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懵懵懂懂地走出酒店,任由自己的腳步在大街小巷亂轉。這期間手機鈴聲響個不停,我沒有接,任由它叫著,如行屍走肉一般,在街道上人群異樣的眼光中遊蕩。我走進了愛情這片領域,我以為我能控制整個戰局,卻沒料到從困境走到了絕境,沒有堅強的防備,也沒有後路可以退,此刻才發現自己已經沒有權利決定輸贏。我就像一顆棋,進退不由自主,生活之於我,就像風中的葉子,飄來蕩去。
走著走著,不自覺地來到鄭欣然的家。我站在樓下,心有靈犀地仰頭,看見她了。她顯然也發現了我,慌裡慌張地退回了房間。我難以抑制自己的衝動,衝上了樓,卻在她的門前停頓下來。有一種感覺,此刻,鄭欣然也站在門的另一側。
我敲了敲門,門鎖響了一下,但終究沒有打開。我頓了頓說道:「欣然,相信你能聽到我的話。」突然一股疲憊感充斥我的全身,我靠著門頹然地坐下。
「也許我不該來,可是無意識地走到了這裡,你在幹什麼?也許是收拾行李吧。離開這裡,離開這座傷心的城市。你用一種特殊的方式跟我話別,把所有的錯都攬在自己身上,為我祝福,你讓我不能饒恕自己。」沒有整理語言邏輯,就這麼絮絮叨叨地說著。這時我聽到門響了一下,她似乎也靠著門坐下了。
「你走吧,我不會為你開門的,每次給你開門我都要傷心好久,你每次來到這裡以後會變得更加不快樂。」鄭欣然輕聲歎息著:「既然已經是盡頭了,我不會回頭了。」
「我知道!」我苦笑著說:「我不是來請求你開門的,我也會回頭了。但是你知道嗎,我愛你!從來沒有對你說過這句話,今天對你說了,我只想讓你知道,你從來都不是我的玩具。」這時候門鎖又響了一下,我急忙道:「不要開門,我不想再看到你流淚的臉孔。就這樣吧,即使你打開門,我們也不會有什麼改變。再見!」說著我就起身下樓了,這一次是訣別嗎?欣然,為了你我不會和沈孝柔在一起;同樣,為了她,我也不會和你在一起。就讓我們大家相忘於茫茫人海之中吧!
走下樓,側頭看去,一樓那個老頭還在陽台上修剪花枝。他看見我在看他,對我友好地笑了笑說:「小伙子要送花給女朋友嗎?反正長在這裡也沒有插在你女朋友頭上好看!」看來他還記得我,我微笑著說:「不用了,還是插在你老伴頭上吧!」
「她用不著啦!」老頭的臉色有些黯然,看著我卻竭力笑著指著天上說:「她覺得那裡好,自個先去了!」我頓時覺得不好意思,赧然地說:「對不起,提到您的傷心事了。」
「沒什麼可傷心的,她給我操心了幾十年,就當是放長假了。」說罷有喃喃自語道:「都說女人長壽,為什麼她卻先走了。」我聽著更覺不忍,低聲安慰道:「大爺,您還是節哀順變,保重身體,免得大媽在天上還擔心你!」老頭子呵呵笑著說:「沒啥,將來我到了那裡還跟她住一窩,就怕她變心了。」
我陪著笑就要告辭,老頭子在我身後說:「年輕人珍惜韶光啊,男人奮鬥一輩子,到頭來還是要有一個知心人才叫得意啊!」
聽著老頭子的話,我慢慢地走出小區。知心人?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誰又能知道呢?坐在街心花園,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突然一陣鈴聲把我驚醒。低頭一看,居然是沈孝柔打來的。心裡激動了一下,不過一下而已。我提醒自己,盡頭!
用平淡的聲音問道:「什麼事?」
「快回家吧,你媽都快急死了,你昨晚去哪裡了?」沈孝柔的聲音也是那麼平淡,我都無法判斷她的真實想法了。
「知道了!」掛斷了電話,心裡很憋屈。大概還是對沈孝柔有怨氣吧,我真的不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
回到家,推開門,老媽一把拉著我就嘮叨起來:「你到底是到哪裡去晃了,好幾天不回家,也沒個電話。你也沒和孝柔在一起,你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了?」我有點不耐煩地拍了拍老媽的肩膀說:「媽,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好累啊,先洗個澡好不好?」老媽連忙給我找換洗衣服,我想起自己和沈孝柔的事,心裡面突然感到很愧疚,是對媽媽的愧疚。這時候卻聽到老爸哼了一聲,我這才發現他居然待在家裡。難道是因為我?不好意思地看著他,他擺了擺手:「快去洗澡吧!」
泡在浴缸裡,那種發自內心的疲憊感總算好了一些。還是家裡好啊!拋開兩個女人,這一刻開始審視自己,才發現自己一無是處。混了二十來年什麼都一塌糊塗,如果沒有一個好老爸,自己根本是狗肉抬不上席面。慢慢地將整個人都潛進水裡,感情失敗了我還有什麼?事業,對,就是事業,一個男人應該成就一番事業,我不能再這麼渾渾噩噩地過下去。
擦乾身體,換好衣服,走進自己的房間卻發現老爸正坐在我的書桌前。他看著我,沒有像以往一樣爆發出雷霆萬鈞的氣勢,而是從兜裡掏出一包中華,給自己點上後又給我了一支。父子倆對坐著默默抽煙,這讓我想起我們第一次一起抽煙的情景。
