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七感受大道俞蓮舟身上凝重如山的氣勢,情知這是一件極為嚴肅的事情,才不得不如此鄭重的對待,或許更關係到武林六大派的將來發展。點頭沉聲道:「師父您放心,沈七決不敢用你傳授的功夫為非作歹,否則不用您吩咐,也叫沈七自絕於武當門牆之下。」
俞蓮舟瞧著沈七,終於歎息一聲,道:「當初我收你為徒,從沒有想過會有今日之事,將這麼重擔子讓你去扛,是不是讓你太難為你了?」他伸手在沈七頭頂緩緩撫過,回想起當年遇見沈七的時的情形,也自感慨不已:誰會想到那個被叫了幾年的『武當廢物』之人會扛起今日的武林大勢?人世間事事無常,莫過如此。
沈七瞧見俞蓮舟面上露出祥和的神態,心神也自安寧了不少,他瞧著俞蓮舟。心道:師父其實十個情感極為豐富之人,只是他將所有的事情都藏在心中,情願一個人去扛。若非不得已,他是不會吧麻煩和別人一起分擔的。他輕輕扶過俞蓮舟,低聲叫道:「師父,沈七不會讓你失望的。」
俞蓮舟怔了怔,似乎感受到了沈七表露出現的強大信心,淡淡一笑,道:「來,我現在便將『聽風心法』的後幾層口訣傳授於你,希望你能善用,也算是不枉你我師徒一番。」說罷拉著沈七面對面坐定,正色道:「當年我在武當山頂感受到山風剛烈猛勁,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神奇,結合我武當派的內功心法,這才隱有所悟。後來你太師父跟我說道:『山風凜冽,也盡得澎湃之勢,雖猛烈異常,卻不得長久,唯有春風化雨,滋潤天地萬物才是王道。』正是這句話才讓你師父我大徹大悟,真正邁入武學的新天地。而你掌門師伯早些年領悟了『雲夢大澤心法』,則比你師父又高出一籌。」
說道這裡,俞蓮舟想起往事,不勝感慨。接著說道:「我後來常想:我們習武之人將武功練到深處卻是何用?若說是亂世保身,尋常的強身健體也就夠了。若說是為了天下百姓、做那行俠仗義之事,卻未免有些驕傲自大了。人力畢竟有時窮,妄想以一人之力和天下相爭,也太不自量力了。然而我跟你太師父學藝,越學越覺得跟他老人家相差得遠了,倒似每天都在退步一般。」說著他緩緩站起身來,低聲唱吟道:「夫千里之遠,不足以舉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極其深。」
沈七微微一怔,他記得這句話出自莊子,以俞蓮舟目前的修為來講,放眼天下能勝他者也不過寥寥數人,然則他這樣說來,自是想到了張三豐。
俞蓮舟沉吟半晌,忽然轉頭向沈七問道:「沈七,你說我們習武之人這般修煉卻是為了什麼?」
沈七沒想到他竟然會問自己這個問題,一時怔住了:當初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第一個見到的便是俞蓮舟,想起這個神奇的武俠世界,很自然的便想到要學習武功。後來拜了俞蓮舟為師,卻發現自己於武學一道未必便是擁有極大的天分,更沒有年紀輕輕就一躍成為天下第一高手。再後來被掠下武當,經歷了種種讓他的修為倒是長進了不少,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為什麼要練武,縱然練成天下第一卻又是為了什麼?
