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街劫持,幾百雙眼睛都看到了,應該是很有力的證據吧?應該可以洗脫張劍的罪名吧?葉皖忍著心裡如同撕裂般的傷痛遠遁。
葉皖一路狂奔,一直跑到城南,這時隱約已經聽到警笛大作,看來整個縣城要進行一番大搜索了。
面前是一堵牆,葉皖一個前衝,腳部發力,踏在牆上手一扳牆頭,打了個旋進入牆內。
面前是一排樓房,葉皖摸不清東南西北,闖了進去。
進得樓內,望著樓頂正中鑲的大紅十字,葉皖才知道這是一所醫學院,或者說是衛生學校。此時正在上課,教室裡滿滿當當全是學生。
葉皖坐在樹蔭下休息了幾分鐘,看著渾身衣服已經破爛不堪,更加上臂上傷口暴裂,特別顯眼。四處打量了一下,竄到男生宿舍陽台,扯了一套晾著的衣服,就在樓頂換上了。
葉皖把自己的上衣撕內條簡單裹了裹傷口,靜了下來,這才感到又累又疲又餓。
睡覺肯定是自尋死路,沒準在夢中就被警察幹掉,葉皖盤腿運了會功,感覺好了一點,便下了樓。
剛剛下樓,迎面撞上一人,那人看了葉皖一眼,問道:「你哪個班的,怎麼不上課?」
呃?葉皖一楞,下意識地回答:「我中醫班的,今天起遲了點,對不起老師!」
那名老師看葉皖態度端正,聽葉皖說話又老實,臉色緩和了點,點了點頭:「中醫班在階級教室上大課,快去吧,以後不要再遲到了!」
葉皖哪裡知道階級教室在哪裡,點了點頭,悶著頭往前走。那人在身後笑罵一句:「中醫班在東頭,你往哪走,還沒睡醒?」
葉皖背對那人說了聲謝謝,感覺那人的目光還在注視著自己,硬著頭皮朝東走去。
走了幾十米,果然見前面是一個小禮堂似的教室,滿滿當當坐了上百人。一名頭髮花白的老師正坐在講台前對著麥克風講課。
葉皖走到教室門口,說了聲報告!
誰知這一下子闖了大禍。一百多雙眼睛唰的射了過來,看著門口的葉皖。
原來大專生在遲到時,都是坐後門悄悄溜進去,這樣既不妨礙老師講課,又不會干擾其他學生。雖說不符合紀律,但現在大學都是如此,形成慣例了,從來也沒有一個人像葉皖這樣傻乎乎地喊報告。
老師也有點意外,盯了葉皖幾秒鐘,點了點頭說道:「請進!」
眾目睽睽之下,葉皖只得硬著頭皮進了教室,在後面找了個座位坐下。
通緝令上葉皖的照片還是留在公安局身份證照片翻拍的,那時葉皖還不足14歲,現在葉皖已經近17歲,相貌變化較大,是以倒沒人認出這名「學生」就是價值10萬元的通緝犯。
葉皖吭著頭坐在位上,也沒書本。邊上正好有一位女孩兒,看了葉皖幾眼,輕輕一笑,將書推到中間。
葉皖抬起頭,對她報之一笑。
「喂,你哪個班的?」
葉皖哪個班的?逃犯班的…能說嗎?
