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北青州軍營地。
袁尚讓張遼等人率部下去歇息,而他來到郭嘉的營帳裡。郭嘉正在一個木板上用石塊木片演練排布戰陣,看到袁尚進來他淡笑問道:「公子,這可是你第一次參加朝會吧,肯定別有一番體會。」
袁尚在旁邊坐下,將朝會上發生的事轉述了一遍。
「這下更加棘手了。」郭嘉收斂起笑容嚴肅道,「曹操必是有備而來,並且下手可是又狠又準,他緊緊在糧食供給和許縣的行程上做文章,正可謂切中要害。」
「我也適時提出讓陛下移駕鄴城,不少大臣也都這個建議。」袁尚說道。
「不妥啊,咱們終究是落了下風。」郭嘉解釋道,「陛下和太尉、司徒他們是徹底怕了臣強君弱的情形。曹操他們也是知道這點,於是提出了許縣這個臨近司隸又不顯眼的地方。這是擺出一副管不著也不想把持陛下的樣子。而鄴城乃袁公的治所,袁家的勢力根深蒂固,陛下到那裡還不得都聽袁公的。」
「如此說來我是做錯了?」袁尚恍然道。也不怪他,袁紹本來就是挾持獻帝到鄴城這個意思,要他對董卓擁立的劉協畢恭畢敬那是不可能的。而袁尚畢竟經驗不夠老辣,有時考慮得不周全。如果只有咱們一兩家人馬護駕,那事情好辦,大不了擊敗其他人然後一家獨大。但是現今這些人可都盯著陛下呢,曹操在咱們手下吃了那麼多悶虧,更是千方百計要算計咱們吧。」郭嘉說道。
「奉孝你說要是曹操真的挾持住陛下的話,那會是怎麼個後果?」袁尚問道。
郭嘉笑了笑,「曹袁兩家終有一戰,要是陛下到了鄴城,那麼袁公就會被說成第二個董卓。要是陛下到了兗州,那麼曹操也會是新的漢賊。另一方面。不論誰迎回了陛下,都可以皇帝的名義大肆發佈各種詔令。但這中間還是利大於弊的。」
說完郭嘉緊盯住袁尚,「公子所謂的大業。最終會是何種結果?輔佐皇帝,還是……」
「當然是重整大漢山河,平服四方動亂了。」袁尚閃爍其詞道。這方面的事還真不能直接說取而代之的話。
「漢室社稷現今是什麼樣子。公子和我都清楚。可是不同選擇有不同做法,公子必須回答我。不然我怎麼替公子謀劃。」郭嘉緊緊逼問道:「是霍還是王?」
許久,袁尚終於歎了一口氣,他也緊緊盯住郭嘉,
兩人對視著,一會後兩人如釋重負似地鬆了一口氣。有些時候君臣間的默契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就足以表達。
「要真是如此,迎不迎陛下回鄴城已經不重要了。」郭嘉分析道:「真是要輔佐陛下重振社稷。那麼必須迎回陛下。要是想自個開創一番事業,那對公子來說陛下就可有可無。」
「奉天子以令不臣,這不是上佳的謀略麼?」袁尚問道。
「此一時彼一時,此一人彼一人。對曹操來說陛下很重要,但對公子來說未嘗不是負累。」郭嘉讓袁尚坐下,他解釋道:「公子迎娶了萬年公主那就是劉家地宗親,如果再來個挾持陛下的舉動,那公子夾在中間豈不是十分難做?退一步說,曹操挾持住陛下,那些老臣和陛下會甘心麼?咱們也可以將他說成第二個董卓。而以公子的身份號令討伐曹操。此可謂名正言順!」
袁尚豁然開朗,說道:「此時局勢尚未明朗。要是一味挾持陛下只會激起內亂,而當咱們跟曹操中原決戰後大局已定,到時即便那些有心之人想搗鼓些風浪也變得不可為。」
