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捆青竹,用兩道麻繩捆緊,緊緊插在事先挖好的洞中。
葉皖天不亮就起身,運功調息一番,雖然沒有什麼真氣,但也練得興致盎然。然後就是抖竹子。
其實真正說來不叫抖,叫撞。拿肩膀、胸口、手臂去撞,宋鳳梧知道葉皖有外家功底,毫不憐惜地命令他每天要抖裂一捆才算完成任務。
這竹子韌勁極佳,反彈起來力道也大,葉皖撞個半天已經渾身紅腫,油皮盡破。
葉皖知道這是宋鳳梧在指導他練武,不敢叫苦,每晚忍著痛用鹽水洗了創口,仍然勤練不輟,倒真可以達到每天撞裂一捆青竹的要求了。
不過葉皖卻根本不明白這練的是什麼,沒有內力相佐,筋骨縱是銅鑄鐵打,終落了下乘。
葉皖早晨起來照常開始練功,往日要到日上三竿才會醒來的宋鳳梧卻領著金毛晃蕩著過來了。
宋鳳梧見葉皖練了一周,上身皮肉無處不爛,卻仍在咬牙堅持,慢條絲理地拎著一張竹椅坐下,手裡捏著半導體,聽著秦腔。
葉皖練了兩個小時,饒是他多加了幾件衣服,仍被竹子抽得舊創未好,新創又生,血肉粘著衣服,一碰就痛入心脾。
「這樣練十年也沒用!」
葉皖一楞,收住身子。「宋前輩!」
宋鳳梧滿嘴嘖嘖有聲:「你如今雖然沒有內力,這力氣總該有的吧?你以前學過外家功夫,這一把子蠢勁,總該有的吧?沒練兩天,倒把自己練成個血葫蘆,再練下去,這人就廢了!」
這不都是你叫我練的嗎?又沒教我怎麼練。葉皖聽了心裡雖然委屈,卻不敢辨駁。
宋鳳梧見葉皖擺出副誠心受教的低姿態,甚是滿意。
「我看你運功的法子不對,我重教你一個,你以後別練那個了!」
葉皖聽了這話不由得一呆,倒真是糊塗了。
葉皖所學的心法,是正宗的武當心法。衍鶴作為龍虎殿住持,萬沒有教錯的道理。況且這宋鳳梧根本就未曾搭過脈,又從哪裡知道自己練的對不對呢?
宋鳳梧根本不待葉皖說話,招了招手:「過來,運功給我看看!」
葉皖坐在宋鳳梧身邊,閉目運功。
宋鳳梧伸出一指搭在葉皖脈上。葉皖感覺一絲清涼的真氣在體內遊走,開始還規規矩矩依著經絡行走,沒過一會兒,卻似油鍋裡跳出的小耗子一般,瘋狂亂竄起來,肆意在四肢百骸遊走,真氣也慢慢熱了起來。
雖然僅僅只是一縷極微弱的真氣,卻極為霸道,每過一處,火燎一般的感覺就在葉皖的經絡中傳遍全身。
葉皖咬牙強忍,滿面大汗淋漓。
「過幽門,穿步廊,占乳根!」
葉皖心裡一凜,根本不及思索,真氣岔道,由足少陰腎經搶入足陽明胃經。
「任脈直衝天突,不須停!手太陽小腸經經頰車入上關,從頭維而下!」
「督脈分左右,元嬰自在留!」
葉皖似懂非懂,按照宋鳳梧的指點運氣衝脈。
宋鳳梧斷了真氣,殘留在葉皖體內的真氣很快如同無源之水,慢慢融合在葉皖身內。隱隱約約,葉皖感覺到這種異於自己平常所練心法的行功路線,竟然和武當心法完全同淵,並且更為高明!
本來就是一家,葉皖領悟起來毫不費力。雖然宋鳳梧僅僅指點了葉皖修改了不到一成的運功路線,但在葉皖看過,卻是完全到達了一個全新的境界!
原來真氣不僅可以遊走,還可以穿越。大河有水小河滿,小河有水呢?大河自然得利。
葉皖閉目運功,卻喜不自勝,這種全新的運功路線與自身修煉的心法融合起來渾然天成,而葉皖卻感覺到,新的運功路線,效率更高!