葉皖不答,輕聲說:「我是外校的,今天是來找人玩的。」
女孩兒掩嘴輕笑:「呵呵,你外校的還聽這課啊,悶死人了。對了,你找你女朋友吧?她叫什麼名字啊,也許我認識哦。」
葉皖頭一下子大了起來。這女孩怎麼這麼多話啊,想了半天,總覺得不回答可能會引起別人懷疑,思忖了一會兒說道:「我其實是從深圳來的,這次本來是找一個朋友,不過沒找到。我以為他在這裡上學,誰知道早不在了。」
話說的含糊,既沒有提名字,也沒有說班級,最後把找的人都閃沒了,這樣的話基本沒有漏洞。
正在這時,突然牆上掛的音箱裡,傳來一聲威嚴的咳嗽聲:「剛剛遲到的那名同學,請你站起來!」
葉皖還在發呆,女孩兒臉一紅,推了推他:「你死定啦,嚴老頭要整你!」
葉皖站了起來,發現嚴老師對他怒目而視。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田滿。」這是葉皖靈機一動想的。
「哼,你遲到也就罷了,上課還不專心聽講,是不是你以為中醫就沒有用了,是不是你以為我老頭子在白乎你們,是不是這是公共課就不用聽?」
「通!」的一聲,嚴老師將手中粉筆重重擲出。
「你們聽好了,你們不聽,可以不來,這是選修課,沒人逼你們學,但是既然你們自己選了這門課,就要好好聽講,不要在課堂上說話,談戀愛,亂七八糟的搞些東西!」
這話說的很重,可見嚴老師確實被葉皖氣著了。眾人噤若寒蟬,默不作聲。葉皖也只得吭著頭一言不發。
嚴老師發了一通脾氣,怒氣稍抑,轉眼又看著葉皖:「田滿同學,你給我說說,我講的是什麼?」
你講的是什麼我哪裡知道?葉皖抬頭看了看黑板,見上面寫了什麼「吳昆」、「《針方六集》等字,頭腦裡飛速思考起來。
吳昆是誰,葉皖倒是知道。但是《針方六集》,葉皖卻並未研讀。只隱約記得田萬行介紹過,吳昆是明代的一名著名醫家,精審脈法,通曉針灸方藥,至於吳昆的理論,葉皖也半點不知,畢竟葉皖無法學究天人。
嚴老師看葉皖發呆的樣子,更是來氣,怒喝道:「你們一個個平時比誰都聰明,一提問全都跟傻瓜一樣!哼。」
葉皖倒有了些好勝之心,思索了自己關於針灸的知識,說道:「嚴老師,其實我並不是不知道吳昆和《針方六集》,我剛剛是在想,《針方六集》裡有一些我無法理解,並且與其他人的理論有明顯相悖的地方。」
哦?嚴老師呆住了,滿屋的學生也呆住了。還有這樣牛的學生,竟敢置疑古人的著作?那個女孩兒更是呆住了,一個根本不是學醫的學生,竟然敢放這樣的話,他知道什麼叫針灸嗎?
「你說!」
葉皖看著嚴老師,慢吞吞地說:「嚴老師,不如這樣,你系統地介紹《針方六集》的理論,也算給這堂課一個總結,我再說出我的想法。」
嚴老師世代中醫,操行、醫技都是上品,聽葉皖說的合情合理,撫鬚欣然點頭,清了清嗓子道:「《針方六集》是集吳昆思想與哲學於大成的一部著作,在我國古代中醫史上有著極其重要的地位…」
「《針方六集》的主要觀點有三個,一是針藥同理,認為『針藥二途,理無二致』,一是針藥兼施,另外一個就是他的中醫哲學觀『五門主治』…」
嚴老師眉飛色舞,侃侃而談,學生聽得如墜雲中,糊里糊塗,葉皖卻豎著耳朵,一邊聽著《針方六集》的簡介,一邊緊急思索著自己學過的相關知識,還要相互印證,找出不同甚至分歧的地方。
一邊聽,一邊想,待嚴老師說得口乾舌躁,葉皖已經胸有成竹,面露微笑。
「嚴老師,各位同學,吳昆是一名手法派代表,雖然他的手法當世無雙,但是我認為他對於中醫理論的研究有所偏頗,這一點可以集中反應在《針方六集》裡。」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嚴老師僅憑「手法派」三字,就斷定葉皖有真材實學,雙眼盯著葉皖,露出強烈的期盼之情。
「針藥是否同理,至今仍無定論,但是我們知道的是,有的病針力無法達到,有的病藥力又有所局限。至於針藥兼施,我並不認為是吳昆的思想,因為很簡單,任何一名中醫在治療時,都會考慮到這點,絕對不會有任何一名中醫會只用針或只用藥。而且這一點,與他的第一個觀點明顯是有所悖。」
「最後,關於五門主治,五門,吳昆指的是十二經的井滎輸經合穴,因其流注氣血,開合如門戶而名。五門主治的原理剛才嚴老師已經說的清楚了,但是請注意,這個觀點在中醫界同樣存疑,並且無法得到半數以上公認。」
「雖然根據五門主治理論,有相當多的病可以確症,並且得到治療,但是同樣也有相當多的病根本無法套用五門主治理論。這就充分說明,五門主治只能是一種術,而並非一種道,更不是百試百靈的鑰匙!」
嚴老師此時卻露出相當奇怪的神色,既熾烈,又傷痛,臉色忽青忽紅。
這個名叫田滿的學生,絕對是一塊璞玉,稍加雕琢,便可大放異彩。可是葉皖並不知道,嚴百陸,也就是眼前的嚴老師,一輩子的學問都在《針方六集》上,國內幾無人敢於比肩。嚴百陸每次上針灸大課,都要講解一段《針方六集》,既有傳授的意思,也有賣弄才華的暗地想法。而此次葉皖毫不留情卻又極其客觀地指出了《針方六集》中的謬誤,這如何叫嚴百陸能夠承受?
