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本如水。然而配上死亡沼澤的薄霧,這月光便有點恍如透明輕紗的意味了。我的腳步落點,始終控制在月光最明亮處,使劍影只能從距離我至少也在尺餘開外的矮葉蕉和哭死人花投下的陰影中延伸、跳閃出來。
茶香裊裊。我的目光,始終看著我自己在月下的投影,我的身形,始終背對著圓月。我右手中濃密劍影後面那道細微至幾不可查的虛淡劍影,便隱在我身體投下的影子裡。
就這樣纏鬥了四五分鐘,毫無徵兆地,我右手牢牢握著的濃密劍影驟然消失,其餘七道劍影,也跟著消失不見,濃密劍影後面那道微細幾不可查的虛淡劍影,則微微一顫,看似消失,我卻憑借感應,發現這道劍影縮回了身側一株矮葉蕉投下的陰影裡。
我微笑停了下來。只見身側這株矮葉蕉投下的陰影一陣扭曲,現出一個青年男子,面容普通,一身裝備全是灰撲撲的顏色。這青年男子走出矮葉蕉的陰影,來到月光下,雖然有薄霧,但月色還是很清朗的,然而,這人站在月光裡,卻彷彿站在陰影中一般。仔細看去,才發現這人不是站在陰影中,而是這人本身便彷彿一團陰影。
這青年男子走到我面前,抬手在身前一拍,露出他的名字、職業,之後咧嘴一笑,「血魔果然不愧是血魔,我的劍影還是第一次被人握住,千里兄,你可是讓我開眼界了。」
「末日騎士。隱藏職業光影操控者之劍影。」我看著這傢伙公開出來的名字、職業,笑笑,讀出聲來,道,「末日兄也讓我大開眼界啊。另一位女士MM,按照通常的遊戲規則,大概應該是光影操控者之刀光吧?」
我說著,微微側身,對著不遠處空空的空氣說道。那裡,月色分外明亮。
這團月色微微蕩漾,現出一個青年女性玩家,身材嬌小,容貌頗是漂亮,眼睛尤其給人癡迷的感覺,長長的睫毛下,明明是淡淡的眼影,卻偏偏讓人覺得,那裡就是兩汪淺淺的波光正在隨著睫毛顫動而蕩漾。
這女性玩家也抬手公開了自己的名字、職業,同時微微露出詫異的神色,「血魔,你從末日的信息猜到我的職業,這不稀奇,可是你怎麼知道我是女子的?哈哈,怎麼了,也傻了?我的名字夠個性吧?」
這女性玩家說話、行動都乾脆利索,可是名字卻長得讓人頭暈,「陽光下貪睡小貓懶洋洋瞇著的提神醒腦超級無敵生魚片」,整整二十四個字,本來她那隱藏職業「光影操控者之刀光」就長得夠讓人提神醒腦了,可是和她名字一比,簡直小兒科得足夠讓人暈死。
我哈哈一笑,「是夠個性,哈哈,我該叫你貪睡小貓還是叫你生魚片?」
「陽光下貪睡小貓懶洋洋瞇著的提神醒腦超級無敵生魚片」(以後簡稱「生魚片」)已經走到我面前。這女子也不避嫌,好像忘了她正在通緝我,踮起腳大咧咧抬手重重一拍我的肩膀,「血魔,你隨便。快回答我問題!」
我眼角掃去,只見末日騎士尷尬地看著我微微苦笑。
「那就叫你生魚片吧。咳,我說生魚片大姐,你能不能直接叫我的名字千里月明,或者叫我鬼殺也行,沒必要硬邦邦『血魔血魔』的叫吧。」
生魚片柳眉一豎,「你這男人怎麼這麼囉嗦,名字不過是個代號,有必要像個娘們兒這麼計較嗎?再說了,我是叫你『血魔』,不是叫你『血魔血魔』!好了,別囉嗦了,我第三次問你,快回答我問題。」
生魚片說著,狠狠揮了一下手,好像正在揮散一隻看不見的蒼蠅。
我徹底無語。名字不過是個代號,那幹嗎還起個漫長得這麼牛逼的名字?像個娘們兒?在場四人,究竟誰是娘們兒啊?