那時候我上初三,抽煙屬於要被父母管制的年齡。我偷偷地拿老爸的煙來過癮被他發現了,他當時拿出了一條煙,就在他的書房裡讓我和他一起抽,他說你這麼想抽就讓你抽個夠。那個下午我被他強制著抽了很多,以至於一聞到煙味就想吐,我以為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抽煙了,可那只是以為罷了,老爸的教育終究還是失敗了。
想到這裡我抬起頭看著他,他的眼角佈滿了皺紋,肩膀也有些萎頓了,不再是當年那樣意氣風發。我看他的時候,他也在看我。突然他笑了,說:「我到了想要和兒子聊天的年齡了!」說著他走到我身邊坐下,拍著我的肩膀:「自從你高中開始寄宿起我們就沒有好好聊過天了,說說,這麼多年來你覺得我這個父親怎麼樣?」
我呆呆地看著他,不知道說什麼好。老爸又開口說:「上次你出事的時候,我感到很害怕,這麼多年的宦海沉浮我都沒有怕過,可是那天我真的怕極了。在手術室外面聽著你媽的哭音,我腦子裡淨是你小時候的樣子,可是你現在的樣子我竟然想不起來了。那時候我不可遏制地想要多看你一眼,深怕你就這麼走了。」說著老爸的情緒很低落,看著我的眼神也變得異常慈祥,很多年沒見到他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我攬住他的肩膀說:「我知道,我知道,您愛護我關心我,我都知道。」
老爸取下眼鏡,擦了擦眼睛說:「兩個爺們還煽起情了。」他拍了拍我:「這幾天你心裡有事,我看得出來,你要注意身體,不能讓我這老頭子操心你這年青人知道嗎?」
我點了點頭說:「是兒子不肖,長這麼大除了給您添麻煩也沒有作出什麼讓您驕傲的事。」他擺著手說:「我不需要你來讓我驕傲,只要你過得順心,我是你的市長,有什麼道理讓你給我驕傲!」說著又意味深長地說:「有什麼難題告訴爸爸吧,為兒子打算對於當爹的來說也沒有什麼不對,只要不犯大的錯誤……唉,什麼錯誤不錯誤,我自己的兒子我瞭解,你只管說。」
看著老爸,我猶豫了一下,但他的表情很認真,所以我還是小心翼翼地說:「我想離開警隊!」
「唔!」老爸看我的眼神帶著意外,我低下頭不敢看他。他沉默了一會兒,我以為他會罵我,可是他卻說:「那你想做什麼呢?想到什麼部門去還是想做生意?」老爸的態度鼓勵了我,我抬起頭看著他說:「我想闖蕩一番事業出來,我不想在什麼部門裡面去混,我不想給您抹黑!」
老爸詫異地看著我說:「我從來沒有覺得你在給我抹黑,咱大院的子弟裡你已經是很好的了,你不要因此有壓力。」
「不!」我解釋道:「男子漢應該有一番事業,我不想一直躲在您的羽翼下面。」老爸深深地凝視著我,好半晌笑了:「好,不愧是我的兒子,男人就是要有志氣。這麼說你想做生意,我給老方說說,把你安排到他那裡去好不好?」
我知道他所說的老方就是方彥博,小倩的爺爺,我急忙擺手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給我本錢,我自己去闖!」
「去去去,做生意是那麼簡單的嗎?你又不懂,兩眼一摸黑可以搞成什麼,你也不要多想,我把你弄到老方那裡,你可以跟著學學,以後你翅膀硬了我就管不著了。而且我會讓你從底層做起,不要擔心自己又成了降落傘。」
我就像第一次認識老爸一樣看著他,他哈哈笑道:「我所操心的事情裡,你永遠佔了一半,其實我也不想你在機關裡就這麼消沉下去,既然你自己提出來了就好好幹吧!」
那一瞬間我的眼眶濕了。看著老爸已漸蒼老的身軀,我的記憶不斷飛馳。小時候老爸最喜歡給我買東西,有一段時間他處於宦海沉浮的沉寂階段,基本上天天呆在家裡,那個時候家裡的收入不高,他每天帶我到早市上看那些賣的花鳥魚蟲,跟人家攀談,但從來不買。由於早上生意不好,那些人也願意聊天,我跟在一邊學到了不少東西。童年的記憶在爸爸的自行車上有一大半。那時候爸爸給我買的變形金剛,可以伸縮的塑料激光刀,還有回力車,每一件我都保存至今。可是後來爸爸的官越做越大,給我買的東西越來越高檔,我卻反而記不住了。
我就這樣向他索取著,直到現在這份三千多塊一月的工作,可是我從來沒有覺得抱歉,甚至一度以為他戀權不戀家,可是此刻我才感到了父愛的偉大。
是啊,感情失敗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我還有爸爸,還有媽媽,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
我就這麼愣神,老爸突然說:「你離開警隊是不是和孝柔出了什麼問題?」我一下子被嗆住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他看著我,又搖了搖頭:「不想說就算了,你們年輕人的事我們也管不了,但是我要提醒你,孝柔是個好姑娘,我覺得你和她在一起很般配,有什麼事說開了就好了,你們都到這一步了,我們做家長的實在不想看到什麼變故,想必老沈也是這麼想的……不過這些都要你自己把握。」說著又給我比了個V的手勢說:「老爸你。」
看著老爸離開,我感到渾身有了力量,趁著現在的膽氣我撥通了沈孝柔的電話:「有事和你談,南山公園,不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