郭嘉揮扇笑了笑,「佈局謀劃最忌患得患失,放棄一枚棋子說不定能換來一條明路。」
袁尚點點頭,勤王救駕做個忠臣地姿態是做足了,如果此行不一定要迎回劉協,那也必須做點什麼,起碼將徐晃、鍾繇收羅過來,然後順手給曹操添亂子。徐晃稍稍好辦,但鍾繇卻屬於皇帝的近臣。更讓袁尚在意地是現在李軍中的那個所謂毒士。
想著想著袁尚就問道:「奉孝你看能否趁著幾家聯合對付李、郭汜之際將他們徹底剪除了,這兩伙西涼軍可是出了名的殘暴,留下來只能為害鄉里百姓。」
郭嘉也想了想,「六家兵馬加上張揚、白波軍,還有陛下嫡系的董承,少說也有五萬人馬。郭李兩軍合兵估摸在六七萬之間。要是各個將領協力作戰,再輔以良謀要取勝不難。只是那些將軍們未必肯齊心吶。」
「李軍中也有李儒、賈詡為他謀劃,我怕他們玩弄出什麼陰謀。」袁尚擔憂道。
「要是用計,無非就是抓住咱們人心不齊這一點。就怕是從咱們內部使計,曹操、樊稠,還有那個呂布。」郭嘉怪笑地看著袁尚。
想起呂布那雙桀驁中帶著深深殺意的眼睛,袁尚不禁直皺眉,多出這麼個麻煩來當真不是一件好事。
「少將軍,外頭有陛下身旁地近侍前來傳話,讓您過去同陛下共進家宴。」許褚走進大帳稟報道。
「看來陛下還是很記掛公子的呀,不妨多探聽些消息。」郭嘉意味深長道,並過去對袁尚輕聲囑咐一番。
袁尚帶著許褚典韋等近衛,跟劉協派來地一個太監來到了劉協大帳旁一座民宅。這座有三個院落的民宅,是洛陽城中還可住人的地方。劉協日裡在大帳中和大臣處理朝政,食宿則來到這一處宅院中,而伏皇后、萬年公主也是被安排住在這裡。
隨從是不能跟隨袁尚進去的,典韋等人就在外頭候著,而負責護衛宅院的是王越和他的一些弟子,他們跟袁尚和典韋也算熟識,彼此倒也不陌生。袁尚一進到裡面廳堂發現劉協宴請的並不只是他一人,同來的還有太尉楊彪,司徒趙溫。還有就是劉協的小舅子董承。
「臨淄侯,我跟趙司徒是被陛下拉來作陪的,你別見怪啊。」楊彪笑道。
「能跟太尉和司徒大人同席乃我地榮幸。」袁尚說道。
「臨淄侯。這位是平逆將軍董承,你們也見過了。不久後你們就同是皇親了,快來一同親近親近。」楊彪招呼道。
董承長著一張圓臉。身體也有夠份量地。但願那個董貴人不會跟他長得一樣,袁尚不無惡意地想。
董承圓臉上堆起笑容。「臨淄侯,在下可是久聞您大名啊,當年在洛陽時無緣相見,想不到轉了一圈卻還是在這見著了。」
在洛陽時自己也就是個皇子伴讀,恐怕還不入你法眼。袁尚暗自想道。他也抬手跟董承行禮,接著四人就客套地聊著。幾次袁尚想敲擊一些消息。但都被楊彪趙溫兩人以家宴不談國事為由推搪過去。
一會後一身便服的劉協終於在宮女太監簇擁下出來,跟在他身後地還有伏皇后、萬年公主和一個滿臉嚴肅地宮裝少女。
袁尚四人給劉協行過大禮後,就被安排入座。漢代並不忌諱男女同席,特別是這種家宴。楊彪、袁尚等人就跪坐左邊,伏皇后、萬年公主和那個少女就坐右邊。
漢室皇家的家宴發展到這時也極為繁瑣,雖然這時沒有那麼多的食材和器具,但一菜一湯也很是講究。要是其他貴族地宴飲那節目是豐富多彩的,首先歌舞少不了,其次投壺、陸博、酒令、彈旗等遊戲是激活氣氛地主戲。但這時皇帝落難,歌舞自然是沒有了。^泡^書^吧^陸博旗等遊戲在皇家家宴中是沒有的。所以吃著這洛陽城中最好的菜餚。但在拘謹的氣氛下袁尚覺得索然無味。