不過,我總算吸取教訓了,老老實實回答,「偉大的生魚片同志,要想知道隱藏在月光裡的你是位女士,實在太容易不過了,白天陽光中你被偉大的泥漿傀儡妖感動得隱身的那片陽光也顫動了起來,讓我發現了你偉大的秘密,當時我就注意到,我踢起泥水之前有那麼一絲空隙,尚還有完整的光影,可是你卻怕被泥水濺上身來,猶豫了一瞬,結果就是錯失良機。而剛才麼,」
我頓了頓,微笑道,「你畢竟現實裡不是殺手,只是遊戲裡把握住了刺殺的要訣而已,要配合末日兄的劍影,你的位置不該傾向於月色過於浪漫之處,而是應該傾向於實用。刀光和劍影的呼應,隱隱透出溫柔味道,再加上末日兄身為男士,我還不能推斷出刀光是位女士,那也枉稱血魔了。」
生魚片一撇嘴,嘴角居然隱隱有月光流轉,「血魔,你這人說話不盡不實。算了,你畢竟說了幾句實話,我不和你計較。」
末日騎士偷偷看了生魚片一眼,側頭看著一株哭死人花,苦笑道,「小貓,千里兄哪裡是不盡不實了,千里兄這是藉機提點你呢,好好想想千里兄的話,對我們幫助很大的,千里兄說到的細節,那可才是真正的攻關秘笈。」
末日騎士說著,回頭看著我,續道,「千里兄,我和小貓恐怕要辜負你的好意了,獲得光影操控者這個隱藏職業的時候,我和小貓就已經決定,為了充分享受遊戲樂趣,我們只做獨行客……」
生魚片打斷了末日騎士的話,恍然道,「我說哪有人這麼好心,細細指出對手的弱點。原來是想讓我們替你效力啊。血魔,」
生魚片硬邦邦說道,「我和騎士此前已經拒絕過至少三次招攬了,這次也不例外。」
在末日騎士的尷尬苦笑中,生魚片繼續道,「好對手實在太難找了。血魔,我和騎士的光影操控水平還沒練好,我們這次殺不了你,接下來你也不用提心吊膽提防著我們了,我們這就撤走,不過,我們還會來找你的。」
生魚片說著,揮了揮小拳頭,「我一定會打敗你。」
生魚片接著惋惜地看看我,「可惜,你太強了,我打敗你的時候,一定收不住手,到時候你恐怕要去轉世了。不過這次我通緝你不成功,也損失了不少經驗,算起來你雖然比較吃虧,可是也是沒辦法的事。」
我嘿嘿一笑,「人在網上飄,哪能不挨刀(作者語:嘿嘿,抄襲一把,至於抄襲誰的,哎,不會吧,你居然不知道,我無語……)。」
末日騎士接過話頭,「我們兩人,以後找血魔老大較量,而且恐怕不是一次兩次,那是一定的,不過,血魔老大如果不嫌棄,希望交個朋友,以後,我和小貓可能還會找血魔老大幫忙呢。這不,你看,你的茶……」
末日騎士說著,伸出手來。說到後來,看著不遠處簡易小火爐上滾沸的薄皮錫壺和我手裡仍是熱汽裊裊大紫竹杯,饞涎欲滴之意,盡在不言中。
這兩人的意思,表達得很明白了,把我作為一個尊敬的對手看待,既是朋友,也是對手。
我嘿嘿一笑,伸手與末日騎士相握,「既如此,我等著你們。不過,現在嘛,兩位嘗嘗我的苦茶。」
再取出兩個紫竹杯,灑上我專門找主職為茶博士的生活職業玩家加工出來的苦茶末,倒上滾水。生魚片一點也客氣,劈手就奪過一杯,我原以為這女人會來個鯨吞牛飲,沒想到生魚片倒是茶道中人,先是閉上眼睛,把杯子湊到鼻端,輕輕嗅了一嗅,屏息感受茶香,之後眉梢舒展,淺淺抿了一口,並不吞下,而是長長呼氣,感受熱茶香氣從鼻孔吐出時那種身心的舒暢,之後,大口喝下兩口,閉嘴屏息,微微搖頭,細細感受唇齒間的茶香。
末日騎士的舉動倒是讓我呆了一呆。這傢伙接過紫竹杯,湊到鼻端深深嗅了一嗅,之後翻手從儲物腰帶裡掏出一張小小的條幾,把紫竹杯放到條几上,雙手在腰間連續幾個伸縮,轉眼小條幾上就佈滿了茶盅、茶托、茶匣等小玩意。
只見末日騎士把紫竹杯裡的茶水勻著倒進一溜七個茶盅裡,細長的手指不斷在茶盅下的茶托上抹過,我敏銳的感應到,七個茶托居然隨著末日騎士的動作,三個散發出程度不同的冰冷氣息,三個散發出程度不同的灼熱氣息,最後一個則不需要刻意感應,肉眼便可見到濃濃的陰影從茶托上湧起,轉瞬便籠罩了這個茶盅以及裡面的茶。