葉皖緩緩收功,明亮的雙眼再無一絲疑惑,孺慕般看著宋鳳梧。
「哼!衍鶴是個蠢材,這麼好的資質,練成這般亂七八糟!」
宋鳳梧打個忽哨,在竹林中正攀著竹子的金毛猛地躥出,跟在後面屁顛屁顛走了。
到得晚間,葉皖吃罷晚飯,洗淨碗筷,正準備去洗澡,宋鳳梧叫住了他。
「拿著這個,每天擦一遍!」
宋鳳梧遞過一個葫蘆,葉皖揭開木塞,裡面有股藥香,卻也不知道是什麼藥。
葉皖自此專心致意於修煉中,沒過一個月,漸漸覺得內氣慢慢盈蕩起來,整個丹田終日湧動著渾厚的真氣,較之於傷前卻似乎更加精純。
葉皖力貫雙臂,猛然發力撞向竹子,「辟哩啪啦!」一通亂響,一捆竹子竟然被撞得四分五裂,散若竹帚。
這力道,的確比以前大多了啊!葉皖取來掃帚,將碎竹掃淨。
難道說,我的內傷好了?葉皖坐在床邊,看著葫蘆,極端懷疑裡面就是宋鳳梧偷偷配製的制八極拳傷的靈丹妙藥。
葉皖內傷一好,心裡掛念頗多,再也按捺不住。這一日在飯桌上,葉皖將自己去意已決的心事說了,宋鳳梧端著大碗,楞了半天。
「你走即走,我又沒拴住你腿!」
兩個月處下來,葉皖對身份不明,卻功力奇高的宋鳳梧已有了難以割捨的感情。如不是外面實在有事,葉皖也不願意就此分開。葉皖想到這裡,生出一個念頭。
「宋前輩,你長年在此,恐怕也無聊。不如你隨我下山,我自當伺候你盡興,你願意玩三五載也好,一輩子不回來也好,我永遠都把你當成長輩孝敬!」
宋鳳梧看著葉皖,察覺到葉皖眼神清澈,所說之言皆是發乎內心,至誠至敬,好半天歎了一口氣:「我發過誓,永不下山的!」
還有這一說?葉皖一時好奇問道:「宋前輩,你為什麼要發誓啊,現在隔了這麼久,就算你以前犯過什麼錯,現在也早煙消雲散了吧?」
宋鳳梧的臉上慢慢現出痛苦之色,粗大的手掌摩挲著金毛的頭,喃喃道:「我犯的過錯,這一輩子,都無法消解了!」
究竟是怎麼回事?葉皖越聽越不明白,索性起身離位,跪倒在宋鳳梧面前:「宋前輩,短短兩個月,你教我練功,待我如親,我不知前輩身份,不敢亂認,這就給您磕幾個頭罷!」
葉皖俯下身子,咚咚咚連磕了七八個頭,宋鳳梧手一伸,將葉皖扶起,笑了起來:「你這娃娃,果然實誠!好了好了,你要走我也不攔你,明日吃過飯你收拾一下就走吧!」
葉皖見宋鳳梧眼有淚光,心裡不忍,正要說話,宋鳳梧卻轉身進了屋,沒一會兒出來,拿了一本薄薄的小冊子。
「這書,是我師兄中年時所著,你有空就翻翻吧,哼!八極劈掛、通臂拳、查拳短打、南拳羅漢,你要是墮了我武當的臉面,就給這本書跪下!」
葉皖心裡發虛,雙手接過,卻是一本古籍樣的心法,上書《武當玄門心法概要》八字。
葉皖記得,衍鶴傳的心法名為《武當心法概要》,這多兩個字,難道就大為厲害了?
葉皖晚上躺在床上,思潮如湧,始終無法入眠,索性披衣下床,翻出心法,正準備研讀一番,突然聽見外屋的門「吱」的一聲響。
葉皖大奇,出了臥室,卻見門已大開,遠處一個影子快如流星,一閃而逝,依稀正是宋鳳梧。
這種地方,自然不會有賊,葉皖一時好奇心大作,拔腿追了過去。
正是滿月時分,一輪金色的月亮掛在中天。
湖畔野草和繁花散出迷人的香味,葉皖站在一叢灌木邊,呆呆地看著眼前的情景。
宋鳳梧短衣扎*,正在打拳!
葉皖一眼之下,便看出來宋鳳梧打的是正宗的八極拳!
但見宋鳳梧微弓著身子,拳如流星,動如繃弓,發若炸雷,一招一式剛猛暴烈,卻又有著無比的韻律感。
葉皖如今的眼界已經相當高,雖然他看得出宋鳳梧的八極拳功力遠遠超出李河倫,但是如何的好,卻總是有點模糊。
宋鳳梧打完一套八極拳,並未休息,身形一緩,又打了一套拳。
太極拳!葉皖興奮得呼吸都不暢起來。宋鳳梧一直沒有在葉皖面前表露過任何武功,雖然可以玩玩倒酒,可以搭脈教技,卻沒有打過拳運過功。
所以葉皖一直知道宋鳳梧功夫高不可測,但是今夜所見,葉皖才有了感性認識。
原來葉皖一直以為自己的太極拳打得夠好,現在看宋鳳梧打拳,不禁深為自己以前坐井觀天而恥。葉皖發現,宋鳳梧的太極拳,和自己打的套路,有著一些差異,有的是招式不同,有的是發力方向和速度、時間不同。
這是個人領悟的差異呢,還是拳法精要根本就是不一樣?葉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場內,生怕看漏任何一絲細節。
白鶴晾翅、攬雀尾、玉女穿梭、彎弓射虎,宋鳳梧打起來不緊不慢,招式間圓潤自如,卻又清清爽爽。
葉皖心裡一驚,他是在指點我!
宋鳳梧的太極拳,已經超越了太極拳本身。似乎人與拳融為一體,在天地之間渾然有著一呼一吸間的韻律,和諧而又自然。
葉皖看得如醉如癡,宋鳳梧拳勢一變,又打起了一套武當長拳!
原來,拳法皆相通,招式不過是外表,而內涵無一例外的都透露著一個強大的信號。這就是:追求永不放棄,奮鬥永不停止!
葉皖心如止水,緩緩坐下,望著月光下宋鳳梧嶽峙淵停般的身形,含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