劉妍低頭用飯,她不敢正眼看對面的袁尚。但又忍不住用餘光偷偷打量著他。倒是這時地伏皇后頗有母儀天下的風範,她指揮著菜餚地呈遞,酒水的端送。至於董貴人,她不過十四歲年齡,是在劉協大婚不久後納娶的,她的兄長董承靠著這層關係成為劉協的心腹。
「臨淄侯,還記得不記得當年在洛陽時,太傅給咱們一起授課的情形?」劉協感慨道,「那時講授經學時,你仗著袁太傅授課,老是帶著皇姐出去遊玩,可苦了我和皇兄兩人。可惜啊,皇兄和袁太傅慘遭殺害,這就只剩下咱們三人了。」
袁尚趕緊放下筷子,「世事無常,少帝陛下和袁太傅雖然去了,但他們看到陛下你重振社稷的話,也一定會欣慰的。」
「是啊,世事無常,這話說得好。」劉協突然道:「臨淄侯,你能來護駕,朕真的很高興。要知道外面那些將領雖然也不乏忠心之輩,但朕真正信得過的只有你跟董將軍啊!」
「臣,必不負陛下所信賴。」袁尚趕緊拱手行禮道。董承也適時表示了忠心。
伏皇后知道劉協他們要談正事了,於是招呼著萬年公主和董貴人退下去。劉妍雖然不捨,但也只能跟伏皇后她們離開。
「臨淄侯,朕跟楊太尉他們商議過了,遷都鄴城不怎麼妥當。一來距離洛陽實在遙遠,又偏於北方,不能快速地傳令各地。」劉協有些歉意道。
袁尚知道會是這個結果,於是問道:「移駕鄴城是有不方便地地方,那麼陛下是想移駕許縣了?」
劉協點點頭,「其實許縣距洛陽不遠,一旦司隸恢復圓氣可立即搬回來。」
「臣也贊同陛下地決定,許縣地方雖小,卻是一處要地。其北接司隸,東臨兗州,西靠南陽。要是傳遞詔令也是便捷得很。」事到如今袁尚只能順水推舟。
劉協輕輕「咦」了一聲,他本以為袁尚會反對,但袁尚現在的態度讓他覺得錯怪地袁尚的用意。
「臨淄侯也認為移駕許縣妥當?」趙溫問道。
「是個妥當的法子,只是也需防止地方上掌兵的大將,像董卓和郭汜那樣襲擾聖駕。」袁尚乾脆改為幫劉協鞏固自己的權利,如此曹操想挾持天子也不會那麼順利。
「臨淄侯說的是,陛下的意思是剿滅李、郭汜後,您留下一支兵馬以作拱衛。」趙溫說道。
袁尚心中瞭然,楊彪趙溫是想扣下他一支精兵為己用。要是想控制獻帝那當然是正中下懷。但現在情況有變,但他哪會平白送出去一支兵馬。
「陛下,我所帶來地皆是騎兵。其家眷都安置在青州。而其騎兵供養起來耗資巨大,許縣那邊雖然有糧怕也供給不來。還是等臣回到青州,再遣一支精銳步卒前來護駕。」袁尚推辭道。
袁尚說的也沒有錯。要供養一批戰馬可不容易,劉協能不能養個幾千近衛步卒都是未知。更何況是一兩千騎兵。
「嗯,是我思量不周密,此事容稍後再議吧。」楊彪說道。他其實就是要袁尚表個態,要是袁尚真的留下一大支兵馬他反而生疑。
好不容易結束了會談,袁尚出到宅院外頭。許褚等人立即拱衛在他身旁。
王越這時也靠了上來。「三公子,在下有職務在身。不能跟你去敘舊了。」
「不礙事,等師父你不當職時可來營中找我。」袁尚說道,在他看來王越顯然混得並不如意,雖然做了劉協地親衛,但也還是個小頭目而已,他始終還是沒有融進那個上層圈子。
「三公子,在下是有事相求的。」王越說道。