末日騎士的動作非常快,做完這一切,不過剛剛是生魚片第一道「品茶」程序進入尾聲、大力嚥下兩口茶後閉嘴屏息感受唇齒留香的時候而已。到生魚片睜開眼睛,結束這道「品茶」程序,末日騎士已然把七個茶盅裡的茶水再次倒進了紫竹杯,把紫竹杯放到另一個稍大些的茶托上,正好連著茶托把他加工後的茶遞給生魚片。
生魚片一手接過末日騎士遞過來的茶托,一手把還剩下大半茶水、冒著熱汽的紫竹杯遞給末日騎士。末日騎士立刻又是相同的手續,忙碌起來。
末日騎士加工後,遞給生魚片的茶,茶色茶香都已發生了細微變化。我聳聳鼻子,看著生魚片愜意地享受著新的滋味,翻翻白眼,立刻大口牛飲,喝乾了杯中的茶,迅速重新按照剛才給末日騎士和生魚片的規格,泡了一杯,直接放到條几上。末日騎士正好加工完了生魚片的殘茶。
殘八戒看得好奇,雖不好茶,也喝乾自己杯中的茶水,也不換茶葉,直接衝上滾水,放到了條几上。
末日騎士笑笑,也用相同的手法給我和殘八戒弄了一杯,這時候,末日騎士才開頭說話。
「好茶葉!這是從boss級棕尾蛇守護的茶樹上採集的吧,可惜採集手法不夠精妙,損失了兩重茶味。不過,沒想到高地熊貓守護的紫竹用來盛茶,居然有如此妙處,這隱隱竹味、淡淡竹香,端的使這苦茶別有風味啊。」
末日騎士微微呷了一口用生魚片殘茶加工出的新茶,悠然道。這瞬間,這傢伙渾身的陰影意味好似淡了幾分。
「不錯。紫竹也是用的boss級怪物的守護品。末日兄好精妙的茶道。呵呵,茶博士修煉到第三個稱號『茶手』了吧?」
「前一陣才獲得的『茶手』稱號,這套茶具,就是成功晉級,獲得『茶手』稱號後得到的獎勵。——咦,古怪,剛才居然沒有嗅出心香味……古怪……千里兄,這紫竹杯,你是找誰加工的,難道遊戲裡現在居然有玩家把生活職業練到了第四個稱號?」
末日騎士喝到第三口,猛然渾身陰影一顫,連叫古怪,對著手裡的紫竹杯研究半晌,問道。生魚片也吃驚地看看我,急急猛嗅她手裡那個紫竹杯。
「嘿嘿,那是我們老大自己雕刻的,」殘八戒早已牛飲完了末日騎士給他調的那杯茶,埋頭研究起遺棄之黑暗冥骨和遺棄之黑暗骨珠來,他的牛飲,讓末日騎士看得心痛不已。此時,殘八戒聽了末日騎士的問話,頭也不抬,扔出了一句。
末日騎士和生魚片都吃了一驚。生魚片更是毫不掩飾眼裡的懷疑,斜睨著我。
我嘿嘿一笑,「這竹杯倒確實是我做的,不過我並沒就職木匠,這是用從魯班傳人那裡獲得的一個獎勵技能做的。」
末日騎士恍然輕歎,「原來如此。嘿,四大天人族啊,千里兄好運氣,居然碰到了天人族中的魯班傳人。聽聞四大天人族各有不凡秘技,可惜一直未能碰上,不然倒要好好領教一番。」
生魚片更直接,一道明亮月光劃過,這女人已然搶近我身邊,一把抓住我肩頭,「血魔,去哪裡可以找到天人族?」
我淡淡笑笑,肩頭微微一振,震落生魚片的小手,「我和那位魯班傳人也不過是路遇而已。生魚片大姐,哎,你這麼好鬥,實在想像不出,你居然還是茶道中人。」
生魚片一點也沒有點不自在,收回手去,不以為然道,「茶道?我不算,騎士才算,我只會喝,不會做。」生魚片說著,聲音居然露出罕有的溫柔,人也溫柔地看了末日騎士一眼。
「放屁,那陰影中的小子,同樣也不是茶道中人!」一個蒼老聲音突兀響起,「茶道講究的是什麼?至道無極,講究的是渾然忘我,唯道而外,再無其他。這小子學習茶道,不是為了茶道而學,是為了一個女子而學,這樣的人,怎配稱茶道中人?」
隨著聲音,不遠處薄霧突然兩邊一分,從中間走出一個葛衣老人、一個白衣少女。說話的正是那被白衣少女扶著的葛衣老人。這是一對奇怪的組合,葛衣老人應該是個玩家,白衣少女類似小柔那種微微空洞的眼神,則表明她似乎是NPC。不過,這樣的組合,對我而言,我並不覺得稀奇,因為,此次我深入死亡沼澤的原因,可以說就與此有關。
我和末日騎士互視一眼。從末日騎士眼中,我可以看到,他和我一樣,都只察覺到了葛衣老人的存在,沒察覺到白衣少女。這隱身霧中的人,原以為不會現身,沒想到生魚片無意中一句話,倒把他們給引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