這些念頭在沈七的腦中一閃而過,他不禁自問道:「我練功是為了什麼?」想著想著念頭轉到郭靖身上,記得當年郭靖也曾有過同樣的困惑,不過人家畢竟是成為大俠的料,將一身修為、連生命全都奉獻給了襄陽。沈七自問自己做不到郭靖那般的偉大,卻也難如裘千仞般用武功做壞事,一時躊躇未能回答。
俞蓮舟雙目炯炯,瞪視著沈七,森然問道:「你練武是為了什麼?」
沈七喃喃道:「我練武是為了什麼?為沈家報仇麼?還是異想天開的找到回去的辦法?破空之說……」他轉眼見到俞蓮舟一雙眼睛清澈透明,正期盼的看著自己,忽然心中一熱,叫道:「我練武是為了保護我身邊之人,盡我最大的能力去幫助他們。還有就是…」沈七一字一頓的說道:「我想好好活著。」
俞蓮舟渾身一震,不能相信的看著沈七,良久才歎息道:「很好,這才是我們武當派的弟子,你能這麼想我很高興。為師理解到這個道理的時候已經失去了很多,當初我創出『虎爪絕戶手』的時候,師父就曾經告誡過我,你現在知道我為何將這門抓法藏起來了。所謂盈不可久、剛則易折,講的便是這個道理。」又勉勵了沈七幾句,當下將聽風心法的後幾層口訣一一講述,待沈七記住之後,兩人來到庭院之中,又將心法中的有關變化,連講帶比,細加指點。
從前沈七年紀尚幼,平時又少見到俞蓮舟,更少和他交流,絕少這般耐心跟沈七講解武學。近年來沈七經歷了不少事情,於情理一塊感悟頗深,加上修為大進。而這一次六大派高手盡皆敗於楊義、孟劍然之手,武當派卻因為楚問仙之事更是站到了風頭浪尖之上,誰也不知道將來面對的是什麼。或許是煉域門和元庭的聯手一擊、或者是別有用心之人對武當派的虎視眈眈。不管是沈七還是俞蓮舟都為武當的命運而深深擔憂,此時兩人更是心意相通,情致合一,俞蓮舟期望所至,將聽風心法中的種種精妙之處一一之處,又指點了不少武當派的高深武功,縱如『武當九陽功』『真武七截陣』這等高深心法陣法也給沈七講解了不少。師徒倆心神俱醉,沉浸在武功與身法相結合、物我兩忘的境界之中。
這一套心法,俞蓮舟一遍又一遍的給沈七翻覆演展,足足講了兩個多時辰,待到月湧中天之時,他長嘯一聲,縱身而起,宛若風捲殘樓,如矢應機,霆不暇發,電不及飛,這實已是聽風心法的第五層『望眼浮雲』之境。
沈七心中默想聽風心法的轉折變化之法,又將自己在西域領悟到的鷹擊、風捲等空中換氣轉折的身法詳加印證,恍惚之中人已躍起,長袖飛舞,東縱西躍,身法輕靈之極。最後他如俞蓮舟同時施展身法,兩人並肩而立,一個左起,一個右始,迴旋往復,激起的罡風如同兩隻蒼鷹翱翔天地之間。兩人在半空中將體內的真氣運行了三十六個周天之後,同時落地,巋然長歎,心中充滿了淡淡的喜悅。
「武當輕功甲於天下,今日一見,讓人大飽眼福!」王志左手提了一柄刀鞘,安然走入庭院之中,仰天遙望,說道:「當日我在武當山下遇見沈七,本來是想將其帶回天刀城去見師尊,不想為少林『須彌掌』所傷。等到我養好傷勢回到問凡莊,卻遇見了煉域門的蕭銘烈。」他這般看著月光卻對俞蓮舟二人言語,似乎頗為失禮,然則在沈七看來卻理所當然,沒有絲毫的不妥。
王志說道這裡,轉首看著沈七師徒二人,淡淡一笑道:「當日薛匡請我師父出城,為的是解決一件他不便出手之事。而我師尊的唯一要求便是和薛匡一戰。」他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似乎是想起當日的情形,微微的發呆。
沈七看著王志,這位天下有數的高手忽然說出這些東西,難不成也遇到了什麼棘手之事?聽她的語氣有些淡然,然則配合他此刻的神態,確有一股令人折服的高手風範,那是裝不來的。他轉眼藉著月光瞧見那刀鞘上用『篆體』刻了『天問』二字,心中隱然有所領悟,卻有具體說不出原因。
