著搖頭,「父親說沒有拿下揚州六郡就不要成親,可是母親又老在家中催促。若是不快些拿下九江。那我跟公瑾豈不是要孤寡一生了。」
眾人大笑,孫策平日裡就喜歡講些笑語,並且還肯接納部下的建議,這使得他很受眾人地擁戴。
「公瑾,你可想出了什麼破敵之法?」孫策問道。
俊美儒雅的周瑜點點頭,「兵法有雲以曲為直,我看正是說當前這種形勢。」
孫策高興地一拍手,「跟我想地一樣,公瑾果然是我知己。」
「是什麼兵法說什麼以曲為直?」呂蒙皺眉問道。
「子明你也該多讀些兵書。這自然是我孫家先祖的兵法,意思是遇到艱險的重地不必強攻,而採用迂迴行軍的辦法,反而會變成最快的途徑。孫策笑道。
「可是有那條路途可迂迴過歷陽呀?」呂蒙疑惑道。
周瑜微微抬起頭看向烈日,「今年的雨季就要到了吧。也就是這兩天的事。到時候江水會暴漲,特別是兩岸的那些支流。」
「啊。我知道了!」呂蒙一擊掌,「等江水暴漲之後。就可以通過中瀆水進入淮水,那時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襲擊袁術地老巢壽春!」
孫策、周瑜兩人相視一笑,他們打的正是這個主意。
「可是河水暴漲後,舟船是可以通過往日的小水道進入淮水,但那時水流湍急,也是十分的冒險。」凌操擔憂道。
「區區湍流算得了什麼,難道我江東兒郎還會怕了。」孫策傲然挺立道,眾人可以從他的身上看到滿滿的自信。
大雨磅礡,遠近都是白茫茫一片的水花,天上的電閃雷鳴使陰暗的天色瞬間變得慘白。
郭圖到走道邊貪婪地吸取難得地清涼,就那麼幾個月使他黑瘦了不少。但郭圖只能忍耐揚州的這種濕熱的惡劣天氣,他十分用心地辦這次出使的事,只要成功聯合劉表和袁術,遏制孫家的發展勢頭,他在冀州地地位就能得到提升,雖然不能跟昔日相比,但他相信自己地鑽營功夫,再過個幾年他必定能恢復昔日的地位。要是袁尚一統了天下再榮登九五,他說不定能謀個三公地職位,那是何等的榮耀!
想到這郭圖不禁下決心更加賣力做事,隨著一道閃電劃過,郭圖地心突然一跳,他隱隱感到了不安。
「可不要像許攸那廝,到頭來前功盡棄,反倒是成全了馬家,也該他倒霉!」郭圖自言自語道,想到許攸要面對袁尚那城府陰森的目光,他感到一陣愜意,誰叫許攸那廝攀爬得那麼快。
「公則先生,袁將軍讓你過去議事。」楊弘的聲音傳來。
「啊!勞煩你了。」郭圖整了整衣冠,跟著楊弘走去。
看著楊弘焦慮的神情,郭圖感到一陣不妙,他盤算著即將面對的各種情況。議事大堂裡,主位上的案幾被掀翻,兩個衛兵正在戰戰慄栗地收拾。李豐、樂就兩人低著頭不敢直視袁術,閻象則是焦慮地翻開行軍圖。而袁術持刀坐在地上,一副怒火滔天的樣子。
這時楊弘才輕聲跟郭圖說道:「孫堅派兵乘舟進皖水,五天前他們突然襲擊了皖縣,橋蕤將軍率部出城抗敵,但不幸戰敗退回城中。三天前山洪暴發,橋蕤將軍想決堤衝垮賊兵,但不想連皖縣北城牆也衝垮了。」
「這廝夠大膽的。」郭圖嚥了口唾沫。
楊弘搖頭苦笑,「賊兵並沒有被悉數沖走,但成功將他們的營地衝散,算是阻隔了賊兵的進攻。可皖縣是守不住了,橋蕤只能帶著滿城的百姓和輜重北撤。」
袁術回過神來,急問道:「公則先生,你說的劉表水軍什麼時候到!」
郭圖為難道:「我手下人傳來消息,說因為連日暴雨不利於水軍出動,黃祖還要過些時候才能出兵。」
「哼,早知道劉表不會那麼爽快!」袁術不悅道。
「主公,孫堅恐怕會從江水正面登岸攻擊舒縣,加上皖縣那支賊兵前後夾擊,如今我等只能先固守再待援。而舒縣城小又無險可守,不如退到重地合肥,收緊兵力依水而守。只要依險守住合肥、歷陽兩個方向,任他孫堅再有能耐也難以攻入九江。」閻象建議道。
「什麼!」袁術聞言大怒:「你要我放棄廬江!」
「主公,如今皖縣丟失,孫堅水軍又威脅舒縣正面,廬江還能守得住嗎?」閻象據理力爭道,「只要守住合肥、歷陽兩地,等荊州水軍進入江水自然能阻斷孫堅,那時我等再反攻也不遲!」
「哈哈!」袁術一陣狂笑,然後整個人頹然下來。袁術其實很怕死,他也不想真留下冒險堅守,但是袁術不肯接受這個現實,他被孫堅這個昔日部下打得抱頭鼠竄的現實。這兩年來袁術是越打越弱,如今能戰的只有歷陽的八千多兵馬,和舒縣、皖縣的一萬多兵馬,靠著九江郡和這點兵馬怎麼跟如日中天的孫家抗衡?袁術有種英雄末路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