「師父儘管說來就是,前次我派往長安的人手還多虧你給他們提供消息。只要我能做得來必定全力以赴。」
王越長長歎了一口氣,「正如當年公子所言,我在這裡也過得不怎麼順意。那些王公大臣們沒有幾個是能正眼瞧我地。但我受陛下大恩是一定要護衛陛下身旁的。只是我那幾個弟子,特別是最有天分地史阿。我不願他們像我一樣在這遭白眼。」
「師父是要我舉薦他們嗎?」袁尚問道。
「唉,談何容易啊!」王越言語中充滿無奈,「我是要他們跟隨公子幹一番事業,將來也好憑著軍功封官拜爵。」
袁尚心中高興,這等於平白給他人手,但是他還是表現得猶豫,「跟我的話少不得上沙場,而且不必在陛下這裡榮耀。」
「他們在這幹一輩子不過個百人將,可公子是個愛才之人,他們在公子手下必能發揮他們所學。」王越誠摯地說道,他對那些弟子還是很關心的。
「我定會讓他們發揮所長的,師父放心!」袁尚不再遲疑,立即答應下來。
王越再次謝過,然後說等稍後些就讓他們到袁尚營裡。
袁尚辭別王越正要回營,可在大臣們營帳邊一個人引起他注意。那是個相貌清奇的中年文士,他半蹲地上,用一根樹枝在薄沙中緩緩地習書。
袁尚讓眾人守在一旁,他走上前去待那個中年文士停下後歎息道:「圓常先生習得好一手史晨可惜只得其形不得其神。」
在薄沙中習字地正是鍾繇,他站起身來問道:「臨淄侯且說說何為只得其形不得其神?」兩人在朝會上見過,雖然沒有說上話卻也認得對方。要是旁人說這話鍾繇可能不屑一顧,但對方是蔡邕的徒弟,還有大漢才子之稱地袁尚,如此他倒想聽聽袁尚有什麼說辭。
袁尚笑了笑,「雖然是在沙土中書寫,但還是可以看出先生過於模仿碑刻的刀斧痕跡,豈不知書之一道最重自然,天人合一,萬物和諧才能創出佳作。」
鍾繇皺眉苦想一陣,突然大笑道:「好一句天人合一,萬物和諧,不愧是蔡先生的高足。你且跟我去瞧瞧墨跡本,看能找出什麼弊病來,我說怎麼老不滿意,原來是走錯了路子。」
「實在抱歉,在下營中還有軍務要處理,先生要是有空晚間可來我營中一敘,咱倆可以交流交流習書的心得。」袁尚推辭道。他成功吊起鍾繇的書癮,索性讓鍾繇自己送上門來。
鍾繇嗜書成癮實在忍不住,但對方雖然年輕可身份顯貴,他只能答應晚間去拜訪請教。
同時,在城南的曹操軍營地中也舉行著一場宴會。
張揚被曹操請到營地裡,作陪的還有曹操隨軍帶來的荀攸、程昱兩個謀士。而跟隨張揚前來的還有彪悍陰沉的呂布。
曹操對張揚、呂布兩人十分親熱,不住招呼著他們宴飲。張揚跟曹操是舊識,他曹操、袁紹兩人交情都不錯。等吃喝得差不多了,曹操問道:「稚叔,你看陛下移駕鄴城一事怎麼樣?」
張揚直搖頭,「雖然咱們三人都是舊識好友,但不是我說,本初這人好大喜功且容易得意忘形,要是將陛下交給他保不定會出現獨斷朝政那樣地事情。」
「那稚叔是不同意陛下移駕鄴城了?」曹操親自給張揚添上酒。
「那是肯定地,許縣不失為一個好地方,孟德你也一向盡心為朝廷,有你拱衛著陛下那時最好不過。等司隸恢復圓氣後再讓陛下回歸洛陽,如此你就是社稷的大功臣啊!」
「我也正有此意,但還要稚叔你幫忙。」曹操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