王志歎息了一聲,又道:「薛匡畢竟是薛匡,我師尊在使出天刀之後,仍然不敵對方,只得喟然長歎。當時我和蕭銘烈都在場,雖然將他二人的一招一式瞧得明明白白,便是其中細緻之處也瞭然於胸,卻難以理解其中的玄奧之處。」說著他緩緩抬起手中的刀鞘,輕輕撫過,說道:「天刀敗於薛匡之手,這件事江湖上並無人知曉,然則對我來說卻是難受之極。反而師父告誡我說道:『練武之人最重要的要保持一顆平常心,若是計較這學些輸贏,永遠也領悟不倒武學的真諦。』
我朦朦朧朧的把握到了師尊的意思,然而我見到蕭銘烈的時候,仍然截止不住心中的戰意。那一戰我也如師尊一般敗給了蕭銘烈,我扔掉了我心愛的『燕語』『天問』,只留下這兩柄刀鞘,當我撫摸她們的時候,我依然受到刀鞘中長刀在吟嘯,可我心中卻是一片平靜,沒有了往日的戰意。」他猛地抬頭冷然看著俞蓮舟,緩緩說道:「可是剛才我見到你施展輕功的一剎那,我有了狂烈、想動手的衝動。」
俞蓮舟聽他緩緩說來,也自慢慢點了點頭,低聲道:「你的經歷我也曾有過,師父卻更我說要放開,只有有心去聆聽,才會有收穫。這些道理也是我在領悟了聽風心法之後才隱然有所悟的。」他的眼睛漸漸落到王志手中的刀鞘,喃喃道:「天刀之名,九霄龍吟。」
沈七聞言渾身一震,想起五年前的往事,原來這其中竟有這麼一段恩怨,天刀城兩代皆敗於煉域門,對於王志這樣傲在骨子力道人自然不會好受,換著是自己也難以接受這樣的結果。難怪王志一聽到煉域門,神色總是怪怪的。
王志忽然微笑道:「當我聽說了沈七要去挑戰煉域門蕭銘烈的弟子的時候,我忽然有了期盼,不管誰贏誰輸,我都能放下心中的枷鎖。」說罷他緩緩移動腳步,低聲道:「沈七,你瞧好了。」
一柄看不見的長刀被王志從刀鞘中抽了出來,剎那間臉上煥發出一種耀眼的光輝,整個人似乎化身為刀。他自小追隨天刀尋求刀道,參悟刀法二十年,常常尋訪深山幽谷林茂水清之地,讓心境隨外界的清靈而沉靜,苦思刀之真諦。刀隨心動,天刀之法真正達到了人與自然的和諧相應,如同那輕柔清澈的湖水,面對兩岸嶙峋峭拔的山巖,水顯得沉靜而不失優雅,偶爾掠過一兩隻羽毛艷麗的小鳥,使平靜的水面閃動著一種靈氣。
俞蓮舟在見到王志雙手握著一柄並不存在的長刀的時候,深深看了對方一眼,緩緩轉身院落外走去,心中卻充滿了對王志的敬意:能夠放下門派之見,獲得心靈自在的人都不簡單,王志是值得敬重的高手,而他給沈七的好處絕非一套刀法可比。
沈七明白了王志的心意,也自驚訝不已,再也無法維持心中的平靜,失聲叫道:「王兄,你這是…」
「用心去感受,天刀自在你心中。」王志面上露出淡淡的微笑,用心的去演繹一套他心中的刀法。招數一變,天刀緩慢飛舞,有若絮飄雪揚,軟綿綿不著力氣。隨即刀勢一變,卻又如山嶽雷動,凝重巍然顫動。
沈七瞧到這裡的時候,心中除了了對天刀刀法的敬佩之外,實在想不出天下間竟有如此高明的刀法。想到自己曾窺見天刀之法,進而演化成一招『天刀問凡』,此刻見來,竟是連天刀的皮毛都沒有沾上,可笑自己還頗為滿足這一招的變化凌然。當真身法如狡兔之脫,淋漓酣暢,刀勢卻雄渾剛健,俊逸處如風飄,如雪舞,厚重處如虎蹲,如象步。
王志刀法一轉,躍起身來,那柄看不見的『天問刀』揚波搏擊,雁飛雕振,延頸協翼,勢似凌雲,有如騰雲駕霧一般,最後一刀直劈下來,嗤的一響,竟似將身前的空氣一分為二,那一刻沈七心神微微一失,似乎看到了那一刀中飽含的悲憤、溫柔…種種情感不一而足。
沈七心下驚喜,驀回頭瞧去,只見繁星滿天,哪裡還有王志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