嚴百陸昔年是上海中醫大學高材生,後在上山下鄉的浪潮中來到江西撫州,結果一輩子就沒有離開,文革後分配在縣衛生學校任教,也算是明珠蒙塵。
座下同學望著仍然站著的葉皖,更是猶如看著一個怪人,驚詫、不屑、好奇,各種心思都有。
「你叫田…?」
「田滿。」
「哦,你是哪個班的?」
葉皖歉意地笑了笑:「我其實不是這個學校的,我來找我朋友的。」
哇,底下議論聲更大,原來都不是學醫的,還這麼牛比。
嚴百陸「哦」了一聲,想到田滿根本就不是學校學生,當然也就不是學醫的,不由得站起身來,怒氣勃發,戟指大罵:「你…你何嘗懂得中醫,你又哪裡知道針方?黃口小兒,胡言亂語,嗨…嗨…你簡直是狂悖無知!」
嚴百陸罵完這幾句,胸口一起一伏,喘著氣,滿面通紅,難受地用掌壓著心臟,癱在椅上看著葉皖。
葉皖一瞧,心想壞事了,說了幾句話,這老師竟然犯了心臟病,萬一事情鬧大了,學校保安肯定要來,自己可就危險了。想到這裡,葉皖左右一看,便欲溜走。
正在這時,講台上傳來「咚」的一聲,卻是嚴百陸已經倒在地上,雙目緊閉。台下一片驚呼。
葉皖看著嚴百陸花白的頭髮,歎了口氣,拍案而起,飛身搶到嚴百陸身邊,手腕一翻,數枚鋼針在手,迅疾無比地連點數針,施展飛針渡穴之技,護住嚴百陸胸經皆大穴。
這時已經有不少學生圍上講台,吃驚地看著葉皖施針救人。這些學生雖然沒多少水平,畢竟對於針灸不陌生,否則也不會來上大課。
葉皖伸手在嚴百陸衣服內摸了一圈,未發現有心臟病藥,抬頭問道:「你們誰知道嚴老師平時吃什麼藥?」
眾人面面相覷,倒是方才坐在葉皖身邊的女孩子反應快,答道:「我去前面附屬醫院喊人,拿點利莫地平。」
葉皖點了點頭,左手搭脈,右手虛握成拳,在嚴百陸胸部輕輕捶擊,既促進心臟活力,又避免了直接傷及心臟。在不知道嚴百陸是何種心臟病時,葉皖也不敢亂來。
沒幾分鐘,女孩子帶著幾人,抬著擔架匆匆起來,帶頭的醫生撲到嚴百陸面前就要抬人,葉皖輕輕說了一句:「不要動了針,30分鐘後可以以平針手法拔除。」
那醫生抬頭看了葉皖一眼,也沒多想,掛上氧氣袋,匆匆抬走了嚴百陸。
葉皖暗自擦了擦冷汗,站起身來。卻見一圈人圍著他,眼裡的神情又親切了許多,傻傻一笑,鑽出圈外。